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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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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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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带肉的米粉

 

 韦云海

我的老家在地苏。地苏公社距离大化公社大约有26公里,那时,大化还是都安的一部分,而都安最出名的是建设大化水电站。电站一词对于初中生的我就像新娘子的脸蛋陌生又陌生,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怎么利用红水河的水发电,这简直是一个神话故事,所以,我一直有个心愿,想去大化看看水电站。

父亲告诉我,大化很近,骑着自行车就可以,不用坐什么班车。我知道父亲想省钱,骑着自行车得花多少时间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每次看见父亲那辆半拼装的自行车我就暗暗心动,去看大化水电站的欲望更加强烈。父亲又说,等你初中毕业考上重点高中再说吧。我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直接说“不给去”不就得了,上重点高中想都不敢想。

1978年的春天,我读初中二年级,即将毕业(两年制)。班主任韦老师突然在班里宣布:今年的初中升高中的新要求就是必须凭考试分数升学。我知道,以前升学都是老师推荐、学校领导把关、大队审定就可以公布,分数高低只是一个参考,甚至不用参考。一般规律就是公社、大队的领导子女升到县城重点高中,队长的子女升到县城二类高中,剩下的就地读“耕高”(半耕半读的大队高中),不愿意继续读书的就回家务农,年纪小的跟队里劳动,只记一半的工分,得失分明,利弊兼有。

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试了。父亲对我说,海啊,因为你爷爷的原因,我们家的成份是中农,能够在老家读高中就不错了,县城高中轮不到我们的。父亲继续叨叨,要是真考不上也不要紧,可以外出打工,不行就跟着我在河边捞鱼,只要勤快点,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我眉飞色舞地告诉父亲,从今年起升高中都要求考试,分数上线就可以去县城高中读。父亲睁大了眼睛说,真的?有这样的好事?不按成份了?我说,班主任韦老师说凭分数升学。父亲当然知道韦老师,当个班主任也是一个狠角色。于是,父亲高兴地拍一下大腿,笑道,好,好,好政策来了啊!

当晚,父亲叫母亲煮一锅大米饭。一般逢年过节我们家才煮大米饭的,父亲这么做就是提前过节了。米饭当然是干的,不是我们平时吃的玉米粥,稀如浊水,一头的人像倒影,连屋顶的横梁差点都照得清晰。父亲还叫我去打酒。其实,父亲从不喝酒,今晚真的破例了。父亲非常激动地叮嘱我,仅仅在半个小时之内就连续五次叮嘱我:海啊,用功读书,用心复习,用脑训练,一定要考上重点高中,一定为我们家族争一口气。父亲还继续说,记住啊,从明天起不准跟我到河边捞鱼了,要专心学习,努力复习功课啊。我望着父亲高兴的样子心里也乐了,父亲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的一举一动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笑了笑说,考上都安高中,我让你骑着我的自行车五天。我说,说话算数。父亲举起他那只老茧的手,说一句“好!”

我的目的还是去大化,看看水电站。

晚上,在老屋那张破旧的饭桌上,一家人像过节一样吃饭,父亲只喝一杯酒,脸红了,耳根也红了。我想尝试喝酒,父亲说,不行!等你考上重点高中了就能喝一小杯。我傻笑起来,没有争辩。

父亲的教诲,我历来谨记在心,为了能够去大化,我必须努力考上都安高中。当时,我们家除了哥哥当兵去了,还有我们三兄妹在读书,家里穷,靠父亲当业余兽医维持生计。我们除了冬天能穿布鞋上学,其他时段都是穿塑料凉鞋,甚至是光着脚走路去学校。父亲问我需不需要煤油灯。因为那时的电很紧缺,晚上看书一般都是点煤油灯。我说不用。父亲问,那你怎么看书、怎么复习功课的?我撒了个谎,说跟同学一起复习了。其实,我白天就在教室里看书、做练习、背课文、记答案;晚上就跟我的同桌互相交流,互相提问。用得最多的是耳朵和脑袋,别人背书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老师给别的同学解答习题的时候我仔细地听着,虽然没有煤油灯照着,但是我一样可以熟记一些知识点、了解一些解题的方法和步骤,掌握一些理论、观点。这个方法一直沿用着,直到高中时代,对于一个买不起煤油灯和蜡烛的穷学生来说似乎特别管用。

