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志英的头像

刘志英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10/13
分享

孩子!孩子!

孩子!孩子!

亲爱的孩子啊,你快点来吧。你娘我吃药吃得好恶心哪,你爹的胡子也白了。

——题记

我斟酌了好半天才确定这个标题。思来想去,还是用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作为题目吧。小说的主角当然是我了。按照孔子的说法,我是个中年不惑的女人,还有一个更加不惑的老公。他已年近半百,并且发了福,灰白的头发比它的年龄提前了很多。我们结婚10年了,我认识他时,他的黑发里就夹杂着根根白发。后来我问他头发怎么白得那么早,他说小时候吃不饱饭,营养不良造成的,他现在的头发还比从前好了呢。我们俩的工作都很光荣,都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可以叫做教书匠。我在中学当老师,他在大学当老师。我们的生活跟世上大多数的夫妻没什么区别,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可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如果说有一些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我们没有孩子。但是生子的经历对于我,却是刻骨铭心的,是深深的痛,使我郁郁寡欢,无法解脱。

先介绍我的老公。他叫大葱,当然不是他的名字,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爱称。因为他每顿饭不管有什么好菜,都要翻一下冰箱,总要找出两根大葱就饭吃。这是土著东北农村人的吃法,也许是从山东的祖先那里传下来的。老公对葱的偏爱要远远胜过大酱。如果家里有酱就蘸着吃,没有酱就干吃大葱也蛮有味的。我曾经问过他,我说你没结婚那会儿去食堂吃饭,到哪里弄大葱吃呢?他说食堂也有卖蘸酱菜的,他也经常买来吃。我想起这是在东北的食堂,只有东北人才一生执着于蘸酱菜。他管我叫英子,这也是他对我的爱称。可是他这么叫我,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因为从小到大,爸爸妈妈不这样叫我,朋友同事也不这样叫我,现在他随便地给我取这样一个没有典故,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名字,我真的不愿接受。也许是老公觉得这样叫妻子显得亲切些,表现出他作为老公的特权来。可是我听着他喊了半天,不知道是在叫我。没办法,老公天生缺少文学细胞。他是个非常正统严肃近乎古板的老学究。有时他也想表现出一点点温柔的情调,就伸出他那双细长的手,想摸我的头发,我赶忙跑掉了。我很怕他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说说我们的恋爱经过吧。十年前的这个季节,羁留了半年之久的寒风终于换下了它暴戾霸道的面孔,变得温柔和煦起来。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冰层开始融化,松花江上厚厚的冰层也逐渐断裂了,变成大小不等的许多冰块,你推我挤地向下游跑去,耳边还轰鸣着巨大的响声,哗——哗——哗——,象海边的涨潮,场面颇为壮观。 不过,这时候涌动的不是浪花,而是大片大片晶莹亮白的冰块,自西向东借着风力,象训练有素的士兵,演练军列似的往下游跑,东北人称为“跑冰排”。有文学功底的人会不禁咏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里风流人物”,心中也许会想起曹操和三国。在这样的季节,我们这座东北小城也被春风唤醒了,人们象冬眠的动物一样,渐渐地从沉睡中苏醒,敢到外面呼吸温暖新鲜的空气了。就是在这个春天里,我和大葱相识了。我们的爱情是网恋。

那时由于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我非常苦恼。当我无法摆脱如影相随的郁闷时,我就打开QQ,希望有个人能陪我聊会。我在网上跟陌生人说着自己的真实感受。他或她信也好,不信也好,有反应也好,没反应也好,总之能够耐心地倾听就行了。不知不觉中我遇到了他,他跟别人真的不一样。我能感觉出他在屏幕那边非常认真地看我敲出的字,也很认真地给我打字。虽然话语并不是很多,但我知道他是在用心跟我交流。我记得他对我说:

“谁都会遇到不开心的事,你不要太往心里去。高兴一点,相信一切都会好的。”说完这些,他给我发来一幅美丽的图片:深蓝色的夜幕里,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星星,它们一个个都拖着尾巴,时长时短的变幻,象慧星一样照亮人的心房。看着这样的画面,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有时碰到了,我们就会在电脑前聊一会儿。有时聊聊工作,有时聊聊心情。不想说话了,他有时给我发来一段好听的音乐,有时发来几张好看的风景图。他运用电脑的能力比我强多了,在他面前,我就是一个电脑盲。我们俩聊天很是投机,有一次说得太激动了,膝盖把屏幕下面的玻璃门顶碎了。

在网上认识三个多月后的一天,他问我:“可否知道您的年龄?’

