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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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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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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街

走街

湫池村的人把赶丰台公社的集称之为跟集,到泾川县城去称之为走街(音该gai)。

腊月二十六那一天,我与民和哥、民勤哥、改民哥、来成哥、改虎哥,张家的东奎爸、换民爸,何家的中柱爸、林生哥一起走街去。

泾川县城离湫池村三十里路,其中十里塬;十里坡,这坡路就是走在李世民与薛举大战泾州时的圻墌城西面护城壕里,坡路非常陡,当时我不知道那壕为什么那么深那么长,壕的下出口处有一棵古槐树,据说是李世民亲手种植的,长得非常茂盛,上出口处连接丰台公社的断崾处有一个将台,是用人力夯土垒起来的高高的土台,现在看来就是一座观察了望台;十里川,即出了护城壕后在泾河川道走十里路,就到泾川县城了。

走街是因为那十里坡太陡,骑自行车不方便,更因为那时村里人家的自行车很少,除非本家或亲戚才能借来自行车,此外是从不借外人的,也不通班车,走丰台公社班车的路线是从泾川县城出发到玉都公社、丰台公社、红河公社、终点站是荔堡公社,班车不路过丰台公社最南面的湫池村,所以村里人很长时间走街就是用两条腿重新丈量泾川县城到湫池村的距离。

那是1973年年底,过了春节我就11岁了,我就要到丰台中学读初中了,民勤哥比我大五岁,民和哥比我大十岁,母亲说有你民和哥去,你走一回街,煅炼一回,母亲准备让我走街去卖鸡蛋、黄花菜,30个鸡蛋,走到甘家沟甘肃省地调石油指挥部时就被一个工人拦住全买走了,一个鸡蛋6分钱,30个鸡蛋卖了一元八角钱。走到泾川城北门上,黄花菜很快就卖掉了,卖了六元七角钱。然后我们就到农副公司商店买白纸,这是我走街上最主要的目的,上中学后听说要11门课,我准备买12张白纸,订12个本子,好开学后用。有钱的学生用的是印刷厂印的绿色方格或红波浪横线的本子,那要1角6分钱一本,我买不起。县城的白纸一张9分钱,村供销社一张白纸要1角1分钱,关键是村供销社的白纸洇水,写上去的字就是一团子墨迹,买好纸后,民和哥他们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办,我们一人拿上一卷纸仿佛武松手中提的哨棒,在泾川城里胡逛,最先看到的是理发店,泾川城里当时有两家理发店,北门上的是乙级理发店,南门上的是甲级理发店,理发的价格分别是2角钱、2角5分钱,隔着玻璃门我们看理发员把一个脏兮兮的白布挽在被理发的人身上,头上倒些洗发水,搓得一头泡沫乱飞,反复地搓洗后,用一种电动的推子飞快地理发,满头的乱发当时就齐刷刷的,白森森的头皮就露了出来,白头皮黑头发非常好看,那比三爷用剃头刀剃头发要快的多,肯定一点点也不疼的,在这里理发肯定舒服的多。

然后又看泾川城里的两个食堂卖饭,依然是北门一个食堂,南门一个食堂,南门主卖素面,每碗1角8分钱,二两粮票;北门主卖烩面,每碗2角2分钱,二两粮票。北门卖饭的那个女的穿着雪白的披裙,两个黑辫子在身上不停地颤动飞腾,两个脸蛋蛋红处红,白处白,北门的烩面卖的快,不只是因为烩面中加了4分钱的臊子肉,更主要的是那卖饭的女子长的好看。上中学后才知道北门食堂卖饭的就是我们同学的姐姐,同学们好一阵子羡慕,说王春明有那样漂亮的姐姐呀。然后又看那卖糖精水的,地上放着一个保温桶,一个小茶几上摆着四个玻璃杯,玻璃杯里装着红色的糖精水,玻璃杯上面盖着一块裁成小方块的玻璃,3分钱一杯,天冷了,少有人喝,还是时不时的有人来买。然后我们就长时间地蹲在小炉匠那儿看小炉匠烧火,看小炉匠配钥匙,看焊烧黄酒的锡壶,看焊接折了的眼镜腿,觉得小炉匠手里的焊枪实在神奇,看的肚子饿了,就拿出母亲准备的“金裹银”馒头,长期的磨练我能先把麦面的“银”啃完,然后再啃玉米面的“金”,寒冬腊月馒头冻得硬硬的,我们的牙更加硬,硬硬地啃下去,能在馒头上咬出几条白印来。

正在街上胡逛,来成哥找来了,说是碰上了他大哥四辈,荆家这一门子大,我们这一辈的老大名叫四辈,当时三十多岁,在安口五二零三厂工作,称之为保密厂,他看见我们兄弟几个,要请我们几个去吃一碗素面,我不愿去,还有何家、张家的几个,都不愿去,以为我们十几个小伙伴去,一定会吃穷四辈哥的,来成哥劝不动我,他也不去。这样四辈哥的素面就没有请成。

在我们小伙伴的心里,那碗饭的情我们是承不起的,不敢去吃。

前年正月十八,天正下着大雪,四辈哥到平凉来,打电话说想来看我。那天是个星期六,上午十点我参加了一个回民朋友给孩子行的“割礼”仪式,天冷,清真寺空旷高大,里面太冷,我坐了两个小时,冷得打颤,一待礼毕,急忙回家打开电热褥正在床上哆索,四辈哥叫我,我说你到我家来,我正在暖身子呢。他不愿意来,约好第二天到我单位上来看我。第二天来单位后说他这几年日子过得不景气,没钱买礼物,到我家去胆怯,我说亲兄弟有什么呢,他搔搔花白的头发,赔着笑脸说,哥没有啥好拿的,只买了一盒饼干,怕到你家让家人笑话。这几年没见你,就是想看看你好着吗,那一刻,我眼泪流了出来,想起四辈哥请我们吃素面的情景。

回家时,才觉得累了,走在蒋家人用高粱秆与树桩搭的简易泾河桥上,腿颤颤的,民勤哥拉着我走过去,河水哗哗地响,脚下高粮秆的缝隙中就看得见流水。过了将台坡,我实在走不动了,民和哥让改民哥、民勤哥、改虎哥陪着我慢慢走,他带着几个能走动的先走了。

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雪,盖能边上有风刮的未融净的雪窝,我们几个就挖下雪,团成团往嘴里塞,分明能看清雪团中的土粒,民勤哥说,没关系,这土都让雪冻的消了毒的,多吃几块能顶住饿的,那天我走的两个脚都肿了,鞋子也裂帮了,在烂泥巴路上走实在艰难得很,天快黑时,我到家了,坐在门槛上喝完了一小盆米汤方才起身,母亲说,“忘了安顿我娃,娃你该买一杯子糖精水喝。”

第二天,我订了12个本子,订了几个草稿本,年一过,我就要到丰台中学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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