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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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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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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边的幽草

 

坑边的幽草

                              

那是一条古道,被人抛弃在荒野里,成了山里一根贴地而行的藤条,曾经的长度没有改变,只是一年年不断地瘦身。一些路段人们还在走着,他们的脚步如同笨拙粗糙的手指在敲击一个古老键盘,一路响着七零八碎的历史记忆。古道边的村庄就像这根藤条上或大或小的关节点,又像被击响旋律中的休止符,不管有声无声,都成为藤条与旋律中的一部分。

广坑村就处于屏南与周宁两县通际的古道中,且与周宁县的地界隔溪而望,于来往者而言,这可是出县者回首眷顾的地方,进县人第一眼欣喜落目之处。来来往往,小小的村庄栖下了无数深情的目光。这些目光都化作点点滴滴的露珠晒落在广坑村草木上、黑瓦中,还有许多随村边溪水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有的落到地里滋润着这块土地。

我把古道当藤条,把前人眷顾目光看作露珠,也就把生生不息的广坑村看作是溪涧边的幽草。这一说法有合情合理地方,但也有欠缺。幽草贱生,不求地肥,不祈望多少施舍,几丝阳光,一条清流就能长得郁郁葱葱。时光与它只有四时变化,而无朝代兴替。而村庄呢?就是一缕烟火的冒起也会闯入当下时空,比起幽草就多了几道历史的脉络。因为是历史经脉,自然就跳动的着历史的脉搏。村子人说广坑村有了近千年的历史。

历史该只是个时间概念,只有长短而论,正如一块石头可以名不见经传,但则有亿万年的历史。然则,因为谁记谁说的不同,历史的影响力有了大小差异,有了庙堂江湖之别。龟壳、肩甲骨,竹笺、木椟,帛书、鼎文。石器、陶瓷,铜器、铁器。宫殿、城墙,茅屋、土墙……历史有了诸多的身份。我站在广坑村村道中,追寻着他的历史时,想想,这个村的历史大概只有家谱中的记述,肯定也就是那几段始祖在哪,官居何位,后迁到哪,在哪开枝散叶,村庄开基祖系第几代孙于什么年到此开基,且这些文字有的还被蛀虫咬了大大小小的破洞,我感觉这些文字如同骨骸,与他的对话只会是一种敬畏。我更喜欢问问山风,听听溪语,看看老屋墙基上的那些基石,或许它们能告诉我一个村庄与其生存繁衍的土地该有什么样的生死之恋。

山风呼呼传语,溪水哗哗应和,我仔细听着,不管是来自空中的,还是贴地的,仿佛都是受大山之阻而发出的感叹声。我听音取意,隐约中有这么三句话,唉!再也走不动了,这里无人侵扰,就在此安家吧。嗯,这里草木丰茂一定能种庄稼养人。是的,建起家园就会更好。山风、溪水都因为山路险阻而声声感叹,何况远道迁徙而来的人们,他们大概就在某一个中午在溪边找一块平地,伐木搭舍,搬石结灶,经营起居家的生活。山风,溪水或许告诉我的只是迁徙中一种随遇而安的境况。我再看那些老宅土墙的基石,一丛丛青苔绿茵茵地含笑,是笑话风声溪语,还是笑话我呢?我拔开青苔,青石光滑露脸,这张脸告诉我它是从溪谷中被抬举而来,体面地撑起土墙,让这家人安家落户是为了管理这方田、山的方便,先盖房子而后则择日鸣炮而来。

我都听到了,也都记下。不管是何种因起,总之,乡村之起的基石是从溪谷中或周边抬来,土墙也就是这块地里挖起,乡村的历史牢牢实实记载在它们这里。至于广坑村是什么方式而来真不重要了。来都来了,村子也兴了,且还有许多子孙又迁居他方,重要的是还有多少的目光能眷顾这个村。

有人说这个村是菜苗园,本县宋氏大部分是从这里迁出。我心里着了慌,若是这样,菜苗都移种了,这菜苗园不是空了。我更喜欢说他是一个树穴,树分蘖多了,剪了些栽插到别的地方,这棵大树永远在,穴也永不空,根深蒂固那该多好。

