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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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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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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忆事

我曾经在桥北长期工作过。以资水河为界,今年刚好是一半对一半,资阳十四年,赫山十四年。尽管根已飘零至了桥南,有时也随着自己的双脚游历着祖国的山河,时常为南北的风光所惊奇与感叹。但是,魂儿始终留在了桥北,睡梦里也常呈现着在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那里的景。可是梦醒后,转过头来,摸索着戴上眼镜去寻,那梦里时空交错的情与景,哪里还寻得到?只能是梦里吧,只能是留在了回忆里吧,那些从此消逝在风中的岁月。

年轻的我,常常值得特骄傲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八年前,从乡镇里通过考试到了城里,而且是到了教育局工作。当这个消息传到原来那个镇中学时,马上引来了同在一起工作生活了多年同事的祝贺羡慕和背后的议论。因为那时从乡里哪怕是调到城区的中学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何况到了局里。于是便在政府部门有什么特别硬扎的关系之类的话很快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飘飘然的我也懒得理会与辩解,反正很快就要到城里了,很快就要与那嵌在山水与田地里的一方土地相说再见了。待到了城里工作没有多久,被日常周而复始的各种繁琐工作所扰,每天被固定在一个小小的空间,时常如临重任似的等待着下一个莫名这个那个领导所吩咐交办要在期限内完成的任务时,我就慢慢开始后悔起来,羡慕起以前的同事来。想起了一句话,也许,这个工作,在别人看起来很体面,其实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就好像是着着的一件虚幻的华丽锦袍里边爬满了虱子,满身痒得很,用手去抓挠,更痒,脸上的痛楚也隐隐地显了出来,但只有自己知道。于是,我便回过头来羡慕起我那些曾经的同事来,自由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为了自由,我便主动向领导请示,揽下了向区政府办定期报送信息的任务。刚来局里时候,除了局长有一个时髦的笔记本以外,其它科室的办公桌上还只有一部电话机。电话里很多的事情说不清,传真也不太清楚。因为隔区政府不远,教育信息往往就是写好后到打印室输出来,再下楼打个的士送过去。以前送的人上了年纪,懒懒的,受不了领导明里暗里的埋怨,见有人主动提出来,马上向领导热情的推荐,说了我很多的好话。于是,这个工作很快就交给我了。

本可以打个的士过去,但是我却选择了走路。而且,办完事后回来的路上,我要走得很慢很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可以边走边看看两边的风景。因为揽了这个事,也就有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出来放放风了。

来去的路上,转过古道街仄逼的麻石路,就是一条笔直的马路,马路将鹅洋池分成了两个长方形的大塘。塘边垂柳依依,在暖和的阳光照耀下,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粗糙嶙峋的枝干上,棕褐色的老树皮一块一块地翘了起来, 皮底下,又露出了浅白或是淡绿色的新鲜的肌肤。就这样,淡绿、灰白与深褐相互斑驳交织着,色彩斑斓的。近看,是一团团支离的色团,远看,却又是一幅色调和谐丰富的水粉图画。看着看着,就有想把他们画下来的冲动。可是,手中没有画笔,且只留在脑海中吧。刚刚立了春,柳枝与梧桐的枝干,却还是光突突的。阳光下,有小鸟在枝头飞来飞去,飞得累了,它们便落在了细柳的枝条上。枝儿一下子受不了这雀的重量,急忙荡起来,秋千似的动得厉害。可是鸟儿偏偏就是不动,细细的脚勾得稳稳的。那长了尖嘴的麻灰色的小脑袋还左右上下不住地转动着,黑得发亮的小眼睛也在滴溜溜地转过不停,似乎是在打量着脚下的枝条,嘲笑着那枝的纤弱?突然,它们又热闹地叫喊起来的,许是发现了那清清的池水里也有只一模一样的小鸟正惊奇地盯着它?还是发现了光溜溜的枝条上慢慢隆起的一点点新绿?小鸟们带着惊喜和不安,使劲地叫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引来了更多的伙伴聚拢在枝头上。于是,那些细的枝条便颤动得更加厉害起来。

我抬头看了看枝头的那只正喳呀喳叫得最起劲的鸟儿,它也似乎看见了我正看着它,突然就不叫了。相互对视了一会,它终于忍不住了,也许是害怕起来,身子往前一纵,灵巧的小翅膀展开了,只轻轻地在空中划出了两道优美的弧线,又伶伶俐俐地飞到了远处的梧桐的树尖。我低下头来,看一眼树底的水影,池水清清的,天光树色全都倒映在了一池静水里。这时,我才感觉这池原来不是很深,池底游鱼细石,都清晰可见。石头相叠相依,静静地卧在池中,像是早春的风还没有将它们吹醒,仍然在做着冬天里过年的梦。白色的石头、黑色的石头、青灰麻黄的石头上附着了一层绿的苔藓,也许这苔儿是刚长上不久的吧。只是淡淡的绿着,若有若无的,似是笼上的一层薄而透明的绿的轻烟。绿烟里正护着个香香的梦呢。就连那石头旁游弋着的长条形的小鱼们,也是小心翼翼地,只在它们周边轻轻地摆动着那长长的小尾巴,缓缓地动着,一点也没有不敢挨碰着。阳光从树枝间照进水里,落在了小鱼那轻盈透明的唇上,小小的嘴唇上下翕动着,又似乎是在讨好般提醒着小石头,春天刚刚来,不要起得太早,还可以尽情地做着你的香甜的好梦呢。

