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住的房子

动辄生气的老滕被老婆唤作气蛤蟆。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但老婆在他生气之后就这么叫，他毫无办法，谁叫自己爱生气呢。

现在，老滕又发脾气了，是因为房子，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不想住了。

房子靠着路边，汽车跑过的噪音已经习惯了，家后面的厂子生产塑料颗粒，黑烟突突的往外冒，无处不在的气味像是有人勒住嗓子，叫人喘不过气来。晚上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头疼欲裂。举报电话打过，停了一阵子，白天不干，晚上干。游记战术用得十分娴熟。举报电话在深更半夜怎么打？又有谁在这个时候跑来现场。好在他不举报总有人举报。在厂子周围不是住了他老滕一家，还有张家，王家，八九户呢，轮着打，黑烟冒不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来。人一走，烟又冒起来了。就这样，厂子时断时续的干了一年。老滕想厂子这样坚持一年就不错了，来年不会有人再干了。过年的时候正好有疫情，家家户户都闭门锁户的。老滕有一天像个孩子，跑到院子里，拿着手机拍天空。天蓝云白，真好。老藤五十多岁了，好几十年看不见这么美的天空，在早见过的时候还是孩童。现在又看到了，他马上把拍到的发到群里去，也让他们看一下天空的美。

不能出门，老滕就在家里找乐子。手机里全是疫情的讯息，他为那些护士医生难过，有时候看过医生脱下防护服的那一刻也流泪。他就想，什么也不如人的命重要，没有生命了，一切归零。人活得质量好一些，经济的步子放得慢一些又何妨？

老滕在家里，耳朵里全是汽车的声音。年前的时候还听到后面厂子里的声音。老婆出去看了一下回来说，可好了，机器搬走了。老滕没出去看。他对那个老板有意见，不愿见他。虽是相邻，却不曾照面。老滕的脾气倔，他对谁有意见，连见都不愿见。与他完全相反的倒是老婆，她也不愿闻见那种气味，但她愿意看人家干的活儿，和人家说话。她和人家讲道理，讲了一次又一次的，人家不听她的道理，照干不误。现在可好了，终于搬走了。

过完年，有疫情也还得上班，闺女去了外地。老滕呆在家里颇觉无聊。他在的厂子还没开工，他在家等消息。又听到后面有动静的这天，他在屋里看手机。这时候有人进了门，狗叫不断，他出来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当天里。那个人说，你是叔是吧？俺婶子和你说过吧，到我那儿干活。老婆出来说，我还没和他说呢？老滕说，干什么？那个人说，就是去年干的活儿。老滕说，干塑料颗粒？我不干，头疼。那个人说，我改进了，不会有味。你去干吧，一个月一百八。不信你去看看。老婆说，去看看吧，在家门前干活方便。老滕就去了后面厂子。他第一次过来，一看见那大堆的洗好的蛇皮袋子费料，就有些犯愁。这种东西燃起来的气味，有一点都受不了，这么一大堆造成颗粒，难怪让人头疼。他忽然就明白老板为什么叫他干活了。他想老板不简单啊，是把他当人质呢。你知道我的战友管这个事，所以叫我来干，他就没法管了。

老滕打定主意不干，先自回了家。老婆后来回来从床底下搬出一箱酒，还有两瓶红酒。说，你不去干，好意思吗？老滕说，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老婆说，年前。老滕说，你怎么不和我说？老婆说，和你说干什么，叫你摔呀。

当天晚上，不用老滕去干，厂子里又有了隆隆的声音。时间不长，那种难闻的气味院里有，屋里也有。一天晚上俩个人都没睡着。早上起来，老滕就嚷嚷着这家是没法住了。老婆说，你去哪？老滕就无话了，实在没地方可去，不想住也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