我想都没想如实回答:“我三十二了。”

接着他说:“我感觉你是单身。”

我说:“一点没错。”

……

后来我们又继续天南海北地聊天。在网上聊天有一点也是最大的好处,就是因为两个人在生活中互不认识,没有任何利害关系,说话无须刻意掩饰什么,所以非常容易坦露自己的真感情。出于对他这么多长时间来听我倾诉烦恼的感激之情,我也回报似的关心起他来:“你结婚了吗?”

他说:“没有缘分。”

我不禁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觉得他又可亲了一层。我问他:“能告诉我你在哪儿工作吗?”

他说:“我是×大学的老师。”

……

原来经常在一起聊天的网友居然就在同城,而且还算是同行,这可真是凑巧。他和我,转眼间认识已经快半年了。那段时间,因为有他的陪伴,我的阴郁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不觉得那么孤立无援了。我内心里已经把他当成能坦露心扉的好朋友了。有一天,在十年前元旦休息的时候,我接到一个声音异常温柔的电话:

“是小文(我的网名)吗?我是跟你在网上聊天的朋友。咱们可不可以见面聊聊呀?我想见见你。”虽然我老公跟我网聊时没刻意掩饰什么,但是我敢说他再也没有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过话。我想他也不会跟别的女人这么说过话,也许男人在追求自己另一半时的语气会成为永恒的绝版。听了他这番温柔的请求,我的脑袋有些茫然。在网上是谁都看不见谁,说说自己聊聊天气无甚大碍,可真要是见面,我还得慎重地考虑一下才行,我得好好想想这个人是否值得交往。但是一口拒绝吧,又有点舍不得,毕竟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真诚的朋友也是难得的。正在我左右为难之时,妈妈大人有主意了。她说可以先把这个人的身份核实一下,再考虑要不要见面。于是爸爸妈妈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求人打听,最后的结果让人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委托人回复说本城的×大学还真有这样一位男老师,三十八九岁,还是单身。这和他自己介绍的情况是完全符合的,他一点都没有说谎。既然此人的身份是真实的,那么再回忆起他跟我说过的话,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真诚很坦白,即使在实际的交往中不能成为伴侣,就算认识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几天很快就过去了,我们的见面如约而至,地点是在“雪人冰淇淋”冷饮店,一个极其好找的地方。它位于市中心,原来的市政府广场,现在变成了一家家的商铺。见面的那天,天空飘着小雪花,小店里却温暖如春。记得当时我梳个马尾头,身着雪中飞湖蓝色休身长款羽绒服,脚蹬黑色短皮靴,斜挎简约版黑色小皮包。他穿的是藏蓝色中长款羽绒服,脚上是黑色半新不旧的皮鞋。他戴着很厚很厚的眼镜,纹理一圈一圈的,看起来度数不小。

我们面对面坐在桌子前,上面摆着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鱼缸,几尾红色的金鱼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上面飘浮的绿草也随着金鱼的游动而忽东忽西。再往里橱窗的旁边从棚上吊着几只能荡秋千的竹藤座位。他问我要不要坐在藤座上打一会小秋千,我忙说不用了,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服务员给我们拿来饮品单,大葱(当然我当时没有这样叫)问我喝点什么,我说只要是热的就行。大葱就点了一壶绿茶。又问我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说不用了,在家里刚吃过饭来的。

我们就边喝茶水边聊天。他给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之后,就开始一样一样地从他的黑色的旧得发白的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了。什么身份证、教师证、工作证、研究生毕业证、学位证、还有他在原来单位的工作证、饭卡、借书证……摆了满满一桌子。他好象把他一生的经历和证件都带来了,再加上他一脸的沧桑,这个人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了。他的方正的黝黑的脸,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忠厚的感觉。我把它当作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者了。出示完这些证件后,他又一件一件地放回包里,最后对我说:“这回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他马上反驳:“在网上怎么了?我没有说一句假话。”

是的,大葱在QQ里跟我说的完全是他的实际情况,一点都没有说谎。一壶茶水被我们喝完了,服务员又给加了水。他说想请我吃点饭,我说我不饿不想吃,要回家了。他就结了帐,我们离开了冷饮店。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啊!我踏着地上薄薄的清雪,胃里和心里都是暖暖的。我在他后面走着,发现他的羽绒服的连衣帽子是反扣着的,心想这是一个多么不拘小节的人啊,约会前也不上下左右好好照照镜子。他不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嘛。他真是一个书呆子,样子很搞笑,可是也有一点点可爱。以后我们再见面时,我多次发现他的帽子依然是反着的。唉,没人告诉他呀。

