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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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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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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天空了

你走了,天空了

海纳

在这两天,可说是过了父亲的百日后,我照顾父亲生病时的情景一次次清晰地在脑屏幕上放映了。

百日前这样的情景偶尔会闯入,但不多,当时人还处在一种交界地带。父亲走了,父亲还在。这两种状态就如一体两面,同时存在。现在四个月过去了,我似乎明确地感知父亲已经渐渐远行,渐渐消隐于这个世界了。

我想他应该是去了好地方了。

在他走后越来越久的日子里,我越发感恩父亲。他是来渡我的菩萨。

往事不堪回首。

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迄今为止最痛苦的日子。

父亲,要强的父亲,也许是我害了您。是的确切地说,是我害了您,是我没尽好孝道。我的自私,我的妄念,我的自以为是害了您。包括现在过了将近一年,又是五月明媚之日,想起关于您的一切忍不住后悔和忏悔。

想起您病情日渐恶化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里,现在真的不敢面对,面对那些个日子那些个情景那些个似虫子噬咬般的细节。

在2017年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在自然界是杨柳春风,花好月圆的境界里,我们一家人却是活在梦魇中,活在严重的压抑的氛围中。无助的悲哀和长夜护理的疲惫写在我脸上,现在我身上,刻在我灵魂深处。我的父亲,我的往生前天还在锻炼手脚的父亲,一想起这些,我的泪就来了。我不忍再往下想,老父他是多么想活下去呀!

心痛,心痛!

其实有些情节,到现在我都很不愿意去面对去回忆,想到这些就心烦意乱,心乱如麻。这是重揭伤疤,是伤口上撒盐。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勇敢地去面对这一切,我要把老父生病住院以及去世的事情经过和我的心路历程,一一真实地呈现,一并忏悔,然后全部放下。

好吧,此刻就让这颗心在刀尖上跳舞吧。

1

2017年的春节过后不久,老父被确证为肝癌晚期。先是去杭州的肿瘤医院,后来又回到本地的舟山医院。

为救助老父,我忙乎起来。

写下这句话后,我眼前跳入老父病前的一个画面:哥哥咧着嘴笑着,满心欢悦地说,这个片子的检查结果没问题,那其他应该绝对没问题!

当时听到“绝对”两字时我心里咯噔打了个念头:绝对往往要出错,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

果然。过了立春没几天,父亲身体正常的极限到了,病痛开始发作,恶梦开始显现。半个月里,他没有胃口,小腹隐隐作痛。

记得那天我在单位上班,午饭后往宿舍台阶上走的时候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我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就暗暗祷告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我爹是正常的,我爹是正常的,我爹没有病,没有病,没有病……

电话那头传来老妈的汇报,检查出来了,你老爹得的是……肝硬化。

肝硬化,肝硬化,肝硬化……我知道,一切不好的都要来了!

当老公把化验单传真给在肿瘤医院的朋友后,我听到了这位肿瘤专科医生的死刑判定。他说老爹最多,最多活三个月。当时不由我倒抽一口凉气,身子骨忽然有种被撕裂去的感觉。

夜奔定海去买安利产品,营养调理说不定能起些作用。此时很少生病的儿子也发烧了,后来一直咳嗽,一直咳嗽,整夜整夜地咳嗽,钝刀斫柴一样,咳得人心惊肉跳。我每晚打电话问询老爸的情形,然后再打电话跟老妈汇报。

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老爹,我一定要救他,我全力以赴了,儿子也不管了。

三月初,老爹去了杭州医院。是六年前去过的肿瘤医院。医生说要保守治疗,先让肝功能恢复起来。于是又转院到据说是浙江省最好的一所肝病医院,弟弟在那儿照顾老父。白天弟弟去那儿,晚上回宾馆。我们在家这边晚上通通电话问讯问讯。听说晚上无人陪夜,我不放心。我跟妈说我请假去陪父亲。老父听说我去很开心。然后我就开始忙乎起来,连夜赶去定海买安利产品包括一系列的维生素类的保健品,准备为老父作营养调理,并且准备了小型的烧煮产品。不巧的是那晚很多年没有生病的儿子发热了,又去医院,暂时压住了病情,第二天请他姑妈帮忙照看,周六我就跟着哥哥嫂嫂一块去杭州看老父亲了。

