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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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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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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城里(二)》 散文

这个城的东边,有个小东门,小东门离东门不远,离我家也很近。小东门无城楼,南北两个门洞,有布满铜钉的城门,登城台阶也不高,站在城墙上可以瞭望白鹿原。

小东门又叫中山门,说是冯玉祥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而建的。小东门的城门洞,分别取名“东征门”和“凯旋门”,都体现着冯玉祥先生当年的志向。他率部东征参加北伐,出长安城时由东征门出发,原想北伐胜利归来从凯旋门入城。难料世事多变,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中山门因此留名,成为一种地域符号,人们叫它中山门地区,我家就在这片区域里。

由小东门往南,顺城巷一站路便是东门。而这一段窄窄的城边小巷,却有着一个令人惊悚的名字:鬼市。鬼市在这个城里颇有名气,所谓鬼市实则是一处旧货市场,包罗万象,什么都有。只是货的来路不同,有收旧的、拾遗的、也有偷来的,经过他们的回收处理,全到这个市场上出售,货物来历多少有点鬼气。

有鬼的货就见不得阳光,所以鬼市总在凌晨四点开张,天明收摊。这里没有店铺门面,货物全摆在地摊上,旧衣旧帽旧鞋看似破烂的东西,摆的满地都是。

那个年代,人们刚从三年自然灾害中走出,饥饿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国不富裕,人们靠有限的供济度日,手里没钱自然就想到价格便宜,还能搞价的旧货市场,这个市场当时就很热火。

我是常常从此巷经过,在那些地摊中绕来转去。那只是为了好玩,看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东西大到家具、桌椅板凳、柜子床铺、木的铁的竹的全有。小到毛刷、锅铲、通条、螺钉螺丝。什么机械零件、生活用品、除过食品之外,样样东西都可以买到。

我爱看那些楠木制作的工艺,小桌小凳全雕着花纹,还有铸铜的狮子,铜锁铜梳铜手环,上面全浮雕着各种各样的花纹,我只是看看摸摸,摸过那鼓楞楞的纹理,就很好奇,心想这么小的东西,工匠们是怎么铸就的,那种小巧玲珑又精雕细琢的艺术,该怎样才能获得!打小,我就极其羡慕这类艺术的创造者。

在这个城里生活,我们的居住条件还算不错。那是一处两栋楼的院子,楼有四层,红蓝两种楼体。两楼间空出一片土地,铺着青砖通道,栽着冬青围栏,也有几棵大树,大树有梧桐、洋槐、香椿和柿子树。几年工夫那些树便穿上三楼,一团一团的荫绿,把院子盖得郁郁葱葱。清晨,麻雀们在枝头叽叽喳喳,午间就有蝉虫吱了吱了地叫。夜里很静,能听到雨滴在树叶上的声音,房檐下流着细水,水泡儿明晃晃的,走不远,就消失了。

出了院子,就成了另外一个环境。巷子里有院,都有院门,院门不大,院子却深,曲里拐弯的小道通着每一家的屋门。低矮的屋门里有一间房的,也有两间房的,有三四口人住,也有六七口人住。一个院子少说能住十几号人家,这个院子就热闹的很。一大早,各家造饭做早餐,炒菜声、风箱声、洗漱声、说话声满院都是。人们吃了喝了,上班人登上自行车一溜烟地骑出院子,哼着小曲,悠悠荡荡地走了。屋里人这才收拾屋子,去买菜准备中晚饭,这种忙碌天天持续到傍晚,夜深才能人静。

走出巷子便是一条直路,这路在城东有八条,从东一路能数到东八路,居然能占据这座城的四分之一。我家离二三路最近,天天从这里走过,沿街的住户都成了熟人,见面总打招呼。

这条路上就没有院子,房子顺着路边盖,一头搭在别人的院墙上,斜下来就是自家的屋门。屋有大有小,大的有一间隔墙,一个小门,里面住人,外面做饭。小的干脆一间房子,只能住人,锅灶全放在马路边,人行道就成了一家人的前院。

所以这条路就没有形象可言,房屋错落无序,高低不等,前后不齐,路面有高有低,有铺了砖的,也有抹了水泥的,还有保持着土面却压的平光光的,全是按照这家人的心性在规划。

在这条路上行走,就像进入一种风情之地,能看到中原人的生活习俗,也能看到秦人的勤勉持家,因为这里居住的都是旧时战乱中由河南逃亡而来的,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即改变着自己,也改变了这片地域。