我沿着古道行走,这条路离村远的是条藤,而在村附近似乎就是那棵大树的一条根。这条根挺粗壮,一块块铺路石大而结实,没有摇摇晃晃,没有塌陷,过坎的地方架上一块用过的棺木板,可以稳稳妥妥的行走。一枚落在石阶上送葬的纸钱妥贴得如刻在石上。可见这里还有老人落叶归根。一定是他们的子孙体恤着老人的对这方水土的生死之恋,圆了他们回家的梦。路边的菜园,还长着绿绿的青菜,翻园锄的锄痕还没隐去,园中堆草烧粪的烟还冒在劲头。我心也妥贴得如铺路的大石,生死共护的根一定绵长。

若以古代的交通,这一截路也可以沾上官字,号为古官道。其余,一概轮为山路。山里人对山路有着特别的情愫,把草蔓视作朋友,灌木当作宗亲,棵棵老树如同村中的老人,所有的遇见都能勾起无数的童年回忆。我说这满地的落叶都是山里人的记忆,树叶下那层黑而疏松的土是一代代记忆的施肥,一番番记忆重耨的结果。采蘑菇、拾枯枝,捕山鼠、挖蕨根……就像我们孩提时随地的撒尿一样,把记忆撒在山里。

我们伐木取道,扯枝牵藤,边爬边寻找着久违的山野之趣。爬过山坡便临绝顶。顶上岩石为峰,到了此境,我把童年的记忆送回来路的山坡,陪上最小心的脚步探走在峰岩之中,找到一处可以放心立定之地,举起最新的目光去发现、去搜逻四周风景。原来这座山把缓坡一面撑到广坑村,把壁立悬崖稳稳地推立到世界地质公园,国家五A级风景名胜区鸳鸯溪的下游,与周宁的陈峭村观景楼遥遥相望。我东南西北看个够,才返过神来听着向导泽灿的指点,所有山石皆赋形态,猛虎扑猪、仙人遗剑、象鼻饮涧、抱猴望月、老道牛鼻……虽说这是他给这天工地之作贴上标签,可的确栩栩如生。我不敢醉在这风景中,因为无限风光在险峰,无论如何都谨记着险字。然而,我可以净化在风景中,要以瞬间成仙的感觉,留下铭心的美景,我手脚并用爬上岩顶盘腿而坐,双手合十,以一刻的天地大情怀让万山丘壑俱收胸怀,任千般风险,随风而去。宁静方一刻,世间万籁寂。大音稀声,大美不语,这样的境地,谁不向往。广坑村原来背负的是这样一篓风景,怪不得小小山村会成为屏南宋氏的老穴。向导又说:不仅是背负一篓,当面还扯上几把,就如这当面青山岗岗龙行,可称得上五龙聚首,村西口的天庐山中还飞挂着声震谷鸣的天庐成双叠,下一个浑圆的大石舀深不见底。只是熟悉处无风景,天天生活在这里的人司空见惯了。

在回村的路上,我想起有个作家说过的话,大意是:自然离开人类依然活得好好的,人类若散失了自然就是死路一条。广坑村拥有这样一个自然之境,那一定也就能活得好好的。好!好!站在支起那面悬崖缓坡上,俯瞰村庄,他像一枚大楔紧紧钉在坡底。满坡的绿树长着他粗壮的力度;一面面的黑瓦彰显他铁定的心意;一鉴池塘日里昭阳、夜里映月,鱼欢水漾泛起他的乐观;池塘边的六角亭把人与自然和合其中;一座古桥则把那股支撑力引到村中小溪的彼岸。这样一个如楔的村子,这方山水一定也舍不下他。

我踱步在那座桥上,敬拜桥中神龛的护桥神,看桥柱上的诗联,感觉力气从脚跟回身,精神从联句中长出。村中有这桥力引四方,村中有题写这样诗联的人,文化在这里传承,智慧在这里留连。顺天应地,这桥是引力引智之桥,还是通力通智之桥?是,都是,不管他曾经叫什么,我就称他为“力聚桥”。人力、智力、地力、天力,群力汇聚。我得了力气,长了精神,有了几分满足,又回到村里。一位大叔拎着一袋东西迎面走来,笑呵呵向我寒喧,说要找泽灿,让他带一包青草药给孩子。有人说城关到处是草药店,何须寄?

他呵呵笑了笑说:“水土不一样,草药认人。”是的!是的!水土服人,人也就认水土,这大概就是故土与人的生死之恋吧!

我们离村了,古道又归于寂静,归于记忆,可记忆则是许多人的回乡之路。水土服人,人认水土,宗祠里的香头就是他们相认插下的标签。

2019年2月1日  于听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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