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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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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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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的七十年

新化县科头乡棠里村,解放前是地主占了全村的土地,土改时,地主被打倒,农民获得了土地。获得土地的当天晚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自己分得的那块地上睡,迎接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农民热爱土地、耕耘土地,还养鸡养鸭,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农民对土地是发自骨子里热爱啊。

农民吃的土菜,住的是土砖房,讲的是土话,治病用的是土方子,穿的也是土里土气。一土到底,土得掉渣,土得有滋有味。

住的土房有两种,一种是土墙房,一种是土砖房。土墙房就是直接用两块木板夹在两边作为模子,然后在两块木板之间垒土,一层一层地垒,一层一尺多高,大概垒个五六层,然后在土墙上架上木棍,再在木棍上铺上稻草或牛毛毡之类的东西防雨,一栋房子就这样建起来了。

土砖墙则稍许复杂一点,先用一个长方形的木板模子放在地上,再将掺有稻草等纤维物的泥土倒入其中,做成一个一个的土砖,待土砖晒后之后,再用土砖砌成房子。墙砌好后,要在顶上安上木梁,木梁上再架上椽皮,再在椽皮上盖上瓦。

穿的是土布,何谓土布?就是用自家的棉纺的纱织成的布,布有铜钱厚,穿在身上非常暖和。但小时候我最不喜欢穿土布作的衣服,觉得丑不拉矶,真是丑到家了。读初一的时候,有个老师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的确良衬衣打排球,挽起袖子跳来跳去,大呼小叫的,我们站木板楼上看的人都没心思看他打球,而是远远地看他身上的的确良衬衣,简直羡慕得要死,不知他自己是否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打球过网时,我们大声喊:“的确良——的确良——”

到了冬天,这位老师又穿上了一身深蓝色中山装,同样扯住了我们的目光。他的中山装与的确良只差了一个字:的确卡。那时我们羡慕的确良、的确卡简直就像我们八十年代初羡慕凤凰牌自行车、90年代初羡慕砖头“大哥大”一样。

现在我每次回家,发现漂亮的乡村别墅布满各个角落。这些别墅当然也是用建的:红砖是用土烧的,外墙铺的瓷片是土烧的,地板砖也是土烧的,漂亮的琉璃瓦也是土烧的。同样是土,但经过“深加工”后,房子变成了别墅,洋气了很多、舒适了很多。以前住在乡间的土房里羡慕城里人的三居室套房,现在城里四室两厅套房里的人羡慕起居住在乡村别墅里的土农民,给他们一个新的雅好:土豪!

解放初,棠里村有两大火系:炭火和柴火。一户农家有两个灶:炭火灶和柴火灶。

夏天一般烧柴火。柴火灶分为两截,后面一截是个圆形的圈,用来架饭鼎、热水锅,前面那一截是个长条形,用来架猪潲锅和菜锅。猪潲锅很大,一装就是几十斤料,料有红薯、红薯藤、白萝卜、红薯粉渣、剩饭剩菜等杂料,料多水多,要烧大柴火,柴火的力量主攻猪潲锅,余火就攻灶尾部的饭鼎或热水锅。一火两锅,二三十分钟就熟了。柴火熄得快,不浪费柴,柴火明火熄灭后,余下的柴火红灰可用来煨红薯、把红薯放到鲜红的柴灰里,煨出来的红薯喷香的,剥开红薯皮,香气四溢,先吃外面一层半焦的,再吃里面的,吃完一个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煨着吃最好吃的是黄芯红薯,还有红芯的红薯。

冬天一般烧炭火,炭火先要用干透的枞木劈柴引火,枞木内含有一种天然的焦油,易于点燃。而劈柴先要用枞毛胡子引火。所谓枞毛胡子,就是枞树枝的末梢也就是枞毛,我们称之为枞毛胡子,有五六寸长。枞毛到秋冬季节干黄以后,山地上落了一层一层的,我们经常到山上去捡枞毛胡子回来引火,也可用来直接当柴火烧。

一小堆放进炭火灶的干透的枞木劈柴燃得正旺时,把炭块放到上面,一炉炭火很快就燃了起来,一炉炭火可以烧七八个小时,除了煮饭炒菜煮猪潲,还可用来烤火取暖。即使烤到凌晨一两点,也只需添一次炭,炭质差一点的,要添两次。

但直接用来烧炭块的还是不多的,因为炭挖出来后成块的不多,主要还是碎了的炭粉。再说纯粹的炭块火烧得太旺,燃得也太快。村民们就想了一个办法,整块的炭也留一些,但主要还是将其打碎,在炭粉中加入三成的黄土,再加入水搅拌均匀,做成一个个直径为半米左右的“炭粑”,冬天早上起床后,先用火柴点燃枞毛胡子,用枞毛胡子引燃枞木柴,再在枞木柴上放几块炭块,最后把炭粑掰成块放上去,一盆煤火就烧起来了。

到了八十年代,村里人开始告别土砖房,自己烧制红砖。把扮好的毛坯砖和方型的炭粑有间隔地装好,装到十几丈高,装完后在最下一层点火,一窑砖有十几个烧柴点火的火口,先将枞木送进口子,点燃后十几个口子各安排一人,手持一把蒲扇,使劲地往里面扇风,约半小时后,就可以看到第一层炭粑已经燃烧了起来,就可以不要再扇了。这样可以燃烧七天七晚,一窑砖就烧好了。当然这其间不能遇雨,所以得看好天气。因而一般在秋天烧砖。如果万一遇雨,就要在窑的上方搭起雨棚,用雨布把窑从空中罩起来。

