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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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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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遁出红楼去追鱼

——戏说人生

 

 

我十六岁看越剧《红楼梦》,一下就看呆了。八十回的长篇在电影里几乎只剩下宝黛爱情一根线。就是这样一点点内容,差点把我彻底“击垮”。我从没想到过戏曲可以蕴含这么丰富的情感,这种种的愁肠百结,种种的刻骨铭心,种种的人生苦痛和纠结就融合在这样一种越地人传下的曲子里,让你醉得怀疑人生。

痴蛋并不只有一个,那时就听说有几个人因为看《红楼梦》而伤己的。亲身接触一个利老师,中文系毕业。看戏时已是中年。他看《红楼梦》八遍,剧中人所有的唱词和道白他都烂熟于心。说起当年自己要死要活的丑态,这哥们依然摇头晃脑,感慨万千。

看了三遍《红楼梦》我就不忍再看。这个戏太悲催,看着看着就觉得没有了希望。遁入空门不能算出路,这对于信佛的人或许算是找到了活的理由,对于毛毛虫一般的我等来说,不行。后来看了《追鱼》,眉锁顿开。

人生得有个令自我身心感受温馨的去处,这却是很难的。就说黛玉吧,算是富贵人家了,不想母亲年轻轻的病故了,父亲出门做官,带着女儿有诸多不便,就把女儿寄养到舅老家。从此一家两口,天各一方。黛玉读书不多,却生性聪颖,从诗词中品得人生百味。春来秋去,就喜欢上了舅舅的儿子宝玉,但外婆、舅母、表嫂等都觉得她不如宝钗贤淑,就悄悄的让宝玉和宝钗结婚了。一时间黛玉身心具被掏空,正是鲤鱼精感叹的:江河皆网罟,鱼龙无所依。黛玉感叹一声:路远山高家难归。林如海孤独地死在任上。家在苏州,已无一人。她一个病体,如何去得了?

宝玉听得寺庙里的钟声,毫无声息的走了,地面上雪痕也不曾有一个。

这就令我反复的彷徨,反复的哀伤。这戏不能看了。

我梦里依然一次次看到大观园四季如春,沁芳桥上,倩影如旧,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茎;听何处,哀怨笛,风送声声……

演戏的两个人,一个叫徐玉兰,一个叫王文娟。不知是越剧艺术选择了他们,还是他们选择了越剧艺术,反正,他们把人生骨子里的种种美好和苦痛都抖落得淋漓尽致。

太痛了,不得不回避。

却原来,风花雪月不止人间有。

汴梁有个碧波谭,是远古造化的去处。潭里有条鲤鱼,千年修行,得日月精华、山川灵气,

学得种种道艺。就是这样一条出类拔萃的鱼,心中有无限寂寞。有一天鱼儿游到一座书馆附近,听得栏杆边一个后生,说:我这里孤灯寂寞,你那里水府凄凉。这鱼儿顿时哽咽。没有谁想过一条修行千年得道成妖的鱼有着什么样的内心世界,有着什么样的苦痛和追求。鱼儿却在这里听得一个白衣秀才懊怜她、体恤她。万千感慨在心头。

就这样鱼儿时不时在深夜游到书馆近处,听白衣郎的肺腑之言:“我白衣你未成龙,我单身你可成双……”

原来白衣郎叫张真,又说叫张珍。家在商丘。原本家道殷实,忽然父母双亡,无处可去。早年其父和本朝宰相金宠是好友,曾有指腹为婚的旧事。金宠的女儿牡丹,貌美如仙。指腹为婚也是婚约,不好毁约的。金相爷算是忠臣一个,凡事循规蹈矩,不敢簪越。他家三代为官,非常显赫,三代姑爷都是考场上走出的盛龙快婿。如今金家人丁不旺,两老膝下只有一个牡丹。把牡丹嫁与张珍实在心有不甘。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估计换谁谁都有这样的纠结。金相也并未言明要辞婚,只是叫张生在碧波谭畔的书馆读书,意思是,我金家可是三代不招白衣婿哟,考上了你张生还做我的女婿。