哥哥自己开车去的。上午九点多出发,本来下午两三点钟可以到了。中间因为拐错了高速,又多开了两个多小时,等五点多钟才到。我想这次和六年前出门不一样,心中就隐隐不祥。一路上又碰到了堵车,等六点左右才到,他们都等得急死了。一进病房,我就看到老爸脸色苍白,整张脸都瘦得不成模样,才7天的时间!老爹痛苦地诉说着,昨天打了一天的什么吊针,后来又挂了什么盐水后,痛得他直打滚,整整一个晚上在剧痛中煎熬。我轻抚父亲白纸般虚弱的脸,泪就忍不住了。此刻老父像一个吃够了苦头的委屈的孩子一样,但他不知道他的苦难刚刚开始。他说他的腿很酸,腿很胀,我就帮他一直揉腿。不想这个动作成了往后两个月的一个日常功课。

老爹嚷嚷着要出院,马上出院,一定要出院!回家,马上回家!

但是今天太晚了也只能等第二天啦,我们安慰他,只能等第二天啦。晚上我们就在堂兄海力的安排下去住了宾馆,第二天早上老弟去办了出院证明,而我的瓶瓶罐罐,原封不动地被老哥的车子又载了回来。

不禁想到前一天晚上,我们去饭店吃完饭回来又打包了一盒炖蛋,我当时想到老爹饭没吃过,给他吃一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把大半碗的蛋都舀光了,肯定,他肯定是很饿了,我刚在为自己的细心庆幸中,不想哥哥阻止道,爹,你不能吃了,吃多了不好。老爹张口舀蛋汤正要往里送的手忽然停下来,看到他像孩子样一脸的惊惶和无辜,我的心生疼!后来我们走后果然因为药物作用,他把好不容易吃进去的炖蛋都呕吐了出来。写到这里,我已是泣不成声,自老父去后将近九十天了,我开始有泪了。

第二天医院结账,付了一万多元钱,住了一星期的老爹,步履蹒跚,脸色憔悴,这就是所谓的最好的医院的治疗结果吗?!

老父从杭州回来后,哥哥联系了我们当地的医院,老人就住进了所谓的中西医结合的重症病房。

去医院之前,老父先去哥哥家住了两三天,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但他们认为还是要去医院住着安心。而且我和哥哥都住在临城,照顾也方便。

于是,那段时间里。我上班前去趟医院,下班后再去医院,母亲体弱多病,只是日常看护着老爹,老爹身边还专门请了护工。

那个三月份,春寒料峭,我经常穿一件黑色的棉袄,我的心情和那件棉袄一样阴沉抑郁。然而医院里的所谓的中西医结合并未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老爹的腹部一天比一天痛,而且是绞痛,并且,两条腿胀得不行。钱花出去痛苦却在加剧。那日早餐时分,嫂嫂做来好吃的稀粥,老爹吃一口就皱一下眉头,他说他痛,嫂嫂在一边和言慢语:阿爹,痛只能自己受了,我们都无法替你承受。我不忍,把头扭向了窗外。

胀乃不通,不通则痛,通则不痛。很快我就拿来了自己的一个艾叶温敷电疗枕头,把它插上电,把温度限到中温,然后把这个砖红色柔和平软的枕包温敷在老爹的腹部。不想这个东西挺管用,老爹的腹部疼痛缓解多了,而且至此一个多月里它就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陪伴着老爹直至他老人家离世,令我多少欣慰的是,想象中令我恐惧的腹部积水和隆起竟然没有发生!老爹的腹部一直是平平的,期间我也多次为他做腹部的绕脐按摩还有背部的按推,偶尔东西吃得胀了他那边还是要难受,但是并未如通常的肝癌晚期的病人那样疼痛难忍。

窗外,是四月的春天!

