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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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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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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栗

兰姬是被一顶软轿抬进侯宅的。过白水镇,兰姬对抬轿的说,慢些。他们就慢了下来。兰姬又说,再慢些。不到两里长的街他们就抬了半个时辰。跟轿的小兰说,为什么呀?兰姬将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过了半响才回答,进了侯府,你还有机会看这条街么。

兰姬将这条叫白水镇的街看得干干净净。铁匠铺门前站着个看热闹的后生,后生穿一件白衬衫。铁匠铺的隔壁是个纸扎店,那纸扎店的老板脸上全是麻子,象是天花种的。还有豆腐店杂货店绸缎店,豆腐店窗前那个女的穿一条水裙。还有一个寿材店,店门口一个赫目的招牌,那是一口棺材,棺材上居然蹲着一个晒太阳的猫。

二里长的白水街,半里是侯家的店面。

兰姬是兰香阁的姑娘,侯大头扔了十个元宝进兰香阁。兰姬不肯。兰姬是兰香阁的头牌,她有资格和本钱选择自己陪什么的男人。兰姬不选择侯大头的原因,是因为她不喜欢大头。为什么呀?小兰又问。兰姬叹了口气说,怕疼。

人家都说头大吃四方,你兰姬倒好,听到个大头的倒怕起来了。话音未落,那人掀帘进来了,笑咪咪地就在眼前。兰姬刚要喊小兰,却怔了半晌不说话,这人咋叫侯大头?

如夫人有抱着黑猫睡午觉的习惯。猫和如夫人在厢房里相偎依的情景,总让抱着个水烟壶的侯大头看得如醉如痴。

侯大头每天午牌过后在如夫人房间,不看一阵猫人相偎的那种懶慵的春色,大头的水烟壶里就抽不上味来。

可这天,他兴冲冲地踏进如夫人房里,不见了猫,那只毛色如黑金一样锃亮的黑猫。他立即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立即通知管家去大道小巷的找,满城满镇的找,黑猫。

一拔人出去。又一拔人回来。黑猫呐?侯大头问。

管家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发现了侯大头不对头,侯家除了黑猫不见了,还有一个大活人不见。莫非大活人还不如一只猫。

管家小心翼翼地说,老爷,兰姬也不见了。

兰姬是如夫人,是老爷在外面做生意时好上的。后来大夫人过世了,兰姬便跟老爷进了侯家。进侯家的还有那只黑猫。

侯大头似没听进管家的话,对前来禀报的人说,没找到黑猫,你们谁也别想好日子混。

管家想起了如夫人的话。老爷当年是先看上了那只黑猫,然后才上了人家的床。

如夫人有时开玩笑说,老爷本来就是一只黑猫。管家这时信了,不见了黑猫就等于不见了自己,难怪老爷这么着急。管家说,黑猫会找的,老爷你放宽心别着急。

管家又派出一拔人,在街头巷尾画影赏金,说是谁第一个找到发现侯家黑猫的话,侯家奉上和黑猫一样等重的金子。

一只猫有多重,四五斤吧,那是刚进侯家时的重量。进了侯家,这黑猫富贵得像绣楼小姐似的,又添了份量。七八斤金子足可以买得下整个白水巷。不只是白水镇的人出动,放下手中大小事,就连镇里附近村庄的人也放下手里大小事,进镇替侯家找猫。当然找猫就是找金子。

第二天的上午,派出找猫的人都没回来,侯家那两扇红漆楠木大门前来了一顶轿子。轿子由四个人抬着,跟轿的是一个青衣女子。

到了门口,轿夫都甩出袖子扑着扇风,似乎那轿有十万八千斤,累坏了他们。跟轿女子掀开轿帘,女人手里又捧出一只金丝锦盒。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

管家早在门口,看着那青衣女子,盯着女子手里捧着的锦盒。管家问,是什么?

