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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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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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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舅家

正月初二走舅家是我们家雷打不动要做的一件事。

这一年从年三十下雪一直下到正月初一,雪下得好大好大,雪把地上的一切几乎全都掩埋掉了,妈妈早早地起来打扫院子里的雪,把院墙外四周的雪也打扫干净了,才叫我们起来,这时炕还热乎乎的,可是棉衣棉裤冻的冰冷冰冷的,我与弟弟顾不得冰冷,赶紧起来,急急忙忙地就催妈妈快点做早饭,好早早地走舅家去。

走舅家,在我与弟弟、小妹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我三十晚上、初一早上与小伙伴玩耍时就向他们卖派,明天走下何村我舅家去呢。

父亲去世后,大哥到靖远煤矿打工去了,我们家一年四季少有人来往,走动的亲戚就是大舅母、二舅,二表姐。

二舅骑着父亲在世时骑的那辆价值10元钱的自行车,来看我们,那是我们家的一个节日,那天母亲是要擀细长面的,如果二舅能剩一点点的面条,我就与弟弟抢着几口吞净了。那一年生产队分的小麦人均只有70斤,70斤小麦磨成面,大概只有65斤左右,我家一年四季很少能见上小麦吃食的影子。二舅来就一定能吃上一顿面条的。

大舅母来,是一定领了大舅的吩咐来看大舅的妹妹的,大舅七十岁了,行动不便,但心里总是惦记着妹妹没到头的苦日子。大舅母是大户人家出身,虽然也近七十岁了,可是还能用三寸金莲走上七、八里路来我们家,到我家了就不停地与我母亲啦话,一口一个妹子,叫得那才叫一个亲热,紧赶紧地问我母亲,“妹子,有啥活啦不?嫂子给你做。”母亲赶忙说,“大嫂子,不用不用”,但还是会寻个鞋样子请教大舅母修正,或寻一双给我未做成的鞋底让大舅母做针线,大舅母做着活计,与母亲啦话,总是前庄张三的事后洼王五的事比是着说,劝母亲坚持把这个穷家支撑下来。每回大舅母走后,母亲总是要掉一回眼泪的。

二表姐来看她的姑姑,那就轻松的多了,二表姐话不多,进得家门,看见啥农活就做,饭也不讲究,母亲也不拿她的侄女当外人,二表姐来,难得有的笑脸在母亲脸上浮现。

舅家离我们只有七里路,平常我们很少到舅家去的,过年去舅家,主要是给大舅、二舅拜年。母亲先一天晚上就洗净了布鞋,罕见地她用白纸裹住湿布鞋,说是能让旧鞋凉干后亮俏一些,又把我们过年穿的新衣服用小扫帚扫了又扫,看看我与弟弟穿的整整齐齐,又把妹妹早上洗过的脸再洗一遍,因为妹妹玩耍又把脸打扮成小花猫了。

今年过年我家没有钱买肉,连称上二斤肉的钱也没有,母亲就下狠心用9斤玉米换了5斤豆腐,又洗了面筋,生了豆芽菜。面筋是我们泾川县独有的美食,和好麦面面团,把面团在水里一遍遍地揉洗,洗下的浆汁在专门的铁盛器中蒸熟,蒸出条型面块,切成大拇指宽的条状,青白青白的,柔柔的,调上辣椒、醋,浇上蒜泥,吃起来有筋丝,香极了,这称之为肥面筋;剩下的面团也放在锅里蒸,蒸出来的有花网状洞眼的长条块,也切成条状,与肥面筋和在一起吃,称之为瘦面筋。

母亲用心蒸了一锅特别白的大馒头,这大馒头有图案有造型,造型是羊尾巴模样,在羊尾巴上用梳头的梳子印上三道梳齿印痕,称之为羊尾巴卷,找一根高粱结穗部下端较细的一节高粱秆,把两个羊尾巴卷串起来,中间就夹着肥、瘦面筋。这在平常人家是夹着三块以上四指膘肥猪肉的。