我们就这样不愠不火地交往着。我们俩基本上不在外面吃饭,我知道他不是大款。他到我家里时,我妈妈会精心准备一桌好菜,主食当然是蔬菜肉馅的水饺。妈妈总不忘临走时让他带回一盒饺子,让同屋的小伙子也尝尝家里妈妈的味道。他也不会客气,从不推脱。有一次我对妈妈说:“妈妈,您不要太惯着他了,自己能吃上就可以了,还要管别人干嘛?”妈妈总是说:“唉,都是你这么大的孩子嘛,离家在外的吃家里的饺子香啊!”听了这话,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实际上,我是看妈妈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不辞劳苦地包那么多饺子,心里过意不去。

后来他邀请我到他的宿舍看看。他们寝室的四周放有四张上下铺的铁床,他告诉我一共住着三位男老师。看上去他们都住在下铺,因为上铺都放满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冬天的棉衣和毛衣,夏天的T恤和衬衫,还这一堆书那一堆书的。寝室中间摆着一排课桌,上面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勺子、饭盒,筷子、牙膏、牙刷、充电器、剃须刀什么的摆了满满的。饭盒在这里,盖子却象长脚了似的在那里,牙桶和它的帽儿也远隔千山万水。敞着盖的电饭煲里还躺着一只死蟑螂,上次做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终于知道单身男人的宿舍是什么样子了。我意识到一个人不能永远生活在宿舍里,终究要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从他的宿舍里出来,他就牵着我的手。在公交车上,我觉得些有累,就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们的心已经融到了一起。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腊月二十八那天,他告诉我他要回家过年了。我心里突然觉得好失落。我才知道原来在我们相处的这几个月里,他已经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我已经爱上他了。现在他要回家了,我心里虽然很不舍,但我没有提出送他上火车,因为我害怕出现情侣间难舍难分的一幕,他也没有让我去送站。我们认识时都已人到中年,都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都在刻意回避温柔和浪漫。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每个中国人过年的时候都应该陪伴在父母身边的。在跟他分开的日子里,我会不经意地想起他。这也许就是爱情了吧。我知道他在我的生命中绝不是天空里一掠而过的苍鹰,而是能与我比翼齐飞的天鹅。

后来我们就结婚了,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结婚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知道我们建立新家的钱不多。他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优秀学子,父母都是农民。他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没结婚。家里实在不能帮上什么。我家虽然在城市,爸妈也有工资收入,但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有很多老年病,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结婚就把父母的半生的积蓄都花光啊?所以要结婚一切从简。

我们的婚房是租的,在他们大学家属区里。房主人是他们学校的退休教授,现在举家南迁到南方某大学继续教书。房子有100多平米,三室一厅,四楼。他们临走时把自己家的衣物都锁在最小的那间卧室里,其它的地方就委托朋友给租出去。为了给新家具腾地方,我们把他家的老式大衣柜,桌子等都搬到了北阳台那放着,那里比较不显眼。我们又把墙壁粉刷了一遍,使房子看起来亮堂了许多。我们又用他妈妈也就是我未来的婆婆给的六千元钱加上他工资卡里的一万元买了衣柜、沙发、餐桌等家具,新床没有买,一方面钱不太充裕,另一方面,房东家的大床也没地方放了。我婆婆看到崭新的家具配上一个又老又旧的床,瞅着实在难看,就买来颜色亮丽的纱帘把床头给蒙上遮遮丑。再在床上铺上崭新的大红床单,就更看不出来是旧床了。

爸爸妈妈给我们添了冰箱、电视、洗衣机、还有窗帘,床上用品等。妈妈还问我喜欢不喜欢首饰,说结婚一回,怎么也得有点女人自己的东西。我没有说什么,心想这也不是妈妈给买的东西呀。妈妈知道我心里是喜欢的,就又给我买了金戒指和项链。妈妈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在一生最重要的仪式上太寒酸。

结婚了,两个人就由单独的个体合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由花前月下变成了柴米油盐。生活中有温馨体贴的关心支持,也免不了针锋相对的吵架斗气。岁月匆匆,一转眼我们已经结婚十年了。我们的小家从无到有,日子还算是越过越好。我们的婚姻应该说是幸福的,但人生都是不完美的。我们的遗憾是:至今仍是二人世界。

