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滚落的西红柿

盛夏六月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有一位面熟的大哥，就来到了我们这的小街的马路边。

他依旧骑着一辆带斗的电动三轮车。车斗内贮满着新鲜的西红柿。

西红柿一个个挨挨挤挤着，红红火火，都摞到了斗帮的上面了。

这位大哥正停下三轮车，“吧嗒吧嗒”地抽着一支卷烟。他见我骑着电动车停在了他的身旁，便习惯地打量着我，如同打量起每一位顾客一样。

我也打量着他:六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早已黑皱得有如经历多年风霜后的榆树皮一一虽然不好看，却透着憨厚的亲切的笑容;穿着很随便，是那种不起眼的陈旧的灰淡衣裤……

不知他认不认识我？我是认识他的。他是经常来卖西红柿的。他的西红柿一向又好又便宜。几年来，我没少买他的西红柿。每次，他总是笑眯眯着，随便我挑，而且在足斤足两后，还会勉费另外送两个给我。有时我会辞谢道:

“怎么好意思多拿您的。您也是辛辛苦苦侍弄出来的。”

“自家长的，也不是贩来的，蚀不了本！”

他总是憨厚地笑着说。

以往，作为买卖双方，我们接触的次数多了，似乎熟识了，聊得也就格外地多了起来。也是从几年前的聊天中，我知道了他是邻近的田楼乡的人，家住沂河堤边，每年都种几亩地的西红柿……

有时我还见到他出嫁的女儿也在这街头来帮他的忙。

可以说:我对他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此时，他似乎认出了我来，依旧一脸憨厚地微笑着问我:

“买洋柿？”

“嗯。”

我应着。我们这的土话，都把“西红柿”说成“洋柿”。

他递给了我一个方便袋。

正当我拿过方便袋，细心地挑选着三轮车上的西红柿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我的身旁，向他着:

“您这洋柿多少钱一斤？”

“五块钱六斤！”

高个子女人可能觉得便宜，二话没说，也向他要了只方便袋，和我一同站在他的三轮车的旁边，肩挨肩地挑选起西红柿来。

她挑起来动作利落，比我早一步就挑好了，随即称后付了钱，还不忘伸手多拿了两个:

“买勺还送柄子呢，您也送两个给我。”

“拿去吧！你不说，我也会送你两个的！”他憨厚地笑着，“自家长的，蚀不了本的！”

由于不小心，有一个不大的西红柿被高个子的女人碰落，像小皮球似地滚到了马路中间。

他连忙躬身到马路上去捡。

这三轮车上的每个西红柿，都是他辛辛苦苦侍弄出来的，他不想它白白地被行人压坏，浪费掉；送顾客三、两个，他不心疼，也无所谓，可是白白地浪费掉，他不忍，也心疼——我站在一旁，这么认为着。

正当他躬身、用心地去捡马路上那只滚落的西红柿的时候，一辆黑色骄车像一条黑色的疯狗似地驶了过来，擦着他的身边就过去了。

他被擦了个趔趄，跌倒在地。

肇事的人从后视镜里可能见擦到了路人，“嘎”地停下了车。车上走下了一位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脸慌恐地堆着笑，来到了卖西红柿的大哥的身边，递了支香烟给他，又询问了一下:“有没有伤着？”

卖西红柿的大哥只是对中年男人埋怨道:“以后开车能不能慢一点？”他不等中年男人回答，便挥了挥手，“没事的！你走吧！”

中年男人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因为这份内疚，他顺手掏了两张百元面额的纸钞递给了卖西红柿的大哥:“我以后一定开车慢一点儿。您把这钱收下，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卖西红柿的大哥这时缓慢地爬了起来，一只手抓着那一个滚落的西红柿，一只手又挥了挥:“兄弟，钱就勉了。”

中年男人不再坚持，收起钞票，带着异样的眼神上了自己的车，开走了。

我感觉到中年男人的眼神在传递着什么？他大概不相信世上还有见钱不要的人。

同样对这位卖西红柿的大哥刚才不要钱想不通的，还有我身边的高个子的女人，她对卖西红柿的大哥直言不讳道:“你傻啊！你手里拼命捡起的一个西红柿能值几个钱？刚才为什么不趁机敲他三、两千块钱？即使不敲他的，那两百块钱你也应该要啊！你这一车西红柿也卖不了两百块钱啊！”

高个子女人倒替这位大哥愤愤不平了起来。

这位大哥倒很坦然地说道:“咱种地人本分，不贪那不义之财，瞧不上那昧良心的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电子秤上称好了我挑的西红柿:

“六斤二两，五块钱！”

“您的西红柿的价格是五块钱六斤，我得给你六块吧？”

“老顾客，五块就行了！自家长的，蚀不了本！”

他真诚地说着，同时又多抓了两个西红柿，放在了我那称好了的西红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