中考一结束,我和几个玩伴一口气跑到地苏河的大坝边。我知道,父亲一般都在大坝边捞鱼虾。父亲第一句话就问我,考得怎么样?这两个月我已经非常用功学习了,我说,可以吧。父亲追问可以是什么意思?我说感觉可以,嘿嘿。多久成绩公布?父亲继续问。我说不知道。

父亲坐在坝头那颗大石头上,慢条斯理地抽一根烟,同时,他瞟我一眼示意我替他捞鱼。我马上会意地点点头,挽裤脚下水。每一次能够捞上一碗的鱼仔和河虾,我的心爽了一阵,比喝酒还爽。

暑假,我像一个盼望吃奶的婴儿等待分数,等待录取通知书,因为我要去大化看看水电站。父亲天天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中考的分数,什么知道录取的分数线,什么时候知道能否考上?我已经摸透了父亲的询问规律,所以每一次回答都是比较得体、胸有成竹。吃饭的时候,父亲又叨叨,母亲看见我低头不语,吃饭很不自在,所以就说,问那么多干嘛,让孩子吃个安稳饭吧。此后十多天,父亲就不再问中考的成绩怎么样了,不再叨叨考试的事。

七月底,父亲终于知道我的中考成绩,总分259分。父亲高兴得笑不拢嘴。八月份一公布,我真的被都安高中录取了。父亲乐开了怀,脸上一堆堆蛋卷模样的,乐呵呵的,家里有一段时间都像过节一样,每天吃干饭,还有点鱼仔和河虾,还有香味十足、能煎出油的油鱼。父亲说,今后捞回来的鱼虾都留一部分给家里的人吃,不必都拿出去卖了。另外,父亲特别批准我连续三天骑着他的自行车,我不再追问父亲原来答应五天怎么变成三天,因为我可以了却去大化看看水电站的心愿了,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晴朗的早上,我和四个玩伴商量好骑着自行车去大化,去看看正在建设的大化水电站。当时,去大化的路都是砂石路,长年被车轮碾压,路面有些嶙峋不堪,凹凸不平,车子一过,尘土飞扬,只能眯着眼凭着感觉骑车,弯道又多,骑着自行车难度自然更大,所以,踩着自行车去大化简直是一种挑战。

接近中午,我们五个人终于到达了大化。我们兴致勃勃地来到大化水电站建设工地的一个角落,远远地望着水电站的大坝工地,一片尘土飞扬的场面,机器被人像牛一样驾驭着,甚至不停地蹂躏着。炎热的夏日像一张网罩住整个工地,在蓝色的天空下,人和机器都在折腾着,没完没了地工作,因为都是机械化作业,所以我们并没有看见很多工人,那时,只是觉得场面很大很大,站在桥上望过去朦胧一片,但是我们丝毫没有叹息,也没有遗憾,年轻、稚嫩的心过了一次瘾,虽然有些迷惑和好奇,虽然有些懵懂。

突然,有个玩伴提议,先去找吃的。吃什么?当然是米粉,大家这么认为。

那天,我们在一棵大榕树边的粉店逗留一阵,晃着脑袋掂量很久,最后横下心决定:每个人吃一碗米粉。出门的时候父亲给我准备了一块钱,他说这是给我的奖赏。

我想吃个带肉的粉,大家说“好,就吃肉粉”。吃肉粉,回去踩着自行车才有力气。一毛二一碗带肉的米粉,大家都吃得很得意,吃粉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先闻闻碗里的米粉,加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大家都笑起来,接着吃粉。有一个玩伴比较饿,人长得牛高马大,吃得非常迅速,才捞几次,碗里的米粉只剩下汤水,还有汤面上漂浮的小葱。大家都朝他笑起来。

之后,我们在泥泞的街道上骑着自行车转了一圈,最后朝地苏公社的方向回去了。幸好,有一碗肉米粉垫底,回去的时候显得十分轻松,似乎那路程近了许多,也许是看到大化水电站的缘故,我们都觉得非常骄傲和自豪。

我心里想,这次回去跟同学们可以吹吹大化水电站(虽然不一定吹得好),炫耀一下那碗香喷喷的带肉的米粉了,虽然那肉被切得细细的,只有一点点洒在米粉上,但是,我至今还能够闻出那股鲜香的味道,还存留那特别爽口的感觉,因为那是我平生吃的第一碗带肉的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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