青衣女子说,猫。早有人禀报到侯大头跟了,侯大头也奔大门而来。猫,要我命的黑猫。

当年要上那兰姬床时,那女子百般推诿,最后侯大头说,我就是那只曰夜偎在你怀里的黑猫。那女子才让他上了床。后来他每次上那女子床时,便按照那女人要求喵喵地叫几声。

侯大头真的感到自己是一只黑猫,中午偎在兰姬怀里打个盹,晚上钻进兰姬被窝里风流快活。

盯着青衣女子,侯大头说,真的是那只黑猫?陌生女子点头,真的,你不信我可以打开你看。说着,拿开盒上的锦帛,缓缓地掀开锦盒,那渐开渐大的缝,他看到了锦盒中那两只蓝玉一样的幽暗,在慵慵地亮着。

侯大头缓缓地伸出手去,口里情不自禁地喵了一声。

忽地一道黑色尤如电闪而动,接着又听呵的一声轰的一声。一切又寂如死静。

猫坊是白水镇的一个宠物店。店主是青衣女子,女子抱着一只波斯猫在店门口晒太阳。女子的手在波斯猫背上轻轻地拍着。

那猫似乎从这女子的轻拍中听出了期待,她知道,小黑的计划猫杀也失败了。下次该临到她出手了。平常青衣常说,养猫千曰,用猫一时。

平时青衣对自己那么好,不用自己捉老鼠还大鱼大肉的吃,就连东海的甲鱼主人也想尽办法弄来,让自己解谗,主人的那价值不菲的干红葡萄酒也让自己喝,还有青衣的金丝被窝也随意让自己钻进钻出。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让自己有朝一曰让猫派上用场。

有人出钱要杀侯大头的事,波斯猫是知道的。

那时波斯猫还是一只小猫,老二也是一只小猫。两只猫在主人的窗台上嬉闹,主人将一只贼眉鼠眼的家伙扔在她俩眼前。她吓了一跳,看到那家伙吡牙咧嘴的样子,老二吓得一下子从窗台上跳了下去,钻进了青衣的怀里。

青衣叹了口气,拍了怀里小家伙的头,说,连一只老鼠都怕成这个样子,真不知道,你以后在江湖上怎么活。 

江湖中人多半是要打打杀杀的,但波斯猫从来没见青衣在外面舞刀弄枪的打打杀杀。

青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不断地收留街上的流浪猫。给猫修剪胡子给猫穿花衣服,给猫弄猫食。青衣最喜欢的是给小猫纹尾巴。青衣在老二的尾巴纹了一只小鱼。

那天青衣在给老二纹身的时候,青衣来了,青衣是主人的一个侍女。青衣轻声说,小鱼死了。主人的手突然凝住不动。主人叹了口气,说,想不到。青衣说,没人能料到。

小鱼是猫坊里派出的第十个杀手。每一个杀手都有一个绝命杀手锏,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居然,居然都让他逃过了。

青衣想起了铁匠铺门口那个穿白衫的后生,那后生叫小锤。小锤的师傅叫大锤,大锤有一门绝技,就是能打美人一样的刀。他打出的刀除了锋利风过断毛,打出的刀还是一个美人形象。

正是乱世,谁都愿意身上藏着一把既可防身又可观赏的美人刀。更夸妙的是,你只要说出你心目中的美人,大锤就能锻出那美人的模样。小锤跟了大锤三年,大锤对小锤说,小锤,打一次试试。

小锤说,师傅,恐怕不成。

大锤说,你就照那形象打。小锤说,师傅,真的不成。除非。

大锤笑,除非她就在你面前,对不。小锤低下了头,说,师傅,进了那侯府,她还能出来?大锤说,不能出来,也不是你不能进去呀。

三天后,果然小锤进了侯宅。那是侯大头要打一把刀。

侯府管家进了铁匠铺,对大锤说,要一把割鹿刀。大锤说,让我徒弟去吧。侯府管家犹豫了一阵,说,行么?大锤说,行。这样小锤又进了侯宅。

侯大头抽着水烟在旁边,说,听说你师傅传你真本事了。

小锤架起铁砧铁炉,又拉开了风箱。轻声地说,传了。侯大头盯着小锤的手看,又说,你师傅说,你比你师傅打美人刀更精绝,铁炉前还得站个真美人。

小锤还是轻声,是的,这样打出的美人刀更有精气神,再者,你还可以当面比较我打出的美人刀和你的人比,那个更有精妙。

那女子就真的在小锤面前,小锤只看了一眼。三年前那女子乘轿过白水镇时的情景又浮了出来。师傅说,那女子就是这男人的如夫人。小锤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女子,也许只是想在这一生中再看这女子一眼。