我们没有孩子,但我却怀孕过三回,也吃了不计其数的调理气血的中药丸,喝了无数碗的中药汤。我和老公还去大城市的三甲医院查过身体,我还为了保胎专门请过长假。金钱和精力都付出了不少,但我们现在依然在争取为人父母的道路上坚难地跋涉着。怀孕生孩子的经历对我来说是“像雾像雨又像风”;又可以说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还可以说是“亦真亦幻难取舍”;我觉得它更是一场黄粱美梦,饭已熟了,香气扑鼻,马上可以揭开锅了,可是梦终究是梦,梦醒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说不尽的怅惘。那种打击,那种失落,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梦境越是绚烂美好,醒来时失落感就越强,就越发觉得痛苦。痛苦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伤害,更多的是来自于心灵的创伤。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对我来说,往事不堪回首,未来之事也不敢奢求,人们常说“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一个人的美梦能做多长时间呢?不可能是一夜吧?人的做梦的时间不会是一整夜的,而我却做了五六个月的美梦,天天梦着当妈妈,设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从初知将为人母的欣喜和兴奋,到恶心难受并相伴而来的幸福和憧憬;从孩子出现第一次胎动的激动,到每一次身体活动都会不自觉地想到胎儿的反应等等,这伴随着新生命到来的一切身心体验都随着孩子的意外死亡而消失了,还要忍受人工流产带给身心的巨大伤害。这份人生的苦难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当时以为我也许会死的,但是巨烈的疼痛之后,我发现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而且重新获得了对生命的希望。我,将不再怕死。我认为死亡就是身体上的痛苦达到了极点,超过了人的承受能力,顷刻间丧失了一切感觉而已。死亡意味着一个人将再也没有身体的痛感,当然更不会有心灵上的痛苦,那可是彻彻底底地解脱了。趁我现在还有感觉,还能感到快乐和痛苦的时候,我想应该把我的经历写出来,让感兴趣的人们或者当作一个故事解闷,或者当作一场电影消遣,或者当作一种人生品味。当我把这块带血的伤疤勇敢地揭下来,就算是跟过去的生活做一场告别吧。

回忆从前的伤痛确实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但我现在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我能尽量不带任何感情地将自己的经历向关心我的人如实道出。也许有一天,我能像说新闻一样谈起自己的故事;我相信更会有一天,我会把它当作一份宝贵的人生经历想起它,珍藏它。那么现在,就让我尽量以哀而不伤的语气讲出来。

我第一次怀孕是在八年前。那时,我们已经从出租房搬到了自己的房子。总算有了自己的家,即使是六十平的,还是贷款买的。现在又要成为父母了,两人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无限信心。

怀孕一个月后,我们高高兴兴地去医院检查,谁料四十多岁的女医生妇产科主任在用听诊器听了听我的肚子后,却惋惜地说:“胎儿没有胎心,这个孩子不一定能保住。你回家注意观察,有情况随时来医院。”我和老公听了,心里惴惴不安地回了家。医生的预言象巫师一般准确。就在我们搬新家的那天,我觉得肚子很沉很沉,并且一阵阵地往下坠,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我赶紧跑向卫生间,象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动似的,从我两腿之间流出了拳头大小的血糊糊的肉球,沿着大腿画出两道血痕。我知道自己流产了,并没有害怕。也顾不得伤心,装上流出来的东西,穿上衣服就跟老公去了医院。医生反复看了一会那团模糊的血肉,说:“果真流出来了,没有胎心的孩子是活不成的。现在都提倡优生优育,不能盲目保胎。”孩子已经流了,因为当时工作和收拾新房的诸多杂事,又有心理准备,我也就没有太难过。听人说小产虽然没有生出孩子来,但是对女人的身体伤害更大,所以也要坐月子。我就请了一个月假在家休息。

那几年老公正在读博士,经常在读书的学校和单位之间来回奔波。大多数是在学校住几周,回家住几天。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日日相处,感情也越来越融洽了,老公也越来越恋家了。那时我就想,既然我们夫妻感情这么好,将来百年后在黄泉地下也是应该在一起的,谁能把我们埋藏在一处呢?这个任务只能由自己的孩子来完成了。即使就为了这个简单的心愿,我们也应该生个孩子。于是我就又准备怀孕了,重新树立起做母亲的信心。

不长时间,我就怀孕了。我好高兴啊。我要即将做母亲了。而且这一回我们将在自己的新家迎接这个新成员,这难道不是一件幸福至极的事情吗?

