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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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一株向日葵，开花了。
在一个夏日的清晨，迎着缕缕阳光，盛开了。
一圈金黄的花瓣缓缓撑开花朵四周的空气——花开的声音，就这样在风里飘荡。带着淡淡的芬芳在风里飘荡。
这是我记忆中最大最美的一株向日葵。高近一丈，茎粗如树干，叶大如盖，亭亭傲立。当然，最光彩夺目的就是那大得超乎寻常的花朵。谁知道这株向日葵吸了什么灵气，自破土以来，疯狂生长。那气势，简直恨不得长到半空中去。要是村里的其它向日葵见了它，一定会被它的英姿和光芒所折服，羞愧得逃之夭夭。
种下这株向日葵的，是我奶奶。更准确地说，是我爷爷陪她种下的。
那一年，奶奶在屋旁的菜园子里洒下好几窝向日葵种子。奶奶洒种子的时候，爷爷就在一旁给种子掩土。
可不知何故，后来竟只长出了一株幼苗。虽只一株，但它又嫩又壮，格外精神。
“怎么就只生出了一株呢？唉，老了，种不出庄稼了。”奶奶在田里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子，拔掉了这株向日葵周围的杂草。
“一株也好。一株省事，不用太忙活。”爷爷笑笑。
“胡说。”奶奶不满地瞥了爷爷一眼。
爷爷不再说话，只笑。
向日葵渐渐长高了，比奶奶高出了许多了。向日葵长出花蕾了，每天开始认认真真的追逐太阳了。奶奶有事没事就去看这株向日葵。奶奶的眼神里始终有着一个庄稼人特有的自豪感，以及我无法解读的若隐若现的光。奶奶种了一辈子庄稼，第一次种出如此出色的一株向日葵。奶奶并不是为了吃葵瓜籽才种了向日葵，她牙齿不好，早就吃不动葵瓜籽了。她种向日葵，是因为她一生都喜欢向日葵的花朵。
在夏末的一个清晨，奶奶没有任何征兆地突发疾病，离开了人世。头一天，奶奶还在这株向日葵附近转悠呢。奶奶还说，要留这株向日葵的籽作种子呢，来年定能长出一片上好的向日葵来。
奶奶走时，向日葵正结满密密麻麻的葵瓜籽。它低着头，已然显出一种无比丰满的老态。作为一株向日葵，它的生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光里那么努力地盛放过，它的内心也是喜悦而安详的吧。它的花瓣一天天失去光泽，枯萎，掉落。叶子也慢慢变黄了、变成褐色了，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只是，奶奶再也看不见它了——或许，奶奶在另一个世界依然看着它呢。望着这株向日葵，我微笑，微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恍惚间，似乎觉得奶奶从未离开，她会在某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慢悠悠地去收割这株向日葵的果实，然后用一根小木棒，有节奏地把新鲜饱满的葵瓜籽打落下来……
村里的向日葵陆续成熟了，一家人忙着收割了其它田里的向日葵，没有割下这株。当然，不是忘了它的存在。
这株向日葵日渐萧瑟，但它一直挺立着。好几次大风，都没能将它刮倒。它是否天生就拥有某种神秘而坚强的力量？它是否依然在等待一个人的到来？
直到秋风已有很深的凉意了，爷爷才提了一把镰刀，颤颤巍巍地走向这株向日葵。
爷爷日渐消瘦的身子似乎不比这株向日葵有生气。爷爷的双手似乎没有力气握住镰刀。爷爷似乎只是假装来割这株向日葵。怎么看，爷爷都没有半点收割庄稼的样子。
爷爷在这株向日葵下呆了很久，一言不发。
终于，爷爷伸出左手，将这株向日葵的茎慢慢拉弯，像他的身子一样弯，用右手中的镰刀割下了这株向日葵的果实。沉甸甸的果实。尽管由于迟到的收割，鸟儿们已经啄去了许多葵瓜籽，所剩无几的葵瓜籽零乱地分布在“圆盘”上，像一张破碎的脸，但依旧沉甸甸的。非常沉。
爷爷迈着蹒跚的步伐，把这个果实提回小院子，放在屋檐下奶奶生前常用的那个大竹框里，就扔掉镰刀，默默回屋去了。
田间，只剩一截枯茎的向日葵，就像一种巨大的失去。又像一种倔强的坚持。
奶奶走后，爷爷偶尔也去田间劳作，但之后的十多年间，他从未独自种过向日葵。
现在，爷爷也不在了。也许，爷爷和奶奶早已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种出了一大片美丽的向日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