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二表姐

2020年1月24（农历2019年腊月30）日晚，二表姐去世了。

二表姐在大年夜去世，让我这个当表弟的心情沉重、悲哀、惋惜、遗憾。二表姐的一生就像西北贫困地区所有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辛劳了一辈子。

二表姐是二舅的大女儿，二舅母生下大表哥、二表姐与二表哥后就去世了，二舅又续娶了，续娶的二舅母是二婚，她带来了三表姐，又与二舅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幸的是后娶的二舅母因为肺结核病，1982年就去世了。大表哥工作、成家都在外地，二表哥过继给了大舅父，二表姐就成了二舅家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她就要操更多的心，弟弟妹妹家谁家需要帮助，怎么帮助，甚至是先去看望大伯还是先去看望她父亲，都需要她用心去做。在我的记忆中，二表姐永远沉默着，永远行走着，忙碌着。

1970年春天，我的父亲去世了。那年夏天，二表姐早上在生产队里劳动结束，简单地给家里做了点饭，就带着女儿来看她的二姑我的母亲。那年我刚7岁，表姐来我家时，我正在院子里阴凉处睡觉，表姐来后，不知什么原因，我醒来后大哭不止，按理说表姐来了，应该高兴的，可就是哇哇地哭着，怎么也停不下来。母亲做好了饭，我还在不停地哭泣，二表姐走到大门口对我母亲说，二姑，我来的路上可能带来邪风，我走了爱民就不哭了。她站在我家大门口与我母亲说了几句话，我母亲再三挽留，她还是一口饭没吃就执意回去了。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但是每次想起来我都后悔不已，自责自己的不懂事让表姐大老远的饿着肚子回家了。

二表姐夫是湫池沟村农民家庭，二表姐嫁到婆家后，侍候孝敬两位老人，努力与表姐夫把日子往人前面过。有一年我与母亲到二表姐家去，看到二表姐家刚从老庄子上搬出来，新庄子是个地坑窑庄（这绝对是个特大的工程，先在平地上挖一个特大的四方坑，再在四方坑的正面墙上挖窑洞，这种住宅，冬暖夏凉，如今已很少见人住了），那是她与表姐夫每天在参加完生产队里繁重的劳动之后，起早贪黑一镢头一镢头挖出来的。那样的劳动量，在如今看来，单纯靠人力去完成，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劳动量太大，劳动工具太简单——就是靠勤劳的表姐夫和表姐一把镢头与一双人力，挖了几年，直到住进了新窑庄里，地坑院里还有一堆土未挖出来，还需要以后继续下苦挖下去，地坑院子才宽敞豁亮。

二表姐生了一男三女。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天水宾馆工作，不幸的是在33岁时因肺癌病逝，二表姐饱受了中年丧子的痛苦。表姐夫也刚刚61岁就去世了，二表姐独自养活大了三个女儿，如今三个女儿都已成家，个个儿女成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丰台乡医院培训乡村医生，湫池沟村推荐二表姐去。二表姐在乡卫生院培训实习的时候，除过认真学习乡村医疗知识外，还主动去做卫生院其他辅助工作。乡卫生院离她家五里路，她每天早上去，晚上回来，风雨无阻，那时候她的大女儿在外地上中专，儿子上高中，二女儿、三女儿上小学，还有两位老人，那是怎样的一种艰难啊。二表姐不会骑自行车，无论多忙、多累，她一天都没有缺习过。因为二表姐太勤劳，人品好，以至于丰台乡医院的一位医生，一定要与二表姐做儿女亲家，他说做母亲的这么优秀，教育的女儿绝对不差。

表姐夫去世后，二表姐虽然住在大女儿家，但是另外两个女儿谁家忙了她就跑着去帮助，有工职的人有退休年龄，表姐却一直忙碌着给女儿们照看孩子、帮着做庄稼，七十多岁了还闲不下来。表姐忙碌着，眼看着外孙、外孙女们长大了，上了大学，工作了，结婚生子了，她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直不停地转动着。

三年前国庆节，三舅的大儿子从秦安县连花镇来平凉，小姨叫上我们在平凉的亲戚在一起吃饭，二表姐也在座，她说国庆节第二天要回泾川县老家帮二女儿看孩子，给二女儿、二女婿腾出手去扯苹果袋子。国庆节第二天中午，我去南山行走，过北门口什字路口斑马线时遇上正从对面过马路的二表姐，我忙问，二姐你怎么没有回泾川去？她说你二表哥脑梗了，在市医院住院，我回不去了，得看护他几天。表姐爱人，乐于助人，从来不计较回报的那种从心底里生发的善良、勤劳心性，深深地感染着我们。

有次我与二表姐说，我们兄弟姐妹多，家里的事多，太累人。二表姐却说：兄弟多了还有个担头，我大女婿、三女婿只是他们一个儿子，女儿出嫁后家里有事了只有这一个儿子担着。男娃少了，一辈子活得单薄，没个靠头。

每当我看到如今人们使用着现代化的机械，随心所欲地做着想做的事，瞬间完成以前人们花费很多时日和力气才能做成的事的时候，总是时不时想起前些年我的父辈、兄长、姐姐们是如何在湿漉磨道里行走，挥舞着沉重的铁锹，推着独轮车，脚手痠裂着，为了把几升粮食磨成面，把一块洼地平整好，往虚虚的泥地里送三五十斤粪，在奋力前行着，就觉着他们饿着肚子，穿着单薄的衣裳，把苦日子往前煎熬着，那是需要怎样的一种付出，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希望才能盼到第二天早上太阳的升起，就觉得无论是活在当下的我们、还是幸福无比叫着外卖还在骂娘的下一代，真应该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这一切啊。我无法一一去描述二表姐是如何像我母亲、我小姨那样从一个不懂稼穑艰难的富家孩子蜕变成一个勤劳的妻子、隐忍坚强的母亲，度过了艰难一生的。我只能向我母亲、二表姐那样默默吃苦，奉献一生，隐忍一生，过完普通平凡一生的人们，奉献上一束菲薄的文字花环。像二表姐这样普通平凡的人，用她们平凡普通的一生，刻写了一幅吃苦耐劳的人生画卷。

二表姐通过一生不停歇地的努力，使自己家里、父母家里、出嫁的几个孩子家里的生活过得都相对平顺，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让她们结婚、生子，就连外孙、处孙女都结婚生了孩子，这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她这一辈子知足了。二表姐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她的际遇与其他普通人来说要相对苦难一些，但是她却活出了异于一个普通平凡人的光彩。

二表姐，安息吧。

作于2020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