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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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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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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湖夜话

八里湖,自然是说湖面有八里之长或之宽,那里只有湖和湖区稼穑的时候,我并没有机遇好好看看那湖。

记忆中,那个地方在九江市的西边,从卢峰旅社走过去要一个多钟。

一九八五年,我在空旷的湖区里住过两夜。

我是去考试的。这是很尴尬的事。只有两年初中学历的我在失学两年后放下扁担走进了考场,考取了九江师范(都昌分校),算是中专学历,这就非常受掣,就千方百计去奔个高点的文凭,于是就投考江西广播电视大学。这个校名如今读来非常古怪,一个大学,挂了广播和电视的名,其实专业跟广播、电视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千万别小瞧了它,这可是改革开放过程中早年一个很大的亮点。原来这是中央政府的发展高等教育的举措,全国一盘棋,设立了中央广播电视大学(简称中央电大),第一任校长就是邓小平。到江西,校长就是当时的省长黄定元。之所以说是广播电视大学,是说利用广播电台和电视来做教学媒体,说白点,小地方没有大学教师,就让北京的大学老师到广播电台或电视台业余授课,让全国的学生听课。这个想法、做法很伟大,听来就非常不错。

就是这样的大学,在当时也并不是容易考入的,毕竟组织资源也是非常有限的。

后来入学了才知道,农村的学生根本是跟广播、电视的媒体无缘的,所有的课程都是靠考生自学,跟后来的自考差不多,但不是流水性考,每门课程只有一次补考机会。所以很多学生非常认真地学习,非常珍惜这个“深造”的机会。后来听传言说,美国不承认中国许多高校的学历,但承认电大文凭,或可能是事实。

入学考试地点如今记不得,好似就是或六中或八中,许多的中学都是考试点,各人在哪个考场是随机的。

县区的考生到九江一般就住在卢峰旅社,那时正规的公立旅社(没有宾馆的叫法)很少,卢峰就是其一,一个人一个晚上的住宿费好似要两块钱,如果住通铺,则便宜很多,大约是八角。

就是这点钱,对于一个农村教师来说,也是非常不易的,所以,能投亲的自然会投亲,决不考虑所投亲地址离考场的远近。

那次考试我就投亲了。

其实我在九江没有亲戚,我投的是在八里湖农场做篾匠的岳父。

八里湖区根本就不是九江市,只是靠近九江而已。走过就知道,从车站走到那里要一个半小时。

为了省下那八毛钱,我义无反顾,提着行囊(那时没有背包),问一程行一程,走过一个好大的露天垃圾场,走过茅山头(这是我死死记住的比较小的地名),去了一片茫茫的湖州,寻远处有低矮棚屋的地方而去,所幸错不过二、三,真的找到了岳父做事的棚屋。

棚屋非常简陋,由毛竹困扎成低矮的棚架,盖上稻草苫就住人。

岳父一个人住棚子的某个角落,其时他已经没有合适的事做。他是自学的篾匠,完全凭天资聪颖和吃苦耐劳捡个吃饭的行当,最擅长的是打竹床。据他说打竹床很不易学,有些不易掌握的诀窍。岳父对自己打竹床的手艺非常自信,情绪很高昂,觉得这个东西能给他带来足够的财富。

殊不知篾匠手艺悄悄的走到了没落的边缘。

塑料制品开始替代农村的竹制器物,篾匠的活越来越少,一夜间岳父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忽然又好似时来运转,有了赚钱去处:九江西去不远有个八里湖农场,农工住棚子里,棚子低,热不过,睡地上又太湿,许多人就置办竹床。竹床这东西那时并不上大的市场,到九江市是买不到的,即如某个作坊有得卖,农工又嫌其费钱买不起,农场里搭棚子有很多废弃的竹子,要是请师傅到棚子里来做那就最是省钱了,于是就有了八里湖要篾匠打竹床的传言。

岳父就欣欣然奔八里湖去了。

但这事儿根本没成,估计根本的原因是那些废弃的竹子做不了竹床的原料。想来也是,竹床的梁和脚都必须是两年以上的老山材,睡人的竹片也必须是能精加工的上等材料,而且,都必须是趁着竹子尚未干透的时节加工,那些搭棚子的竹子不但材质不好,而且早已干枯,怎么着也上不了篾匠的刀的。