公交车上的我看着各种乘客手抓着扶手目光朝外却毫无表情。此刻天下有多少正在受苦受难的人,有多少正在病床上的挣扎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有多少正在苦难中捱着在痛苦中啼哭着的众生。

我们这些人虽无病痛,为了生存也是一路奔忙着,匆匆地去上班,赶着去做各种事情,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娑婆世界,堪忍的世界,一个苦中作乐的世界啊。

2

为了救老父,我和母亲兄弟发生了严重的争执,他们认为老父是必死无疑的了,老妈劝我放弃,一切顺其自然,可是我坚持要救!执着的意念化为实际的行动。

要去请专家来救老爸。于是在老朋友的指点下,一个人赶到了上海的松江,也没有跟老公商量,我知道他肯定不同意,要阻拦我。所以我一个人带了5000块钱到了上海松江。大概是中午时分我从新城公交总站乘上大巴,到松江的时候已是天暗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是平生第一次,带着某种悲壮某种疯狂。

他们家两层的楼房是租住的,楼下开店楼上住人。两夫妻个子都不高却结实。女的是刘医师,盘着辫子,一个比较执拗而热心的基督徒。

当初奔向上海的时候我只是想见证朋友说的是否确实,可是听了刘医师的介绍,问询交流后得知父亲的病,可以得到救助的机会很大。我的心急迫不得安宁,恳求他们能下决心去舟山,并把5000元的红包放在了桌上,我几乎都要下跪了。刘医师当时就答应了,但是她先生犹豫着,他的考虑其实是理智的,他说你们家人不相信不同意的话,我们去了也是白去。

刘医师说先要向上帝去祷告问询,给她一个考虑的时间,好友就带我去附近的宾馆开房间住下了。她当时陪着我,入睡时已是11点多了,家里的两个小孩也让家里人照顾着,也不管了。为有这样的朋友我一直心存感激。

第二日,得到的回话是他们夫妻俩同意了。关键还是她女儿出面说服了她老爸。我和他们女儿交流了一上午。被她的经历所打动,也是苦难的人生却拥有一颗充满感恩的心。很有爱心的一个基督徒家庭。

问题复杂的是,舟山这边老公和弟弟这天上午在给老爹的坟墓动工开祭,电话打给他得到的是粗暴的断然否定的回答,弟弟起始好好地,说可以嘛,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却是一百八十度转弯,不行!

一下午都处在无法决定的彷徨中,天阴沉欲雨,带他们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

此刻我多么需要支持者,但是没有。此后在救助父亲的将近两个月里时间里,我几乎都是孤军作战,在他们看来我是一意孤行,无可救药!

最终我想既然人家都有这么大的诚心和善意,我既然来了就要去试试,为什么不试一试?!

又是雨,倒霉的雨,越下越大!两夫妻把所有按推的器具包括按摩床还有一箱子生姜和一大包红豆袋和微波炉等等都装入了滴车,我们打滴到上海的车站时已是下午五六点钟,天阴雨沉沉。买的票好像是七点多了,我们连夜赶到舟山了。记得给他们安排好旅店,我赶到家时楼门已关,请物业帮忙开门时已是子夜十二点多了。我隐隐意识到我自己似乎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然而在回来的车上,老公的微信一只又一只发来:

“你这次实在走的太远了,你太自以为是了!”

难道让作为女儿的我见死不救?你不是亲生,当然没有这种痛感!我的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但是我豁出去了。

家人全都反对,全都不同意。他们都认为我是被人骗了!这样的按摩能治病,那些大富大贵的人都不会死了,而且他们能让你这样的书生气十足的弱女子带回来,不是骗子又是啥?我心里好生悲哀!当时我又累又急却又恨自己没有一副好口才。关键是在家人眼里我一直是个单纯的容易受骗上当的小女子。然后,好不容易说服了哥哥,妈妈还是不同意,后来请祥林伯伯做主,晚上偷偷摸摸,来到医院,给老爹做了按推。夫妻俩,因为条件不具备,温敷没能到位,时间也不够,所以被按推后的父亲痛了一夜,结果我又被他们骂了一顿。其实要做原始点按推的话一定是要出院才可以的,必须在按摩床上做才可以。后来我才知道,两夫妻这种按摩法就是原始点的按推法。事实上特别是那位刘阿姨,她很有信心,她说我老爹还有体力是能救的,后来我也知道确实能救,可是家人都没有信心,他们觉得的都无法救,无法救了。你这种原始点能救,那人家大医院都可以关门了!

师傅请到家门了都不肯让试一试,说什么血小板太低了说什么万一毛细血管破了要死人的,都被医生吓坏了。我自己也才刚接触原始点按推,关于张钊汉医师的系统的原始点按推理论也是等后来才学到,所以自己信心都不够。当时真的心灰意冷,觉得心有余力不足,无力挽狂澜啊。当时也多么希望有支持者,多么希望奇迹能发生!