那个时候我的心情格外晴朗,做什么事都特别有劲。因为对未来生命的期盼,我格外热爱我的小家,热爱工作,我看每个人都很顺眼。我本来不爱吃干果,嫌太油腻。但我知道坚果有营养,为了这颗小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我不爱吃也能忍着吃点核桃仁松树籽什么的。我本来是不爱喝牛奶的,总觉得它有一种头屑的味道。为了孩子,我得喝专门给孕妇研制生产的,添加各种营养成分的孕妇奶粉。这种配方奶粉口感很腥,味道怪怪的,有些恶心。我不敢品尝,就像吃药一样把它灌下去。慢慢地,我感觉出胎动了,我感觉晚上睡觉时肚子压迫了,有时睡着睡着,会觉得上不来气。我尽量侧着身体睡,还要不断地翻身,怕时间长了压着孩子。这一夜我就睡得很累。虽然明知道胎儿被羊水包围很安全,但我还是非常用心地保护这个小生命。可以说,我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上。

人们经常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果真是这样的。孩子快四个月的时候,我还是象第一次那样见血了。马上去了医院,医生给开了保胎药,告诉我吃下去看看,应该就不会流血了。吃了保胎药后,果真不流血了,我就继续做着那美丽的母亲之梦。一个月后,我又去医院做例行检查。没有想到的是,青年男医生看过彩超报告单,毫不留情地说:“我怀疑胎儿有毛病,叫做绒毛血栓,你们回家继续观察吧。”我和老公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学期我教地理课。有一天晚上我在电脑上打练习题,半天没有动地方,孩子居然一动也没有动。当时我想,孩子可能在睡觉吧,也就没太在意。第二天上班,我问那些生过孩子岁数大的老师,是不是肚子里的胎儿会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老师们也说不明白,让我别大意了,赶快去医院让医生看看吧。我一听,不敢耽误,第二天早晨就和老公来到医院。这回是一位中年男医生当班。他给我做了好长时间的彩超,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问我:“你在哪儿工作?”

我说:“在学校。”

“平时工作很忙吧?”

我回答:“还行。”

医生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怎么了?”

“胎儿死了。”

???

!!!

巨大的惊愕笼罩着我。孩子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当然这些问题医生无法给我解释。当我能够镇定下来,就问医生我现在该怎么办,医生说只能通过引产把死胎排出体外。

第二天我就入院了,以惶惶不安的心情开始准备一次痛苦而又无奈的人工流产。

我上午入院,下午医生就给我打了催产针。不大一会,我就感觉肚子开始疼,也开始流血。晚上护士给我安排了一间双人间病房,我和老公都有一张床。夜里,我觉得象有一只手使劲扯我的肠子,疼痛一阵强似一阵,就像海上一股股翻滚的波浪。我疼得在床上打滚,受不了时就抓着栏杆,咬紧牙关,尽量忍着不发出喊叫。老公在对面床上也没睡觉,以备我不时之需。

 我在床上折腾了一夜。凌晨六点多,我的疼痛达到了极点,只觉得两腿之间像裂开了似的,有一大堆东西喷涌而出,疼得我杀猪般嚎叫起来。那是异常凄惨的叫声,满楼都能听见了。那声音好象没有经过大脑的控制自己蹦出来的,当时我就是一头挨宰的猪了。巨大的疼痛过后,我觉得肚子一下子轻松了,再也不疼了。我无力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个20多岁的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见我把死孩子生在了病床上,说:“医生还没上班呢,你为什么那样叫?你是害怕吗?”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她:“我喊叫真不是故意的,太疼了。”我能原谅她这样责备我,她肯定还没有生过孩子,以为我虚张声势呢。

我仰在床上,浑身象散了架似的,根本没有力气转过头看护士怎么处理我的死孩子,但我知道她把他卷走了。我觉得身体很冷,老公给我盖上了毯子。我觉得好累啊,虚得像泄气的皮球,也像病入膏肓的老人。

医生终于上班了。她叫我自己走到处置室,要给我做一下清宫处理,以免将来成为肌瘤。我强撑着身体从鲜血淋漓的床上坐起来,穿上睡衣来到处置室,血顺着大腿往下滴,在走廊的地上留下斑斑血点。我仰躺在冰凉的椅子上,医生用冰凉的不锈钢器具伸进我的子宫清理残血,我尽量忍着不打哆嗦。谁让我想当妈妈呢,就得受点罪的。终于把血清理完了。我回到病房,姑姑们都已赶到,已经把被血染透了几层的床单洗了。她们不让我老公洗,说男人碰了女人生孩子的血对事业不好。

就这样我又做了一回没有孩子的小月子。这次怀孕死胎的经历对我打击很大。四个月的心理期待,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都随着孩子的离去付之东流了,留给我的是一片无法言说的巨大伤心和怅惘。岁月依然像长河一样向前流淌,我只能在日复一日的光阴中抚平身体和心灵的创伤。

