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碎语

一千多年前，也就某个会编瞎话的汉子烧竹子发现竹节爆裂的声音惊人，就想到用这种办法驱鬼除魔或许有效。于是就有了爆竹赶山鬼的做法。此后人人仿效，成一民俗。后来有了火药，就做成一个个易炸裂的小纸筒，用引线将一个个纸筒连接，一旦点燃，可以连响，比爆竹的效果那是好多了。

不再是爆竹，但依然叫爆竹。

这个事儿到清朝竟然被发扬光大到了极致。本来爆竹是用来驱赶那个臆想的山鬼的，不知爱新觉罗氏的哪个大侠异想天开，竟然将此举应用到所有敬神仪式上。

中国现在的打爆竹勾当，多半是清朝某种敬神行为的延续。

就说这过年的放爆炸。年夜饭开局、开门、出方（礼敬各方神明）……甚至祭祖都必然要放爆竹。

这就有点不对头了。

你想，当初燃竹节吓山妖的，这可以说得过去，用这个来敬神，不就反了吗？莫非你想把神明吓走？神力无边，岂是可以用个空洞的炸裂声可以吓得走的？再说，只有鬼魅是害人的，神明是佑人，吓走鬼魅自然无错，吓走神明又是何意？祭祀祖先放爆竹更是不可思议，把祖先吓得无影无踪还怎么保佑你家嘛？

满清垮了，到了民国，许多的事革新了，男人不蓄辫，女人不缠脚，国人心中的鬼神却丝毫没动，敬神的种种礼仪也不在革命者口诛笔伐的范围。

人民政府，破四旧，立四新，打爆竹这事儿好似压根儿没啥影响。

旧时的爆竹，以挂为单位，多半是燃放的时候，将爆竹挂在一竹竿上，爆竹在空中爆炸，更有气势，同时也不必忌讳雨天地上有水湿了引线而出现哑炮。燃放前，爆竹被纸封装着，长条形，爆竹一层层折叠整齐，上下各放一裁好的厚厚的专用马粪纸，外面再封以深红色的纸，纸面有金箔（其实是铜箔）或锡箔的纹饰，有文字标明爆竹的个数，一百、二百……乃至一千，绝没有标一万的，因为这根本不可能。您想想，爆竹是用竹竿挑着燃放的，再长的竹竿又能长到哪里去？再说，爆竹太长，中间的引线挂不住，会断裂。而断裂是旧时敬神人非常忌讳的事。

旧时的爆竹个头非常的小，比火柴棍粗不了多少，响声清脆，气味芬芳，每每给节日增加不少宜人的气氛。后来也制作大个头的爆竹，乡里人叫做雷公，跟现在民间燃放的爆竹个头差不多，雷公的封纸是彩色的，红、绿、蓝各色都有。一封爆竹里绝不会全是雷公，最多是每寸把、八分的距离放一个大的，还是小报竹为主，燃放的时候，先齐齐的小报竹响，接着非常有气势地响一个雷公，“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嘣”，“嘣”是雷公的巨响。很有节奏，有点像私塾先生抑扬顿挫地夸张着吟诗。

有钱的人买的爆竹大些，这是自然的，但再大也只是一封，两个指头夹得起，而且，再大户的人家，买爆竹也是大小搭合着买，大事用大的，小事用小的。

每户人家都会买边子。就是儿童玩的小量爆竹。

旧时过年，分铜钱给老人、小孩压岁，这多不到哪里去的，十个铜钱才顶一个角子（无方孔的铜钱），角子本身也是非常小的钱币单位。也分小封的爆竹。

孩子绝不会把爆竹整挂的点燃，而是把爆竹拆成一个个的放，一般孩子会非常珍惜，放几个就住手，等玩爆竹的欲望膨胀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再放。彼时物质匮乏，娱乐的行当非常少，燃放爆竹算是孩童的一大乐事。

