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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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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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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旧杂志

某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独坐家中,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本旧杂志,便抓起一把雨伞,快步下楼。楼下的储藏间堆满了杂物,在逼仄的空间,我费力地翻腾出一个纸箱子,箱盖已残缺,露出了被灰尘、潮气侵蚀了的杂志,足足有一箱。我小心地清理着,一本绛紫色封面的杂志跃入眼帘,我急切地捧在手上,杂志背部横着开裂了一寸长的口子,订书钉锈嵌在纸里,我的心猛地一痛,泛黄的纸页仿佛留住了匆匆岁月,往事顿时汩汩流淌。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考落榜的我像折断了翅膀的鸟儿栖息在草舍。我十分清楚,以眼下的家庭条件,已不可能再复读高考。——父亲早逝,母亲拉扯这我们四个孩子艰难度日,而我的姐姐小学肄业就下地劳动了,对于两个妹妹,母亲也打算顶多让她们念到初中。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学习又一直是班里的尖子,当时仅我和另一名同学考上了县里的中学,母亲生怕耽误了我,才勉强供我上了高中。然而,我却令母亲失望了,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再让母亲和姐姐为我付出呢!那时,土地刚刚实行包产到户,不去耕种就没有饭吃,我振作精神拎上锄头尝试着在田里劳作了。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沉沦下去,劳动之余,我开始寻找改变命运的其他途径。我自幼爱好绘画,曾幻想着能够成为一名画家。不过我去县文化馆求教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绘画需要置办画笔、宣纸、颜料,而且要源源不断,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对于一个没有丝毫收人,而且还背负着债务的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奢望。我又想到了写作,从初中到高中,我的作文一直不错,常有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最主要的是写作几乎不用投资,于是,我又开始做起了作家梦。

我决定先找几本书看看,可翻遍了家里的抽屉、柜子,除了积攒下来的教科书、几本小人书外,对了,还有几本毛选,几乎没有我需要的文学类书籍。我带着失望、苦闷的心情徘徊在街上。一条南关街是城里最繁华的去处,吸引我常去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新华书店,一个是邮政支局,那里代销期刊杂志。那时候,无论商店还是书店、邮局,一圈柜台将商品圈进了神圣地带,售货员自然也成为无上荣光的职业。当我从一名女售货员手中接过一本书,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翻看时,内心十分紧张,我知道自己身无分文,但我仍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看着。女售货员双手撑在柜台上,我感觉她的一双眼睛在紧盯着我,便索性找了一页整段往下看。女售货员终于发出了生硬的声音,要不要?我赶紧又翻看了几下,女售货员的手已经触到了我手里的书,几乎是将书从我手里夺走的。我舔着干渴的嘴唇,红着脸姗姗离开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次次光顾书店、邮局。生怕前一个售货员认出我不给拿书看,就找另一个较陌生的售货员。时间长了,几个售货员似乎都知道了我只看不买,当然也知道我对书刊杂志很是爱惜,态度和蔼了许多。我也逐渐掌握了规律,常常在炎热的中午去,这个钟点顾客少,他们会允许我多看一会儿。

从暮春到金秋,我在书店、邮局“蹭”看了小半年的书刊。终于我通过卖废品、鸡蛋积累了一点点收入,我清楚不够买一本书,但杂志便宜一些。我兴冲冲地直奔邮局,迅速扫视了一下柜台里那挂满墙壁的各种期刊,指了下一个绛紫色封面的杂志,直接掏出五角钱递过去,那个已经熟悉了的售货员先是一愣,惊讶我这次怎么会这样痛快,找钱时转而又面带微笑,或许为我终于买了一本杂志高兴吧。

这是一本1982年第5期的《青年文学》杂志,定价四角二分,是我人生中购买的第一本文学期刊。我像久旱逢甘霖一样用力吸吮着每一页里的每一个铅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本小说专号的期刊一共刊登了九个中短篇小说,并记得篇目,其中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铁凝老师的成名作《哦,香雪》。我也由此开始模仿着写小说,成为一个文学青年。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天津工作的舅舅知道我的情况后,给我寄来一套《大学语文》和《中外著名中短篇小说选》,并在来信中给予我鼓励。看着这些书刊,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精神上富翁,在散发着油墨馨香的文字里尽情地遨游。

大约两、三年后,小城新修的中兴路旁边出现了第一个个体报刊亭。夏日里,经营报刊的姑娘常常身着洁白的连衣裙,与绿色的亭子构成一抹美丽的风景,加之她服务热情,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购买。这时候,我已在街道的企业工作了,虽说半年才能开一次支,毕竟有了一定的收人。我也从邮局转移到报刊亭,经常到那里购买文学期刊,像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收获、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等,几乎期期都买,几年下来,积攒了许多。与此同时,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也一步一步地前行,并有幸进入了机关工作。

九十年代,我家从老宅子里搬出来,一些无用的东西被变卖或者直接丢弃,而那些旧杂志,家里人以为已经过时,当作废品卖了。我回来时,非常着急,幸亏收废品的老头离开不久,急忙骑车赶上,说了半天好话,多退给两块钱,才将这些杂志重新收回,并且特意检查了一遍,看到那本《青年文学》心才踏实下来。十余年前,再次搬家时,我将那些旧杂志装入了一个大纸箱子放在储藏间,准备以后慢慢整理放入书房。此时,我已是成为机关的骨干,大堆的公文材料缠身,即便发表文章,也多是新闻报道之类的。当然,也因生活的逐渐安逸和急功近利的影响,我离文学越来越远了,那些旧杂志也一直被静置在储藏间,在黑暗、寂寞中渡过了漫长的岁月。现在,我重新捧起这本三十多年前的《青年文学》杂志,再次阅读她,再次温习铁凝老师在创作谈里的那句话:“文学需要真诚”,感到无比的惭愧,也无比的温暖。

的确,随着时代的进步,如今的文学期刊无论容量、厚度,还是装帧、设计、印刷质量,都远远超过了那些旧杂志,但“文学需要真诚”这句话永远不过时,激励人生进步的书刊永远不能丢弃。

窗外的雨变得密集起来,沐浴着大地万物,也滋润着我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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