人修复创伤的潜力是无限的。过了一年,我又怀孕了。为了当母亲,我锲而不舍,百折不回。可是这一回真是好啊!一点流血的迹象都没有。我觉得这个孩子肯定能顺利生下来了。我和老公商量,干脆跟领导请假吧, 一心一意在家保这个孩子,我们一拍即合。于是来到我的学校,老校长了解了我们这对大龄夫妻生孩子的坎坷经历,很是同情,就破例给了我一个月的假在家保胎。这个孩子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呀。

不用上班了,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去市场买点菜,给自己也是肚子里的孩子做一日三餐,我还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绣着十字绣。我希望我的孩子有艺术细胞,我希望他有一颗聪慧的心灵。在我怀孕大约五个多月的时候,别人告诉我,现在的孕妇都做四维彩超,能检查孩子的全身各个器官,看看有没有发育好。我想既然前两个孩子都有毛病了,这一个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迹象,但还是应该好好查查,没毛病就当买个放心了。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胎儿发育非常正常,一点血都没有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于是我们又满怀信心去了医院。

说到这里,我又有些要写不下去了,这段回忆是非常令人痛苦的。我必须先说点高兴的事,然后我才能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写出我曾经历过的心灵上的创伤,那是远远大于身体上的。我会试着象说别人的闲话那样介绍我第三次怀孕的结局。

此时电视里传来凤凰传奇豪放的歌声,我的心情也象冲破云层的月亮那样明朗了许多。我想人们为什么要为死去的人举行葬礼呢?除了为了体现对死者的纪念和尊重以外,更想用隆重的仪式来冲淡悲伤。这是人类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的一种原始本能。同类的死亡本来就够残酷的了,如果人们还让自己的悲伤肆意漫延而不加以节制,那最后毁灭的将是整个人类。一个人的离去,只是他的身体由作为人的形态变成另外一种形态,可能他化成了风,化成了雨,化成了庄稼,化成了我们脚下踩着的泥土,可是其他人还在人这个阶段呢。所以人们为离去的同伴而难过,葬礼是在为他送行。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不再为这第三个孩子的离去而难过了。我在为他送行,虽然我没有举行葬礼。也许他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就像一个醉鬼迷迷糊糊地敲了别人家的门,门开后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只得悻悻地转身离去。这是非常正常不过的事情。有时候,投了胎的孩子也会走错路。只不过,这个玩笑对母亲有些残忍。

我和老公信心满满地来到医院,准备在先进的仪器下提前看到自己宝贝的小模样儿。做四维彩超的孕妇很多,站了满满一走廊。排在我前面的孕妇查完后,都拿着片子和赠送的影像光碟高高兴兴地回家了。我非常羡慕她们,心想一会我也会加入她们的幸福大军了。好不容易排到我了。进了彩超室,女医生让我躺在床上,她拿着仪器在我的肚子上认真地检查着。我的眼睛正对着前方的屏幕,我分明看到一张胎儿的脸,方方正正的象个国字,跟老公的脸型毫无二致。这个孩子的头部和四肢已经成形,连耳朵都清晰可见了。看着这个在羊水里游泳的孩子,我的眼睛湿润了。

女医生看了好一会,没有说什么,起身把隔壁的男医生找来了,她说:“主任,你来看看这个孩子,我看不清楚。”男医生又给我检查了半天,也没有说孩子怎么样,只是说让我先起来,到走廊活动一会,一会再进来检查。后来,别人都查完回家了,我的调皮的孩子还是看不清楚。医生只好对我说:“今天孩子位置不正,我们看不清楚,你明天再来查一下吧。”我们只好回去了。

第二天我们又早早地来到医院。排到我了,进去一看,医生又说:“孩子的位置还是看不清楚,你在外面再等等吧。多溜达一会,让孩子转过身来。”我就继续在走廊里溜达来溜达去,希望孩子早点转身让医生看清楚。我在医院又等了一天。等到医生快下班了,孩子的位置还是不正,医生说:“没办法,胎儿还是没转过身,你明天再来吧。”

第三天是我妈妈陪我去的。我们在检查室外面等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孩子转过身来了,总算是能查上了,可是年轻的主任却遗憾地告诉我,孩子的心脏可能有问题,里面缺了一根血管,也就是心室没有分成左右两个,是一种先天性心脏病,医学上叫室间隔缺损,还有合并主动脉骑跨。我头一回听说这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医生又接着说:“为了保险起见,你们可以去大城市医院再查查。”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要知道,这个孩子在初期是多么的正常啊!它没有流过一滴血。可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这个结局呢?我们全家人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我们不敢耽搁,忍着悲伤,老公和妈妈陪着我来到了省城一所三甲医院。