这里的早晨,还是从一片吵吵嚷嚷声中开始。从锅碗瓢勺,入厕挑水,洗漱吃饭便进入忙碌状态。先是入厕,这件事放在现在,已经不算做事了。那个时候却成了许多人极为恼火的事,特别是人刚刚起床,憋了一夜的东西,非得迅速地排放,否则不快甚至产生痛苦而发火。

这条路上,几百号人,能提供的就那么一座公厕,男女不过十几个茅坑,又都是清晨赶着上班,进入入厕高峰,就在那一段时间,有了入厕排队的情景。外面的人夹着屎尿在那里跺脚,里面人却蹲在茅坑上抽烟,拿着一片揉皱了的报纸慢慢在读。于是就有了外面与里边的叫嚷对话:“妈的!里面人是吃棉花巴线呢,蹲死啦!”“喊球呢!老子拉个屎都不得安生。”其实,外面人憋着屎尿,难受,里边人让氨气熏得不敢呼吸,也难受。这种入厕的日子,天天如此,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喊了骂了,都知道喊的是谁骂了谁,过后见面招呼依旧会打,该串门子的照串,都是街坊邻居么。

清晨挑水也是一种景观,一条街就那么几个供水点,用水集中的时候,水桶便排出一溜长队,一个盯着一个往前走,常有夹队的,后边人就叫骂,夹队者装着没听见,硬挺着脸儿接满水,挑起担子走过喊的人,丢出一句话:“就你皮干,老子就挑了,看我两眼!”说着斜瞪着对方,一脸横气。

“唉!啥人呀,插队还有理了,妈的啥世道。”对方也不松口,骂了起来。

“你妈的......”挑水的年轻,凭着火气回了一句,可一担水压着,只能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水站上时常就会结出个冤家,还能结出个亲家。这不又是那个姑娘来挑水,又碰上街东头的那个小帅哥,他站在队的中间,一回头看见了她,眼神儿立即添上了光彩,笑呵呵招个手,说:“我替你排了半天队了,放我前面吧!”那姑娘一时无语,心里明如镜,却又无法道白,迟疑中,小帅哥走去,提着水桶放在他前面。

又是放水接水挂上担勾,让姑娘走在前面,他伴在旁边,一路话语不断,问东问西,看着姑娘进了院门,又说:“小心点!”这才大大咧咧地往回去,吹着一路的口哨,哨音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就是这般的殷勤,最终成全了这一对人儿,由邻里变成了一家人。

这条街上最为热闹的是在夏天,烈日炎炎时,人躲在屋里,傍晚时分,人就开始出屋。屋里像蒸笼,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只有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再扇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屋外如烤箱,空气是热的,地面是烫的,还好有风,人不憋闷。人就开始洒水,先洗脸擦身子,再洒到四处,一股股热气升腾着,空中就有了水样的流动。洒了又洒。那地面就不在烘热,有股温湿气,人开始搬躺椅,支行李床,铺床板凉席,拿小凳。几乎是前半夜,热的人睡不着,只能摇着扇子,品茶吃烟聊天。也都是天南海北的聊,什么新鲜聊什么,聊到半夜,女的进屋子睡了,男的便躺到地上的凉席里,打起一夜的呼噜。

这条路的两边,整个夏天都被光着膀子人占满,有裸上身的,也有裸下身的,裸下身的常常被清洁工看到。总在清晨四五点,清洁工扫地,就看见凉席上斜躺着人,被单裹着头,屁股却留在外面,裤头勾在脚腕上。这个睡相经常保持到日出,也总会被人喊醒,急忙用床单盖住又睡,黎明的觉总是最香。

天大亮了,人们起了床,吃喝拉撒开始,一天的忙碌也就开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干年去,这种生活就这么下去,人们的感觉挺好。

那时国穷人也穷,穷人就不笑穷人,大家一个样,你有我也有,你能办到的我也办得到。没有攀比就没有妒忌,人与人都处在相对平衡的环境中,这样的日子就过得平淡,淡而余味。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那样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年,而这种持续让我从少年走到了青年,那么这座城市呢!也开始进入它的另一个时期。

        2019.10.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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