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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彭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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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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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子漂

偶然去乡下玩,看到一个农家接雨的磁罐,细看,竟是元青花。

这不是真的,我说的是一种感受。

那个早上上班途中,耳后传来的歌声使我停下了脚步。回头,寻声而去,看到一个摆地摊的,我一点也没注意地摊上卖的是什么,只发现杂货中有个大型的mp4,正放着一段视频,内容竟然是都昌民谣:《十月子漂》。

正月子漂呀,是新年

劝我亲哥

嫑赌钱

十个赌钱九个输

输得钱呀叫不应天

……

《十月子漂》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的乡村故事。

有个女子,很小就被嫁为人妇。完婚前连丈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等到完婚后,发现丈夫年纪大又长得丑,不务正业,家境贫寒却好赌。对于这一切,女子只有忍受的份。后来偶遇一个长得俊美的后生,后生主动向女子示好并帮助她干粗重活,于是两人有了说不清楚的感情。后来,后生总是寻找机会来会女子,两人说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题。女子告诫男子不要赌钱,说明“赢了钱就乱搞,输了钱不甘心,十个赌钱九个输”的道理。这些道理她没有机会跟自己的丈夫说,却能跟这么个英俊的后生说,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后生很乐意听,果然不再赌博。这是开春的事。

第二次女子又告诫男子嫑嫖,道理是“婊子冇良心,心中只有钱,嫖的人没有好结果”。男子也乐意听。

日子就这样飞快的过,清明过了,谷雨过了,到了栽禾的时候。丈夫去赌钱,女子在家栽禾。就在女子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山那边传来了歌声:“斑鸠子咕咕咕,嫲嫲房里做豆腐……”那个后生卖乖来了。

“金针菜开花了吗?”男子走到女人栽田的对面田塍,挽起雪白的家机布库管,露出白生生的秀才腿来,一边打个叫口问起黄花菜的事。

“黄花影子也没呢。”女人觉得有点慌乱,脸皮红热,像吃了酒糟。

“哦,黄花香是你那边飘过来的。”

“鬼打架的事吧。”

男人栽田好快,一次四行,下手如鸡啄米,听不得水响,一边栽一边还唱小曲儿。唱到“水不深来也不浅,刚刚浚到可字边”才直起腰来。这个时候,男人离女人只有几步之遥了。

“可字是什么呀?”女人裂开嘴笑了,忽然有了冲动,放肆地问道。

“戏文里这么写的,我又不知道。想必是个好字吧,人身上会长字吗?”

“没有正经的东西!人家那是祝英台,天上文曲星变的,长什么都是天注定,又不是说别个谁。”

“那是。”男人就低下头去栽田。到得近处,原来有脆生生的微微水响,非常好听。

“原来你也响。”女人口失遮拦,嘟哝道。

“是水响”女人发觉没说好,又改过。

“不是,不是,是插下去的时候,有水响。”

“不是不是,哎呀,我这全是打乱话。”女人发现自己无意间越说越不像样了,干脆背过身,仔细地顺着禾道,上田塍去了。

”那你就歇着。女人腰不经事。”男人不再唱小曲,好似并未听出女人说的话有什么暧昧,一心赶功夫,好半天咕哝了一句:“多半是紫竹垴的金针菜开花了。”

女人就安心地坐在田塍上,看空中的那些活物忙碌。红蜻蜓、瘌痢头蜻蜓、土蚱蜢、绿蚱蜢,还有燕子。田里传来草腐烂的气味,女人觉得是一种芬芳。

栽完了禾,已是黄昏,两个人在石板上洗了脚。

女人说:“你是神仙。”

男人说:“你才是神仙呢。我以为是黄花菜开花了,原来是你头发香。”

女人低下头说:“乱话。我是说,你栽大半天的禾,家机布裤子上泥星子也没一点。”

“就这一条裤子呢,沾了泥巴就没裤子穿呢。”男人顺竿爬着打趣。

……

男子说:“我走了啊。”

女子说:“吃了夜饭走。”

男子说:“你丈夫回家会骂你。”

女子说:“他赌博赌到港头去了,鬼晓得么时打回转。”

男子说:“那我吃碗茶。”