岳父做不了竹床,非常落寞。苦苦谋求,又听得某个人说有些别的什么活可以干,但那事儿也还是有些飘渺,今日说明日,明日又说等某个月圆、月缺的日子。

这都是我见到岳父时他说给我听的。在家时只知道他在八里湖做事,好似有着非常不错的风光。

他这个时候,竟然是病着的。想来,睡棚子里的地铺上,蚊叮虫咬,湿气重,铺盖又是家里带出来的,不适合这个季节,盖着太热,去掉又非常容易感风寒。

我探了他的头,热得厉害。

天黑了,吃的自然是不能有了,不要说我们身上都没有什么钱,就是有也没地方买,茫茫然的一片湖州,根本就没有市场,也绝对找不到能治疗头疼脑热的诊所。

就只能干挨着。

晚饭不吃不是问题,但高烧的人要喝水,凉水尚且不可得,开水从何而来?

我拿着岳父的那个他一贯随身的茶杯,粗着胆子去很远的有人住的棚子里乞讨。费了不少周折,总算讨到一杯白开水。

这个晚上,生病的岳父喝了一杯白水,我在棚子里并不干燥的地铺上又饿又渴地拍着蚊子等天明。

要是舍得八毛钱住卢峰旅社的通铺,不但不要来回走三个小时冤枉路,至少也有个刷牙洗脸的地方。

但我一点都不悔,依然觉得某种幸福,就这样挨一夜,八毛钱就省下了,晚饭钱也省下了,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啊!

而且,还为生病的岳父讨到了开水,总有些成就感的。

躺在铺上,想跟岳父说说话。但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岳父童年丧父,饱尝人间苦辛。他性格耿直,自尊心强。本来是随母晚嫁去了继父家生活的,因为继父无意中的一句骂语刺伤了他,一个人跑回出生的村子,刻苦求学,寻求生路。没读过一天书,到头却能读《武松传》,无缘投师学艺,也学得驾驶技术,一度在省公安厅车队工作数年,后又自学花篾、一匠(做竹床),一路苦雨霜风,希望总在前头。

忽然想到,我的考学,其实就是他学艺的翻版。

我会赚很多钱的。岳父没有叹息,暗中冒出一句。

我会考到上海去读书的,万航渡路1575号(华东政法学院校址)。我也没有叹息,暗中回应了一句。

棚子里、外一片漆黑,蟋蟀高唱,一时间人的种种的艰难都被黑暗淹没了,身子好似升到了天空的某个高处。天、地、人一体,我感到神秘而温馨。

 

第二天一早,我就循着来时的路,过茅山头(完整的叫法是茅山头垦殖场,就是这个农场的名称),过臭气熏人还有着农村没有的怪味的大垃圾场,过新桥头,去那个离卢峰旅社不远的考场考试。一早就出来,不担心时间不够用。当然,考完还得走回来,第二天还有科目要考呢。这挺好,一来陪了生病的岳父,二来还能继续省盘缠。

八里湖,多么美丽的名字,我循着她的踪迹而来,无论她给我什么样的面貌,我都感受美好,我们坚强地生活在田野的希望里。

这个时候,国家已经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国人警醒,赤着脚,勒紧裤带,握一把斧头、镰刀前行,四野依然一片苍茫。

 

湖边烟雨青似梦,片刻散去三十年。

如今,八里湖区有了开发区还有了开放新区,自强不息的九江人在此造就了非常不错的繁华,一环环的高楼立在那座我当年并不曾细看其芳容的内陆湖畔。湖区早就有了学科门类齐全的全日制综合性大学。省重点高中——九江一中、市第一人民医院、市政府也在此落脚,附近有个宜居的非常现代化的住宅区,光听其名字就美得令人掉泪:柴桑春天。我的女儿在这里居住着。

女儿每天步行十五分钟上班,长江大道上,有个公安大楼,女儿在那里办公。途径小叮当入读的幼儿园,女儿每天都会在那里停留一会,陪着叮当和别的小朋友读一会童话。

每当在这里走过,我就思索着,这些个地方到底是当年八里湖的哪个地方,或许那年,陪伴叮当前辈的蟋蟀们就是在他们每日倘徉的某个地方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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