那日又是个雨天,老天爷也在哭泣。我把自己辛辛苦苦从上海松江请来的救命恩人,原始点按推师傅夫妻俩从舟山又送回了上海松江。他们把按推床和微波炉以及所有带来的红豆袋和一箱子未用过的生姜都留下了,并简单地教了我背部的按推方法,希望这个能够为老父减轻点痛苦。我知道他们是诚实的好人,不是家人眼中的骗子。

从车站回来,我浑身无力,身心憔悴,不由趴在桌上放声痛哭。

老父啊老父,是我自己,没有智慧,没有生命中的大力量。

老父呀老父,我要忏悔,忏悔我的自私自利,我的软弱无能,我的愚痴傻笨。

老父啊老父,原谅我,原谅女儿的不孝吧。我救不了你了!

这个春天我的泪腺膨胀,看见厨房窗前那一树美丽妖娆的樱花,一边洗碗,一边就止不住地落泪。

去医院的路上,在出租车上听到关于山盟海誓的情歌我就想哭。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空的!因为死亡,一切令人内心百感交集,翻江倒海。

3

按推的夫妻师傅送回去后,兄弟俩安慰我,你可以学一点原始点,为老父按推。因为当时我的一个学生把我拉进了一个原始点按推的大群,是叶家军青年院,是一个姓叶的原始点师傅,他收留了很多身患绝症被医院退回的病人,里面有许多原始点按推义工老师,大爱救助甚是感人。我当时甚至有个疯狂的想法,请假两个月背老父去那儿救治!只是老父的体力已被治病不治命的医院消耗地不能单独走完一百米的路程了!况且家人根本不会同意,就是连师傅送上门来他们都不肯,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期间我就凭自己从两夫妻那儿学来的粗糙的原始点手法,给老爹做背部按推。我的手法轻柔刚好适合老人的需求,但是因为在病床上而不是趴在按摩床上,所以我的手越来越酸使不上劲儿,我心里念叨鼓励自己:老爹,我是你的小棉袄,老爹你舒服了我就好,我要坚持再坚持!虽然有些缓解,但是因为温敷喝生姜汤等等环节都不到位,效果还是不很理想。然而按推背脊却成了后来我照顾老父时的一个日常功课。

有几天听老爹私下说他女婿鼾声很大,只顾自己睡着了,反而让他无法入眠,我就接上了陪夜,让他回家去顾着儿子。一连三整夜,打破了生平以来的记录。这个平时体弱多病从来不会熬夜的女儿现在竟有如此能量,家人们都不敢置信。第四天我对老爹说,晚上我再陪你?老爹说好呀,让母亲止住了。看着我明显灰暗的脸色,母亲说,你女儿已经是大本事了,今晚不行了,让海东来陪!

我们同室的病友,其中一个七十岁左右,老帅哥一个,十多年前因为医疗事故,摘错了肺部的什么器官以后一直要背着一个外面的一个器械来辅助。可他很乐观。我心里总是羡慕他,至少他不是不治之症,而老爸得的是绝症。后来他出院回家了,接他床位的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瘦骨嶙峋,护理的家人都带着口罩。

他一直喊痛,痛死啦痛死啦。那晚我走进病房,被门口床边的这位可怜的病人吓了一跳。他好像人半仰着,胸部搁靠在什么仪器上,嘴上套着吸氧器,青灰可怕的脸上一双眼睛因为难忍的疼痛而恐惧地瞪着。我不会忘记这一幕。两天后这张床就空了。听护工说,那个人半夜里就被拖出去了。

这是人间地狱。

老父在舟山医院住院期间我总是无缘无故就落泪。说着说着就落泪了,想着想着就落泪了。我无法不去想,我无法不心痛,这个血脉亲情我割舍不掉,它在关键的时候就起作用,我无法自控真的无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老爹的脾气也一天天变坏了。母亲说是病孤独。他也不相信我。我劝他吃点姜汤他很不耐烦他就是不配合,他想好起来但是他的身子一天天地坏下去了,他自己又胡思乱想心里又清楚又不清楚想放弃治疗又不能回家,真是非常矛盾!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中日子一日一日地捱过去,漫长得没有尽头。我觉得我等不到天亮我真的等不到了,这种阴郁麻木甚至令人发疯的状态我今生难忘。这是2017年的春天,这个春天太漫长太漫长了。

上班期间,我和学生们一起在课堂上看海洋世界,在纯蓝晶莹得令心醉的蓝波间,斑斓五彩的海藻在宁静的水流里轻歌曼舞,齐齐摇曳抒情,美丽的海藻龙和它的爱人也随着心的节律优雅地演绎着爱情的美妙和舒心。这是个胜似童话的世界!