男子进了女子的屋,门枢“呀”的一声,两边门合上了,听得轻轻落栓的声音。

夕阳斜照,布谷声声,远处传来牛哞,柳树枝轻轻地摆动。草里的虫子欢快地叫,水沟里的水流得汩汩地响。

甜蜜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过,女子担心好日子不能长久,男子很温柔,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女子说:要是让人家看着怎么得了?男子无语,一脸的戚容。女子反倒安慰起他来:“别人看见冇要紧,丈夫看见让他打一顿。”于是两个人都哭了。男子哄女子说:端午快到了,鄱阳湖里划龙船好看,到时去看龙船。

端午那天,女子站在岸边看那湖里穿梭的龙船,划龙船的后生一色是红裤红袄红包头,女子看得见其中哪个是哄她来看龙船的人。红衣红裤红头巾的男人如游鸭一样在水中攒动,女人的眼神非常准确地定位在那个人身上。那个人,平时穿白色家机布衣裤,着苎麻编的草鞋。只有厚厚的嘴皮是红色的,今日里,全身红透。

划龙船的人走了,打锣打鼓的也走了,看客也走了。女人看着一个红色的影子转过山梁子那边去了,山歌断断续续的传来:

娇家门前八重坡

别人走少我走多

铁打草鞋穿烂了

不是为你为哪个

中秋,男子又来了,送来了桂花糕。

重阳,米酒喷喷香。

于是那泥屋里依然演绎着栽禾那天的故事。不该的是,有一天两个人睡过了头,醒来时已经大天光。女子丈夫在门口站着,驼着背,眼红得像疯牛,一言不发。

女人自知理亏,对驼背男人说:错是我错,要杀要剐随你。

着苎麻丝编的草鞋男人说:“是我的错。我原是无心的,说好是吃碗茶就走,但那门被风吹了,鬼鬼的落了栓,是我被鬼摸了头。”

驼背男人只是歪着头,瞪着眼,不说话,喘着粗气,忽然咳嗽起来,顷刻间厉害起来,站立不稳,瘫倒在地上了。草鞋男人赶紧上前扶起,驼背男人突然喷出一口红红的东西,泥星子也没有一个的白家机布褂子上,一下子红星满天。

后来的故事怎么样?谁知道?说是草鞋男人把自己攥下的几吊铜钱拿出来为驼背男人办了丧事。

男人、女人,名声都臭了。蜻蜓不再飞来,腐草的芬芳不再。

冬天到了,雪下得紧,女子到底和男子会了一面。男子说:“我去下江走船,说不得何时能回转,不准哪天做了河佬呢。”女子说:“乌鸦嘴,不灵不灵。”

男人没有回来。

山依旧,水依旧。

女人带着孩子到山梁子那边,看远山远水。

孩子说:“我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

娘说:“那是划龙船的汉子。”

孩子说:“我听到一种鸟叫。”

娘说:”那是发棵鸟在道上远行。

这个故事是我根据旋律和唱词演绎的,或者说,是我内心里感受到的,事情的真假已无意义,因为充斥其间的是原生态的真善美。人是自然的,有着蓬勃的生命,儿女情长是那样顽强地纠结着人的生理,同甘共苦、关爱他人的精神又是那么永远不朽地充斥于人生,而生命也是十分脆弱的,有时脆弱得像一只小虫子一般。生产力的低下,疾病的折磨,社会结构的反刺,都使人生充满了悲剧色彩。

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意外死亡的人的生命更是昙花一现。但生命的长河是永远奔腾咆哮的,在那奔腾的长河里,有着浪花一朵朵,浪花是瞬间即逝的,但交融在期间的爱和恨却永恒地留在了河床上。

可能就在某个平常的日子,我们在人流里穿过,忽然有一种声音飘进我们的耳朵,一时间唤醒了我们长期沉睡的某根神经。

循着歌声,我们赤着脚,徜徉在清冽的河水里,河床上的卵石或大或小,五彩斑斓,闪着灵动的光芒。

捡一颗捧在手心,石子温润如玉。对着石子吹口气,放耳朵跟听那袅袅之音:

发棵,发棵

割麦子载禾

田里没水

叫我车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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