礼心重的人家会分给上门拜年的孩子小封的边子爆竹，孩子会把那点好的念想年头存到年尾。

这么说来，爆竹还真的是能造成种种新年的喜庆。也难怪更朝换代，这事儿都在。

这时，缺少文化的老百姓早已不知道爆竹最初的用途是什么，只揣测这事儿是跟敬神有关的，万万省不得，错不得。何错之有？原来爆竹靠引线将火种带入火药膛，如是引线质量不好，比如发潮了，硝土掉落了，则火种到不了火药膛，自然不能炸裂，一个、两个不响问题不大，很多的不响就使爆竹炸响的整体效果大打折扣。断断续续，好似预兆着这家人新年不顺利；更不堪忍受的是爆竹中途熄灭，户主会惶惶不安，提心吊胆一年，担心人丁上出大问题。

还有个有趣的事儿要说说，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听到人家家里过年的爆竹响了，就飞快地赶到那里，冒着被炸伤的危险候着，等人家的爆竹声一停，孩子们就在黑暗的地上摸索，干什么？找那没有炸响但引线还在的爆竹。如果人家的爆竹质量好，没有未炸裂的爆竹，孩子会失望，喊：没有，没有！放爆竹的人家会不高兴，觉得这是喝了倒彩，预兆他新年不能进财。造爆竹的得到消息，就故意在每封爆竹里造一些会断引线的爆竹，这样捡爆竹的孩子会喊：有，有！有好多！多么好的彩头啊！

那时的爆竹，构不成什么大的坏事儿，因为数量毕竟少，千家万户去供销社的铺子里买年货，顺带买几封爆竹。供销社的商品爆竹就在北货柜台的一角放着。绝不存在整车的拉，整屋的放。

爆竹开始泛滥的事儿我记着呢。

应当就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改革开放了，老百姓的日子开始伸展，就有人开发了一种叫“大地红”的爆竹，不再是长条形的封装，而是将爆竹卷起来。卷爆竹的纸先是红红的纤维纸，后是化学薄膜，爆竹和包装物都是通红通红的，爆竹很响，燃放之后，地上一地红色垃圾，看上去非常热烈奔放，这非常迎合中国老百姓一贯的审美心理。

大地红畅销，是赚钱的好门道。为了迎合市场，商家生产的爆竹响声大，快引，外形也越来越大，当然数量也大大的增加。火药已经不是以前的火药，爆炸后气味非常刺鼻，呼吸道敏感的人受刺激后咳嗽不止，甚至流泪、头疼。往日的芬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东西有毒！

不再贫困的老百姓的孩子，再也不玩爆竹了，这个喜庆也没有了。

但爆竹的消费总量却在飞速增加，如今，过个年，爆竹声会把人吵得晕晕乎乎，想找个安静的片刻都难，那爆竹太响，太多，每家每户，谁也不服谁，将爆炸进行到底！

大年初一，广大农村遍地红色垃圾，白色瘴气弥漫，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傻乐的人，这过年，是过难啊。

就不要说作坊里的爆炸事故，也不要说过年炸掉了多少人民币，就是这地上的焦尘和纸屑会造成多少土壤寸草不生，年复一年，稍微晓事的人就寝食不安啊。最可怕的是，那些弥漫在空中的白色毒霾，会飘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会形成酸雨，会侵犯臭氧层。

人啊人，你在做什么？！

民俗是好东西，一星虚拟的文化，影响一个民族，影响一个国家，或许能让世世代代的人感受某种集体的喜悦、希望、温馨，让民族更有凝聚力。这都好。但当物质文化巨变，民俗也跟着扭曲地膨胀，这时，大地的主人——人，就得清醒了，得想想民俗的本真含义，得及时遏制不应有的膨胀，得及时警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害人、害己、害子孙！

打爆竹的民俗早该消停了。

天下之事，有涨有消，适世适时，很自然，不必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