夜之哲思

那一刻，懵懂初醒时的茫然之感，有一种瞬间穿越回古代的感觉。

由于生活压力大，入睡前，已近灯火阑珊的子夜，醒来时，外面依旧是茫茫暗夜，像无边无垠的戈壁滩。放眼四望，哪儿都是苍茫的极致

这样的夜里，会不会有传说中的精灵降临呢？从窗户进来，然后，熟悉地爬到我的床头，看着我，一同陷入短暂的沉默。幽暗的房间里，黑色溶化成粘稠的东西，一点点地漫过来、漫过来，将小块的亮色一点点吞噬。而接下来，就该是我了吧。

答案似乎不言自明，胶水样的黑色正在慢慢扩大，没有周旋的余地。

此刻，我成为了这盛大黑夜里唯一清醒着的生灵，窗外渐次进逼的高楼、街口昏昏欲睡的路灯、不知从哪儿飘来梦呓般的吟唱……都在昭示着梦乡，俨然在为明天的生活积蓄着力量。一种被世俗抛弃的悲哀从心底雾一般地氤氲升起，渐渐填满整个心房，分明就是难过，却比难过本身更遥远，比烛火更幽微，做不到比指尖敲打的词语更清晰。

除了孤寂，还是孤寂。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连活跃于夜间的鸣虫都不像。仔细聆听，窗外树上那原本清亮的叫声也变得含混起来，很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哝，只有我，自带着清醒的光环，于无边无岸的夜里挤出一点仅容自身的亮堂空间。当终于连最后一个窗户的灯光也遽然熄灭，整座大楼彻底沉睡之后，夜之黑色的阴谋，又向前推动了一步：远处的大街、四围的高楼，还有，陕北黄土高原，关中的一马平川，甚至那危险高峻的秦岭，此刻怕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夜收伏了。为什么会这样？只有在浑茫的夜色当中，我才能将一切看得更清楚、更深入？不知道当夜在逐步蚕食的时候，那些热爱光明的物事想没想过飞快地逃亡。这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和平演变，不给任何人以清醒的思考，即便清醒，也为时晚矣。

几千年前，当秦人的黑色大氅像狂飙一样刮过中原大地时，那如雷般炸响的马蹄声惊碎了多少羽衣霓裳？然而更多的时候，秦国还是以夜的形式进行不动声色地扩张。合纵连横无疑是最得夜的真谛，让列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卷进黑色中来，逼近、渗透，直至完全被湮没。清醒的人终归是少数，屈原算一个，廉颇算一个，苏秦也算一个，然而又有什么用呢？举世昏昏，唯其昭昭，得到的只能是更透彻的痛苦。史载，秦人尚黑，被列国所耻笑，以“蛮族、虎狼”称之，然而时间能说明一切，强大，是最终掌握话语权的那一个，你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但绝不能自欺欺人地表示不承认。列国属于白天五彩的荣光，最终还不都在黑色到来之后被无情地消灭，沉于深深的暗夜中去？

看来，秦人最懂得夜，也深得夜之真谛。

时光，河水一般不可遏制地流去。到公元1949年的时候，漫漫长夜中摸索而行的人终于迎来了初升的太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是啊，这一路上，我们走得太艰难了。茫茫暗夜里，没有任何的参照，尽管有过强汉盛唐的短暂光芒，然而终归还是被暗夜吞噬，特别是到了近代，在历尽被追杀的凶险，又经过那么长途的跋涉，早已焦渴疲惫、人心变乱了。这一支穿越旷野的混乱的队伍，在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引领之下，重新建立了生命的信仰与秩序，发生了终极关怀的觉醒，一个黎明淬火的丹霞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横空出世！

我的思想延伸到亘古之初，我看见第一束光从天地交合处出现，寰宇间发出了第一声惊叹。有好多次，当我早晨起床前，欲睡方醒的一刹那，分明能够看到一个女人，在飞舞交织的光线当中，勾勒出她高耸的乳房，能够感受到那裹藏于子宫深处生命的勃动，强有力地、力争上游地鼓突着，力量很分明，如嫩绿的苞蕾一般，阳光下，她那浑圆的臀、高耸的乳、平坦的腹和丰腴的身体，以及那圣母般慈爱的眼神，让我尽享那一时突至的感动。

现在，我就坐在床上，目光散淡而游移，如果说在深度思考什么，连我自己也会感到突兀，感到做作得有些过头。事实上我什么也没想，就那样坐着，自然随意，不带任何感觉的客观存在。满目皆是虚无，在暗无边际的沉沉黑夜的包围之下，感受那种被挤压的窒息，以及瞬息间天地无穷扩大后的空旷无依，有虚幻开始滋生，进而疯长，成为了令人可怖的孤独。

“告诉你吧，想走出夜，妄想！”一个声音告诉我，声音轻似泡沫，黏糊糊的，附耳低语。是蚊子，嗡嗡叫着，忽左忽右，就是不停下来，像在看我的笑话，对我茫然无解的疑惑表示出明显的幸灾乐祸。

果真虚妄到了极点。

小的时候，生活以一种欢笑、一句问候，甚至一个会意的眼神的方式，向我附耳低语：生活处处都是阳光。在一个小女孩的瞳孔里，生活是可触可感的分明幸福。后来渐渐长大，看过了太多的人情世故，历经过太多的世情冷暖，眼底里的生活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超出感知的一切不再只是简单的对与错、喜与忧、悲与乐，成为一种莫可名状、相互纠结缠绕而又互相渗透的东西。我，一个从孤独里走出的孩子，对幸福，总有一种急切寻找的热望，总觉得幸福就在离我不远的前方等待着我，也许我只要再向前走走，就能投入到它的怀抱中。我现在就走在寻找幸福的路上，正迎着悲烈的夕阳，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行进，直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刻。

夜晚，是最好的自询时间。一个我与另一个我，面对面，开诚布公地倾心交谈。我的视线睃巡着，期望找到自己要找的目标。

仿佛昨天，我还在陕西师范大学的校园里，捧读游走于树荫之下，而今却肩负责任担当。总觉得恍然若梦，想想便会有一丝丝的不安与慌乱。好在这么些年，一切还都顺利，而且事业逐步开始风生水起。让我在每每感恩于帮助我的那些朋友们的同时，对见到的每一棵树、每一株长势蓬勃的草，甚至于石板上的青苔，都会合掌、默念。哪怕是一场与城市无关的风雨，都会心存一谢。所有的感恩，即便是未容开口，先已向我反诘：难能可贵的一生，究竟应该如何度过？

现在，那样的感觉更加分明，在寂静的背后，一扇沉重的门正对我启动，慢慢敞露一条微缝。苍茫的黑夜里，我究竟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