我们找到了做胎儿彩超的权威主任医师。她眼睛盯着屏幕,严肃地说:“这个孩子不光是心脏没有长好,室间隔缺损,而且肺部发育也不好。这个孩子即使生下来了恐怕活下去也很难,除非你家有王菲那样的条件。”谁都知道歌星王菲生了个唇裂的孩子,可人家有钱,能治起。这番话把我做母亲的热情彻底浇灭了。我还一直存在着侥幸心理,总觉得是家乡的医生看走眼了,或者是孩子当时的位置不对,没让医生看清楚。我和老公的身体都很健康,怀的孩子怎么个个都有毛病呢?可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往往就是血淋淋的现实。这意味着我辛辛苦苦怀了五个月的孩子又要象候鸟一样飞走了,而且我将再一次面临引产的痛苦。

在回家的火车上,眼泪在我的脸上无声地流淌,我觉得今生跟孩子无缘了。

我又一次入院,还是为了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回我没有害怕。吃了流产药打了催产针以后,医生让我卧床休息。当我预感到快生了的时候,我就对妈妈说:“妈妈,我今天生不了,您今晚回家好好睡一宿觉,明天再来照顾我。今晚老公在这儿就行了,都守在这里也没有用。”我知道她血压高,还有冠心病,怕她看着我遭罪犯病。妈妈听话地回家了。

这回我不害怕了,因为已经是惯犯了。我知道我不过是把痛苦再经历一次,离死远去了。我不再害怕死,而第一次我以为或许会死。而且护士告诉我说,六个月的孩子已经很大了,要像真正的生孩子一样分娩,所以就让老公把我推进分娩室。分娩室有好几张产床,接产医生让所有的男家属都在外面等候,女家属可以进去一个陪护。

给我接产的女医生看我在床上折腾,不断地呻吟,就问:“孩子怎么了?为什么不要了?”我告诉她:“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要了。”医生叹了口气说:“都是女人,都从生孩子过来的。你别怕,我帮你生出来。”我听后心里的紧张缓解了不少。医生给右手戴上长长的医用手套,然后从我的两腿间伸进去。她的手在动,我有些轻微的不适,但还可以忍受。不大一会儿,孩子出来了。这回我可看清了。好大的孩子啊,都已经是个成形的人体了。头、胳膊、腿,还有脚趾都发育得非常整齐,只是皮肤黑紫黑紫的,它已经没有生气了。我又最后看了一眼这远去的孩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有人说女孩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夫妻是前世埋藏你的人,每个人的这辈子都是来还上辈子欠的债的。我安慰自己,我没有孩子是因为我前世不欠谁的,所以此生没有孩子要我还债,让我付出,让我牵挂。即使这样想,我也时常感到孤寂。人到中年,一个没有孩子为之受累,为之牵挂的女人,总觉得生活中少了许多东西。所谓痛并幸福着。为了摆脱没有孩子的自卑和孤独感,我放纵自己的消费欲望,只要是喜欢的东西不管多少钱都买,反正我也不会买什么奢侈品;我喜欢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反正我有大量的时间。我不再想生孩子了,它曾经给我,给我们全家带来那么大的痛苦。我和老公晚上睡觉时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伸开胳膊都够不着对方。周末休息时我们就出去旅游放松,心想就这样二人世界过到老算了。我们也渐渐地把生孩子的事情给忘了。可是每当看到有年轻的母亲带着小孩子在大街小巷嬉戏游玩的情景,我还是忍不住用艳羡的眼神多看两眼。我会把它当做一道美丽的风景来欣赏,我真的觉得那画面很美。我要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家,一定把它用心地画出来;我要是一位独具慧眼的摄影家,一定把它艺术地拍出来;我要是一位内涵丰富的雕塑家,一定把它惟妙惟肖地刻出来。可惜我什么都不是,只能站在那里呆呆地看。

 我尤其喜欢三四岁的小女孩,白嫩嫩的小圆脸,扎着马尾巴或是冲天小辫,说话嗲嗲的。身边有可爱小女孩的陪伴,这幅图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神往,时常在梦中召唤我。如今我又走在为人母的求索之路上。

