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雪夜彭城的头像

雪夜彭城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10/11
分享


故乡也有山,都不高,不高也是山,而且,我看来都很高。

恰好我住柴蓬岗上,东、南、西三面是湖,北面出去再往东好远的地方才是大山,是浮梁。但每个村里都有山,其实就是一片自然生长的林子,林子里有稀奇古怪的树,有蘑菇、有栗子还有狐狸精,少说也是洪武年间留下里的。

很多的东西都留在我的梦里。

哦,那山。

有个叫曹继贤的老师,衣着邋遢,高个,头发少而卷曲,做过中学的校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却只是一个初中点的负责人。他整天都是笑着,好似有太多太多的美事在心里说不完。他看我会耙田,非常夸张地称赞我:吃价!读书要会数理化,作田要会扶犁拉耙。他是教文科的,不懂数理化,却非常仰慕懂数理化的人。据说他早年得过痨病,一次吐血很多很多,差点就丢了命。但此时他已经有了很好的气色,看不出疾病缠身的痕迹。有一天,他又冒出两句话:人生无它求,死后酒封奠。呵呵地笑着,好似在说着一件乐事。这时我才知道他的病还在,那病如一只狡诈的流氓,时时觊觎他的健康。那时我很反感喝酒,所以对他那两句打油的东西没有积极的感觉。

从喝酒的角度展开话题,知道他曾有一诗发表在《江西日报》上。

 

 

红薯堆成红土山

芋头堆成乌金山

行人走路要弯(绕)山

社员动手来分山

 

他说那不是瞎编的,那是他某日去陶架村,看到人民公社社员在收获红薯和芋头,很多,堆得像山包包一样,于是就信口打油了,一激灵投到省报,就发表了。

如今他早已作古,人民公社解体也有快四十年了,《江西日报》自然不知道曾发过这样的一首诗,故里人包括他儿女们也不知道或不会记起这档子事,那么一首诗差点就被丧夫的三杯酒给封奠了。

但真没有,那诗活在我心中。每年总有好几次记起这首诗,也就记起这个人,昨天晚上,还梦见他呢。

红薯堆得像山一样,但红薯是没有光泽的,不可能像黄金,所以只能像红土山了。这个比方也太平淡了;夸张了,说的却还是红土。红壤,非常贫瘠的土地,“天晴一块铜,天雨一包脓”,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赤子才对这样的土壤充满希望的情感。芋头,就是毛芋头。我故乡,将洋姜叫做洋芋头。放火里煨得喷喷香当粮食吃的是毛芋头。芋头堆成堆会像乌金山吗?这个是老教师自以为是地想象了一下的。乌金只在故里人的传说中,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乌金。传说是,一个穷汉,某日到山洞里拉稀,忽然发现一瓦罐,罐里三块乌金砖,乌金是非常非常珍贵的,珍贵到传神的程度,哪怕是乌金砖上掉下一星尘,也足可大细儿女吃三天猪头肉。于是拉稀的汉子苦尽甘来,一夜间变了财主。那么一大堆一大堆的毛芋头,多么令人神往啊,怎不令人想起传说中的乌金砖啊?是啊,大家齐心协力,拧出一股绳好好干,好日子就来了呢。

那首诗是动态的,不仅仅是一个画面。行人走过,道路被丰收成果挡住了,只好绕过去。绕道是很令人不爽的,但今日这一绕,即如跌一跤,泼洒的也是兴奋,是希望。还有呢,看哪,社员来了,拿来了扁担、谷箩,要分劳动成果了,这一座座幻想中的山就要被分掉了,变成老百姓活命过日子的口粮!

写诗的人,其实非常普通,也是受过饥饿折磨的,对粮食充满渴望的情感。他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有了百姓同样的感受,所以,情不自禁地想表达一下,不曾想自己是文人,不曾想这个东西能炫耀自己的才能,不曾想为了诗的文味而雕琢字、词、句,不考虑“平平仄仄”,就是自由、真实地呵口气,一如不认得字的汉字说:哎呀,真好!我眼睛都亮了!

就是这样的一首几乎都不算诗的打油诗,让一个人牢牢记住了,许多年不忘,一次次记起。风云变幻,世事无常,但那首诗还活着。

如今,玩文字的人不少,开诗会,获大奖,出诗集,“新世纪中国诗人百强”,最起码会晒朋友圈,四句、八句,点赞不断……那诗好还是不好呢?应该很好吧?

但一首诗也好,一本诗集也好,能不能让人清清楚楚地记得些句子呢,一句都行。如不,那就如风吹浪打去了。

在人真实、平静的心态里,有诗和远方,哦,诗就在不远的前方,诗是什么呢,是柔情似水,是希望如山,红薯堆成红土山,芋头堆成乌金山……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