它们想得到么?在万顷碧波之上还有广袤的泥土覆盖的大地,这里的生物更强健,他们用双足或健步或飞奔,为了生存,日夜奔波苦心经营,它们也是弱肉强食,充满竞争和血腥。这片大地上还有更高级的动物——人类,所谓的万物的灵长,远远在它们之上。人类有高度的智慧,创造了高度的文明,然而人类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一切他们无一幸免。他们被一张巨大的无明的魔网罩住了!

人类之上,是否存在另外的智慧?

他们亦远远超于在人类之上,他们高高俯视,深居禅定,洞彻天地,知晓宇宙真相?

4

不久老爹又嚷嚷着要出院回家,他待不下去了,他觉得大去之期不远,他必须回家!这是清明节前两天的事儿。母亲去老家扫墓了,老父一人在医院里心情烦躁人又难受,又骂人,又打电话,对着刚离开半天的母亲发脾气:“我都快死在医院了,你们一个人也没有,你们有脑子么?!”

第三个晚上,我们已经回到了老家。那个晚上我还想继续为老父陪夜,老父欢喜说好,母亲又不肯了。她一定坚持要我再休息一夜。

到家后的一星期父亲精神大好,我们一家人甚是欢喜!

不久就有四方邻里来看望老人,不少人问长问短,甚是消耗老人的精神,我开始感觉不祥之兆,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我不希望有人来看,我只想让父亲静养一段时间。父亲的朋友们大多挺识相,这些男人只是默默地陪着父亲坐一会儿,算是最后的告别,然后就走了。一些阿姨婶婶大妈们就不行,叽叽喳喳问长问短,让人心生烦恼。

一位奶奶以前的隔壁邻居,八十出头的老姨娘来看老爹,她开始淘古,说老爹小时候多苦多伤心,没爹的孩子从小就懂事,因为奶奶得了重病住院,不到十岁的他就休学了,然后就负起了照料奶奶的重担。

“哎小顽哦,小小年纪吃小苦,想不到侬现在会得这毛病,哎哎哎……”

老姨娘的诉说勾起老父千种愁怨万般辛酸,忍不住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自小至今,我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当时在后背紧紧抱住痛哭的老父,眼瞪姨娘不住皱眉,这个老太婆真是不识好歹整个老悖了!

“阿爹,莫难熬莫难熬,我们会好咯会好咯。”我边说边流泪,不住地安慰他。此刻老爹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整个人都颤抖着 ,所有的悲伤和苦难全部显现。自此三天内老父卧床不起一口饭也不吃身体遽瘦,我心痛不已,跌足大叹大懊恼!

本来老父大便好转,多少欢喜,可是这个老冤家前来搅混,恨恨哪可论!

后来我明白,这是我们的业障,是父亲的也是我作为女儿的,不用怪别人,逃不过的报应。

四月份的艳春之日,从老家看父亲回来,也是在滴车上,播放器里传出电影《西游记》的插曲《女儿情》,歌声深情而缠绵。

什么女儿美不美,什么天长地久紧相随,面对生死,什么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空的。红尘滚滚,儿女情长,骨肉情长,老父却将离去,没人能救他。天虽长地虽久,可是我们的肉身不久长啊!

下了快速公交,沿途是林荫道,春天的花绽放在遒劲的老枝干上,太美丽而残忍的幻像!凭什么枯枝能发芽,铁树可开花,而我的老父却要生生离开这个世界?谁说生有时死有时一切都是定数?谁看见这司空见惯的神迹,谁知道这宇宙的大奥秘?!

这个春天,我在春天之外,这个春天我见花掉泪,闻歌而哭。这个春天,工作请假,儿子托管,笔头搁浅,这个春天只有两个关键词: “老父”,“ 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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