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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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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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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听传人

当《中国好声音》这类节目风起云涌的时候,种田的农民看不懂台上老师种种夸张、古怪的表情,也搞不清楚公鸭叫的声音怎么上得了这样的台面。农民没什么可看的了。

他们就去听传。

讲传,就是说书。内容不外乎家喻户晓的话本小说,四大名著却没有入传。听传人对故事情节早就烂熟于心,以致说书人说了上句,听的人早就知道下句。讲传的语调也十分的单调,虽然抑扬顿挫甚至加上些简单旋律,初听一遍如泣如诉又如歌,但听了一分钟就会觉得单调。很难想象整个本子唱下来就是这么个调调也可以不令人厌烦。

不用担心,听传人听传的转注程度决不亚于城市里的小青年在设备优良的影院看好莱坞大片。相反,如把这些听传人放到影院里看大片,保准多数人会眼皮打架直至呼呼入睡。

早先的听传是有隆重场所的,多数是夏秋两季,躲开了农忙,农民就盼望听说书。说书的一般是盲人,也有光子(不是盲人),那是抢盲人的饭碗,多少有些不光彩。听书的倒不关心光子还是盲人,唱得好就行。

怎样算是唱得好?谁说得清楚?大约就是听来顺耳而已。究竟怎样才能顺耳,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大约也跟本子有关?也不是的,本子就是那么些,哪一家都差不多。征东征西薛刚反唐樊梨花挂帅这些是大本子,小本子如《二十四孝》、《陆英姐》、《梁山伯与祝英台》,当然有时也踩踩红线,唱《十八摸》,这个毕竟不光彩,老角子是不唱的。这些故事中的什么东西深入了种田人的心以致可以不离不弃、莫失莫忘?

现代电影人也在开发这个市场,四大名著搞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把一个本子分开按人物搞,如《赤壁》、《关云长》、《诸葛亮》、《武松》、《潘金莲》……不一而足,但这些本子并没有引起农民的兴趣,这个问不出为什么,他们只会以呵欠代替回答

农民最没有话语权,有话语权也不习惯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怪别人就怪自己没文化,其实也不怪自己,既然这些俺不懂,俺就听传去。

其实现在农民的盘子被现代文明抢走了,早已没有供几百人聚会的大场子,纳凉用的蒲扇、竹床也没了,走乡串户的说书人也销声匿迹。这么说,说书也该是早就绝迹了。

就在某一个早上、昼间或黄昏,因劳作而疲乏的农民突然听到一种声音,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声音,好似袅袅地从天国传来,哎呀,是的,是说书,你听那几分沙哑、几分苍凉有时又有几分哀婉的声音,你听他说的就是屋里话(方言),你听他说什么“不要慌来不要忙……”是的,是的,是说书。老头子、老太太以及来乡下度假的从乡下走出去的笔杆子,一律受到了感染,一种情节弥漫了他们的心头,眼眶发热,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叫做“跟屁虫”的东西,本来是为了顺应跳广场舞开发出来的,不知哪个精怪,竟然把说书录成了节目,再作为一个电子文件存在“跟屁虫”里,连“跟屁虫”一起出卖。

这个生意简直火爆了,精怪意外地赚了钱,但农民很感谢这些赚他们钱的人。

世界在快速发展,文明在更迭,旧的文明在消退,新的文明在不断涌现。但人的生存离不开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人在恶劣的环境里抗争,抗争过程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兽一虫一鱼甚至一声鸟叫一声蛙鸣牛粪味炊烟味都深入了人的内心,打上了感情的烙印。人一旦远离了这些曾经深入内心的东西太久,就会觉得寂寞、孤独,会觉得“我”不是“我”,会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只有不时地让昔日的情感得到共鸣,才能将内心的压抑释放。才能够享受生活。才能激发其开创新生活的热情。这拟或就是文化、艺术的内涵。

秋天的一个早晨,一个刚刚进入老年的农民,独自在地里除草,地头放一个“跟屁虫”。农民一边专心除草,一边聆听那早已烂熟于心的传词。阳光很明艳,深秋的早晨,因夜来的低温促成了早上的凉意,草上的露珠眨着清澈的眼,这种感觉是很令人渴望情感的。除草人的儿女在外面打工,很久没来过家里,日里夜里的思念也不可能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时除草人就想去了自己过去的岁月,那时是怎样的上船、打草后来又做裁缝,怎样喜欢上了一个女人,怎样到坟山上打桐子、到柴房里扒土团鱼(土鳖虫)又把桐子仁、土团鱼干卖到供销社,一分一分地积攒着钱,到底买了一方好看得不得了的手帕。在某个听传的晚上,他把手帕送给了女孩,还偷偷地牵了一下女孩的手,女孩竟然装作不知道,脸上红得胜过油煎的虾弓。那个晚上的传词男人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去,只记住了“不要慌来不要忙啊……”这一句有些暧昧有些丑的话。那个女人如今在土里睡着,那句令男人耳朵起老茧的“不要慌,别闪了腰啊”的话早已没人说,儿女们的电话越来越少,种田的人越来越少,能讲话的人越来越少。男人习惯听着传词,传词的内容跟他心里的思绪没有关系,只是那份久违的苍凉、沙哑、哀怨构成了一条纽带,一座桥,顺着纽带走过那座桥,就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他的青青涩涩的青春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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