小锤将烧红的铁从铁炉里取了出来,本来开始就用大锤。但他似乎怕她承受不住而改用小锤而且是轻敲。天啦,他真把这块铁当成她了,他要呵护她,要抚摸她,那怕是敲打一块铁,也怕弄疼了她。

那女子看着他,看着他的手,又看着他手中的小锤,一下两下,又一下两下,那块铁渐渐冷了,却冷成了一个坯子冷成了一个美人坯。

那女人又看那男人手,那一根小指上竟纹了一条小鱼。女子心里一颤。

女子对手里握水烟壶的大头说,老爷,你说,这人打的那刀和我相比,那个更好看。

侯大头看了看那铁砧上的又看了看眼前的,说,各有风韵。

那女子似乎不满他的回答,转身要走。

小锤忽然说,夫人,等等,老爷,你看,要说这刀,比起夫人来更有风韵。

那女人显然更不髙兴,倒是侯大头来了兴致,说,是吗。

小锤将冷却的刀坯重回炉,紧拉几下风箱,那风箱里火呼的一下足有丈余。那丈余的火色里,那铁,不,那刀,不,那铁美人竟一寸又一寸地长了起来,有三四尺高时竟从火里走下了铁炉,那真是一个美人,火浴重生的美人,那美人轻盈左手,左手中指上竟也有一个鱼纹。

那鱼也小口缓开。

侯大头呆了,真的呆了。

幻术!兰姬急口说了一句,侯大头也猛的惊了过来,水烟壶一抖,避开了那鱼口里的致命一击。

小锤死了,是被他铁炉里的火烧死。他是猫坊的最后一个杀手。也是最厉害的一个杀手。他这一招叫火中栗。本来这一招是猫坊准备的必杀。可还是失败了。为什么?莫非这三年,兰姬不自觉地爱上了侯大头,三年,三年,不长也不短。长也好短也好都足够一个女人爱上一个人或恨上一个人。兰姬也是猫坊的人,她是猫坊安排在侯大头身边的一个卧底,任务是配合外面的杀手击杀侯大头的。

主人轻轻地拍着波斯猫的背,看着青衣,叹了口气。说,青衣,为什么?青衣摇了摇头,说,主人,我弄不明白,实在弄不明白。

主人又叹了口气,说,青衣,你现在再看看我。

青衣忽然脸色变了,你,你是侯大头。

主人大笑,不错,我就是侯大头,也是你的主人。

青衣颤声问,主人,那所有的这十年,每一次的暗杀侯大头的计划都是你安排的。

主人说,不错,不过我只是出钱请人杀我,安排的杀手和杀人方法我并不知道。

青衣哽咽地问,为什么?

主人伸了个懒腰,说,这十年的荣华锦食,要是没有这每年一次的危险刺杀,你说我这腰还能伸得直么。

青衣道,可,可每一年毕竟都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时一个人送来了水烟壶,主人轻吸了一口,转身对青衣说,下一个十年,就让外面那个人代替你做青衣吧。

又一年,是七月十三日。一顶软轿出白水镇,轿上那女子仿佛是兰姬,跟轿的是还是小兰。

小兰对抬轿的人说,慢点,那轿真的慢了下来,小兰说,还要慢点。再要慢下来的话,太阳落山,轿子也出不了白水镇。兰姬笑着说,小兰,为什么呀?小兰说,姐,出了这白水镇,你还会想到有机会看到这白水镇么。

兰姬沉默了片刻,一抬头,又看到了那个铁匠铺,铁匠铺还是几年前那个模样,只是少了那个人,那个穿白衣衫的后生。

许多人都只当兰家二姐妹是猫坊的人,却不知兰姬还是七月半的人。

七月半是江湖上的一个惩恶组织,据说沒有一个人能逃过七月半的狙杀。包括侯大头。侯大头是唯一从猫坊的杀手里逃生的人,却没能逃过七月半。

小兰问兰姬,姐,你是如何做到的。兰姬的目光还在那铁匠铺前,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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