到了九十年代,棠里村人也不烧炭粑了,烧藕煤。有些地方把藕煤称为蜂窝煤,但棠里村人称为藕煤,切开的藕有许多孔,确实跟藕煤非常像。但棠里村没有人养蜜蜂,蜂蜜对棠里村人来说是个稀罕物,不熟悉。棠里村水塘水库多,藕种得遍及山塘水库。所以棠里村人把那种圆柱形中有小孔的煤叫藕煤而不叫蜂窝煤。藕煤是用煤灰加三成的黄土和水做成的。做藕煤时要把藕煤机提起来,使劲地往和好的煤堆里顿好几下,再将藕煤机移动存能晒到太阳的坪里,从上往下轻轻压藕煤机的杆子,让藕煤轻轻着地,待其晒干后再摞到一起。一户农家一次要顿一两吨煤,足够用一个冬天。

棠里村人烧藕煤,整个梅山地区也烧藕煤。我每次从外地回来,只要到了新化城里,哪怕到一个小店吃碗面条,老板也要告诉你桌子下面有火。小小的四方桌上罩着一块厚厚的桌布,桌布垂直下来,只比桌子脚矮那么一点点,撩开布中间的缝,把脚放到里面去,非常暖和,非常舒服。再喝上一杯热水,吃上一碗热面,花上七八块钱,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后来,棠里村人从外面引进了专门的烤火桌。在餐屋里还是用餐桌,但在杂房里烤火时就不用餐桌,而是用上了专门的烤火桌——八角炉(有的地方叫北京炉)。这种炉子有个好处,可以烤火,而煤气通过管道直到排到了外面,不会造成煤气中毒。这种八角炉在长沙、安化、益阳、新化、邵阳等地用得相当普遍。其得名就是因为这种桌子有八个角,所以棠里村人不跟着叫其本名“北京炉”而称其为“八角炉”。

到了21世纪,电烤火炉横空出世,有明火的,有暗火的,有做成餐桌状的,有做成茶几状的,还有下面烤火上面打麻将的,品类繁多,各大商场里琳琅满目,蔚为壮观。棠里村人也就与时俱进,“休”了八角炉“娶”了电烤火炉。每到冬天,一家老小或一桌邻里围炉夜话,或围炉看电视玩手机,或围炉玩牌打麻将,形成了棠里村独有的烤火文化现象。

棠里村水多。

大的有个红旗水库。红旗水库的堤坝有三百多米长,十几丈高,老远就可以看到水库堤坝上用石灰写着的毛主席语录: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红旗水库有一公里多长,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头。水库的发源地是一口温井,夏天喷出清凉,冬天涌出温暖。温井是周边几个队的村民挑水、洗衣、洗菜的地方。温井的水流出去后,就成了红旗水库的水源。

我家屋前有一口水塘,我小时候就是在那口水塘里学会游泳的。我们队里还有凹凹塘、岩釜塘,是村里灌溉的重要来源。

每天春天,这几口塘都涨满了水,开闸过的水都通过水渠流到了红旗水库,而红旗水库开闸放出来的水则成了一条小溪,一直汇入到资江,通过资江流到洞庭湖,最终汇入东海。

水给我带来的乐趣很多。一放学就脱光衣裤到池塘里浸着,仰着或卧着打浮球,涨水时拿着用竹条织成的网拦到水渠里捡鱼,夏天水浅时跳入池塘中摸鱼摸虾捉泥鳅。每天早上起来,看着一排一排的鱼嘴巴张开着浮至水面,丢一把鱼草,鱼一窝蜂似地涌过来吃草。冬天结冰时,在尺把厚的冰上滑冰。还把打谷的大方形戽桶推到冰块上,十几个人坐到戽桶里,用禾枪(两头尖又长,用来挑稻草的一种类似扁担的工具)推动戽桶移动,人在戽桶里拍手欢笑取乐。

村里有多少口井,我还真数不清,除了有名的温井,就是我家门前约五十米有两口井,一口挑水喝的井,一口洗菜洗衣的井。放学回来,先到井里掬几捧水喝再回家,或者蹲在井沿上,双手支撑着,头俯下去,直接用嘴巴到井里汲水,汲个饱才罢休。每天夏天,我就来到井旁,拿着一口桶子,一桶一桶地往自己头上倒水冲凉,那真是再爽不过了。

那时每家每户都一个重要的家务活:担水。每天早晨,家里的男人们担着一担椭圆形、两尺多深的木水桶到井里打水。挑水相当于村民们的晨会,见了面都要打个招呼闲聊几句。男人把水挑回去倒进水缸里,一个水缸可以装三四担水,足够一天之用。到了夏天,还习惯于把西瓜洗干净之后放到水缸里浸着,浸了几个小时后再切开来吃,格外的爽口解暑。但农忙碌季节,男人忙于农活,就只靠妇女或小孩挑水,那往往一个桶子里只装挑半桶水。不过去,挑水也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即使是正月初一也少不得。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村民为了摆脱繁重的挑水重担,就在自己家门口或家后面打了一口小井,然后装上取水泵,用水泥封起来。这取水泵是人力的,需要水的时候,只要上下摇动连着水闸的把手,水就哗哗地流了出来。因而这种井就被称为“摇井”。村民纷纷仿效。

这种摇井用了十来年时间,到了21世纪初,棠里村建起了水塔,水管安装到了每一户人家,棠里村人用上了自来水。以前担水的木桶成了文物,摇井也就慢慢消失了。

随着棠里村乡村别墅的增多,别墅的式样风格也各异,有些村民在别墅内造了假山、做了喷泉,我第一次见到,简直感觉置身于某个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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