这张珍就在这碧波谭畔日夜读书。他这人大概并不真的爱读书,读不了三句,就瞌睡连连,就到潭边唉声叹气,看到鱼儿吐个泡泡,说起痴傻的话来:鱼啊鱼啊,你那里水府凄凉……


把个寂寞的鱼儿感动得眼泪汪汪。

鲤鱼按捺不住,出水来,化作牡丹俏模样,主动勾引张生,骗他说:我是牡丹。

美好的爱情开始了。演牡丹的还是王文娟,演张生的还是徐玉兰。这两个,只用些简单动作和他们独特的唱腔把爱情演绎得灿烂无比,让所有看戏的人惊叹:原来爱情这么美好!

事情肯定是要败露的。因为真牡丹就在那里。后来果然弄得两个牡丹闹公堂,甚至还有两个包拯来断案。各人都有各人的苦楚和道理。金牡丹没有爱过张生,不愿跟张生成婚倒也无错。所以那一夜赏月观梅时张生说出没头脑的话来她当然反感,喊人抓贼也合乎情理。这张生忽然还带来一个妖精,和她一般衣衫一样裙,妖精多么可怕,在她的心里,妖精就是“九尾狐狸精”,今日化作自己的模样,几个转身就弄得她父母也分不得真假,这给她带来巨大的恐惧。一切都缘于这个不好好读书的张珍啊。所以她厌恶张珍是必然的。算不得失德。

两个包公上场。

真包公从气恼到冷静到理性。

假包公为姐妹不惜冒着丢命的危险,机智勇敢,慷慨陈词。

这人生的圈子最终兜回来了。鲤鱼精把自己是鱼妖的事说明了,张生醒悟过来,知道那个女人是不爱自己的,这个爱自己的人是妖精。彼此爱慕,相依为命,妖不妖的又有何妨。这就好了,金宠一家安静了,那个他们不喜欢的人走了,连茶饭的用度也省了。牡丹能不能嫁个状元郎是另外的事。

鱼妖死里逃生。最后观世音救她。让她选生路,她毅然决然,宁愿生生拔去三片鱼鳞,化作凡间女儿的肉身,跟张生过活。

这就难了。张生一个秀才不读书能做什么呢?汴梁没处去,就回商丘的老家,步行三百多里地,对这样一个四腿不勤的人来说是何等的艰难啊。他担心鲤鱼,鲤鱼说:漫说离家三百里,就是海角天涯我能行(徐大师此句唱腔美得入骨,令我几度后悔当年怎么就不去学戏)。

其实,她已没了道行,只是一普通的女人。不易的。

后来呢,不知道,人生有许多的难。张生可以去考试,或许真能考上呢,那就,演绎着官家的乐和苦;十有八九考不上(没听说过一读书就呵欠连天的能考上啊),那就做个落魄秀才,到富贵人家教教私塾混束修,实在不行就去卖字抄书,甚至躬耕南亩也可。鱼妹妹呢?哎呀她还没名字呢,先得个名字吧。跟着没有补米的秀才怎么混?多半成就不了以前想象的种种浪漫,到了人老珠黄的地步,会不会有些惨啊?也或者是这样的:相夫教子,纺纱绩麻,最后儿孙满地,大限到时有个拎引魂幡的。这也算是修得正果。

不管怎样,自己选的路,不能悔。鱼妹妹不会悔吧?多少鱼龙往事,从此只在梦中。

那两个演戏的谢幕走了,余音犹袅袅,许多人依然如醉如痴,沉浸在徐、王创造的情愫里。

这戏好看。只看《红》剧心太沉,只看《鱼》剧心太浅,两个戏都看,遁出红楼去追鱼,很美的。那道白,那手势,那唱腔,人间许多灿烂、许多迷离、许多甜蜜、许多苦痛,许多刻骨铭心的悔与不悔都被尽数抖出。

嘘,别吵,听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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