早春的平日里,只要有阳光,从早到晚,长方的鹅羊池两旁麻石砌成的长条凳子上早就坐满了人。人堆里多是老人,穿得厚厚的,随手拿着一张报纸叠在屁股下坐着,晒着太阳,天南海北地聊着家长里短。声音有高有低,有时有笑声,有时也传来几句热烈的争吵声。池边有一个妇幼保健院,有年轻的妈妈穿着起了浅花的睡棉衣抱着孩子推着个空的婴儿车也出来晒太阳了。金色的阳光从蓝蓝的天空里暖和地照了下来,照在了老人们那微笑着颤抖的花白胡子上,照在了年轻母亲那略显苍白的微胖的脸上,又照进她的怀抱里。怀抱里,那做着甜甜睡梦的婴儿红嘟嘟的小嘴上便也印上的初春灿烂的阳光了。

可是早春的有一天,阳光下的鹅羊池两旁,人少了很多。去区委办回来的路上,我正诧异着。突然想起了,今天是正月十五,大家都在桥北步行街上闹花灯呢。脚步不觉加快了许多,穿过池边的马路,来到了局办公楼边,迟疑了一下,我没有上楼,径直往步行街走去。

没有网络、没有电商的时代,桥北步行街是整个益阳最热闹的地方。无论桥北桥南的人们,只要说是逛街,步行街是不容错过的。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方块大理石、麻石从益阳大桥下笔直的向前向老街深处铺去,十分的平整。街的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吃的穿的、高档的低档的商品琳琅满目。平日里人就很多,从各个店铺门前的大喇叭里传出的叫卖声,从早到晚的重复着应和着,路过的人群也不嫌烦,倒是觉得热闹极了。

十五的这天,我急急地往步行街赶,老街上的人也和我一样,急急的往前赶着去看热闹。很快到了步行街前,各个巷子里的人都像我们一样地赶了过来。深深的老巷子平日里,幽黑幽黑的,高高的青砖墙上左右两边很难得有一线黄色阳光影儿投射上去。巷子里空荡又寂寞,地面也总是阴阴的潮潮的。但是此时,却好像是春天里突然涨起了潮水,巷口就像是决了堤一般,人流不断地往步行街上涌。还没有到步行街,就只到了铜锣大鼓喇叭唢呐二胡一齐发出的震天响声,嗵嗵锵,嗵嗵锵,呜哩呜哩哇哇,冰河开冻般、裂石流云般,声音极响又极欢快。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呕哑嘲哳,也许就夹在这热闹的声音里吧。被贬的江州司马耳朵里,这是难为听的乡野之音,可是在这步行街上,却是一种催人急步的激昂鼓点。汇入步行街人流的大军里,阳光下,人影绰绰,摩肩接踵,好容易踮起脚尖往前看,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后看,只有无数的黑色的白色的扎着花辫的攒动着的人头,穿着过年的新衣服的人们脸上含满了快乐的笑容。

人群拥挤着、前进着,不时又停下来水泄不通地围了个大圈。街道各个社区拿出来了各种闹元宵的节目,生龙活虎的耍龙小伙将一条条披着彩衣的龙舞得翻江倒海;戴着凤冠的妹子画着花脸的丑角正抖动着手中的彩扇,一边扭着屁股打起地花鼓,一边挤眉弄眼地亮开了嘹亮的嗓门。周围的人群跟唱起来,喝彩起来。还有划彩船的、耍蚌壳的、舞龙灯的,看得人眼花缭乱。高楼廊檐挑起的黑色的一角上,伸出一根不知何年月的牵着电线的黑色长木头。有一只老鸦,两脚紧紧地抓住了那硬硬的木头的一端,头朝下不停地伸缩着,惊疑不定地看着下面似开了锅的人流。

人流中,我突然觉得衣角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过头来,眼神触着了政府办里一个熟识的女孩的脸,我啊了一声,正要说,上班时间,溜出来看龙灯呀。她将肩缩了缩,带着神秘地笑,没有做声,只是伸出手指尖来放在红红的嘴唇边,轻轻一吁,大家相互会心笑了。

正月十五又到了,千年的古城的十五却沉寂下来了。还没有起床,有朋友便发来了桥北的图片,天阴阴的,没有一点阳光。鹅羊池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步行街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啊。梦醒后,正月十五的大地,依旧春暖花开。

           (中国社科院匡列辉写于2020年2月8日正月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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