母亲还用一斤胡麻油炸了一些油饼,油饼炸的黄亮黄亮的,太好吃了,我们兄妹三个只吃了一个,基它的都留下走亲戚用。四姐那一年已经15岁了,她只是帮着母亲忙活,连油饼也没有吃上一个。这些都是母亲准备看她娘家哥时才做的准备。多少年后,我才顿悟到母亲是在给她的亲人做一次展示,是感谢一年来亲人来她家对她的帮助和照看,二舅来或二表姐来,只要有人在门前走动,说明这家还有人气的,到娘家拜年相当于年终工作总结汇报。虽然这种汇展示是多么地脆弱,但又透出怎样的一种硬气和生机,对母亲来说一年来她已经尽了全力的。

四个羊尾巴卷、四个油饼是走亲戚最主要的礼品。拿到亲戚家,亲戚在你回家时,还会返回你一双羊尾巴卷馒头,一双油饼的。但不是你家原来的那个,是自己家蒸的或者是另外亲戚送来的礼,称之为回盘。那一年,大舅母例外地仍然回了四个羊尾巴卷,而且每双都夹了五片肥嘟嘟的猪肉,回到家我与弟弟、妹妹就抢着把那冰凉的肥肉从羊尾巴(卷)下扯出来吃掉了。

一路上我与弟弟又蹦双跳地跑着,母亲的心里大概妥贴一些吧。

大舅解放前经商,在泾川县城有很多的铺面,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工作后,二表哥还拉着我看他家在泾川县城南门的铺面,可惜解放时大舅为了活命,连一纸铺面被没收的收条也没敢要,表哥只能眼瞅着自家的铺面,无有证据索要回来。大舅在泾川县丰台乡落户,一是因为解放后大商人无法在县城立足,二是丰台乡下何村是大舅的舅家,选择落户在他舅家,也是为了避免村里人排外。其实他早年间就经营土地,大舅的成分被定为大土地出租,这在惟成分论的年代,是个异数,我上学期间经常填写的社会关系栏中就填地主,因为大土地出租这个成分很多人不懂,那表格小也填写不下。正因为大舅的成分硬,在家在外他都不敢轻易说话,惟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家喝茶,大表姐在平凉工作,经常给他父亲买茶叶,舅父惟一的爱好就是喝茶,茶喝够了就与大舅母闲聊。二表嫂锅上麻利,母亲与大舅母说了一会话,饭就熟了,母亲就让我们兄妹三个给大舅、大舅母拜年,叩头要头朝屋里,这是一定要记住的。然后是给二表哥、表嫂拜年、叩头。

大舅家的暖锅装得非常丰盛,有肥肉片,有排骨,有粉条,有洋芋块,有黄花、葫条,有豆腐,更有尽饱吃的油饼,那一顿我吃了三个油饼,弟弟拼命吃了四个油饼,妹妹边吃边问,“案上还有吗?”这话问了几遍,回家后我与弟弟欺负妹妹时,总是学她“案上还有吗”?

母亲与大舅母啦够了话,就到二舅家去拜家。

二舅解放前在县粮食局当科长,我在社会关系栏中只能填写二舅父“历史清白”,因为两位舅舅的成分硬,我直到高一时才入团。这在当时算是入团最迟的中学生了。

二舅与我母亲关系好,经常到我家来看望他的妹妹,可惜二舅母常年有病,但二舅母节俭是出了名的,听母亲说,二舅母攒了两囤高粮,大约有一石多。这在当时就是非常富有的人家了,可是二舅家的窑里总是觉得暗暗的,以前偶尔到二舅家去,总见二舅母躺在炕上。过年时二舅母也会起来做饭的,不一会二舅母就端上了晚饭,当然没有大舅家的饭好吃,大概是我们在大舅家吃得太饱了吧,母亲总是要吃几口的,然后说,“饱了,饱了”。二舅也会说,“你们在老大家吃了?”。

母亲说,“吃了,在大哥家吃了些”。拜年后,二舅会给我们每人二角钱、两粒水果糖。放水果糖的小篮子是在窑洞上空一根横木上挂着的,小孩子是拿不到的。这种水果糖一角钱能买11个,硬硬的,粘牙,但是也是非常珍贵的过年礼物。

大舅从来不给我们撒年钱,二表嫂给的核桃、花生让我们的口袋装得满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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