 看病的过程尤其可笑。医生问我:“你多大了?”我说:“我四十一了。”老公在旁边纠正:“不对,你四十二了。”医生又问:“你们结婚几年了?”我答:“有八年了吧?”老公又纠正:“不对,我们结婚十年了。”医生就笑了,可能在想,这对夫妻挺有意思的。我不是想让自己显得年轻点,我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日子匆匆,每天的工作忙忙碌碌,谁还总记得自己的年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浪漫的人,不会搞个结婚周年Party什么的,我老公更是个古板人。我的人生理想不高,只求做一个平凡女人,为人妻,为人母,精心照顾孩子,让他或她继承我们的优良基因,诚实、坚韧、积极、阳光,并且通过两代人共同的努力,拥有比父母这辈更成功的人生。孩子的名字我都取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他大树,取其正直坚定顽强之意;如果是女孩,就叫她小花,取其美丽端庄内敛之意。我不会让他成为我未曾实现的人生目标的代替品,我要让他做他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我喜欢让他做的事。他应该有他自己的人生追求,有他独立的人生轨迹。我会让我的珍爱一点一滴融入他每天的生活,既不会多滥,也不会贫乏,让它恰到好处。做到了这些,我就满足了,别的我一无所求。我更从来没有想过养儿防老什么的。我唯一要拜托他做的事 ,就是当我和老公百年后能把我们埋在一起就行了。我甚至不需要他来照顾我的晚年。我只是想当一回母亲,我只是想尽一个人,通俗点说是传宗接代往大了说是传承历史的责任。可是这么渺小近乎卑微的愿望,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我和老公这么多年来,为了生孩子没少去医院检查,花了不少钱,也吃了不少药,遭了不少罪。有时我安慰自己,劝自己说,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让有些人幼年丧父,让有些人中年丧夫,让有些人老年丧子,也让有些人无缘子嗣 。我从小到大够一帆风顺的了,够幸福如意的了,命运只是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我还乐得享受这难得的清静时光呢。

 正在我抒发对命运感慨的时候,老公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端来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的中药汤让我喝。我笑着对老公说:“老公,你对我真好呀,给我这么一大碗药喝。”老公也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老公的脸虽然很黑,看起来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可是他的牙齿却很好,又白又齐。黑白分明,正像他的人一样。

我看着这酱红色的药汤,焚烧枯树枝的气味随着热气进入我的鼻孔,弥漫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想起孔子说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我们俩每天就氤氲在浓浓的药气浴当中。我对老公说:“也许我们每天熏着这药气,日子长了也能让我们的身体好起来呢。”我觉得大自然的光、热、气、雨、露、风、雪都是有灵气的。绛珠草林黛玉不就是滋润了神瑛侍者贾宝玉的甘霖才修成女身的吗?熏点药气也能滋养人的。我站起身来,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把一大碗药汤全灌进去了。喝药中间不能停,尽量让味蕾少接触药汁,否则再也喝不下去。我赶紧喝了几口水冲淡苦味。水真的是甜的!

我们俩这几年真的没少吃中药,有用温水送服的水丸,有用沸水冲服的冲剂,还有这回从医院开来的中药材原料。这药要自己来煎。先要把配好的药材浸泡一小时,再用砂锅煎制一小时的。这种药才是货真价实的中药,让我彻底体会了祖国医学的精髓。就是极老的树皮,枯草根,树叶树籽,还有石头,真的,是某种动物的化石。当然这些药材都有名字,只是我对不上号。我要把这些基本上都不认识的药材放在砂锅里煮一小时,想想吧能有什么好味道?前几副吃起来没有那么苦,只是酸酸的味道。这几副简直太难喝了,我想里头一定有黄连。天下之苦,也许没有胜过黄连的了。我没有单独尝过黄连的味道,我觉得这里面除了黄连,一定还有比它苦十倍的东西。真应该把它们提炼出来制成“苦精”。不是有酒精,醋精,糖精,味精什么吗?真应该也做出“苦精”来,需要苦味时只需放一点点就够了。我老公的药我没有尝过,我想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结婚之前从没有吃过什么药,包括一切中药和西药。我们办公室的老师问我吃的中药里都有什么药材,我说不知道,大夫给抓药时都放在一起了,分不清是哪种。反正这是大夫给配的药不会吃错的,我懒得去研究它,我又不是医生。那个老师就笑了,说你可真省心啊,自己吃的药都不好好研究一下?又问我吃了这药后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我说,刚吃了几天,能看出什么变化来呀?药本来就很难喝,我能喝下去就不错了,还要研究功效,难道让我吃一辈子吗?那么多种药材,我只认识红花,色彩鲜红,还知道它是活血的。其他十多种都混合在一起了,就像把十多种外国字搅在一起让你来认,不懵才怪呢。

有时我看着咕嘟咕嘟冒气的药汤,忍不住地想,这砂锅里不论是什么肉也好啊,象这样炖这么久得有多香啊!可这一锅树皮、苦籽、石头什么的煮在一起,有我们的生命的种子,寄予着下一代的希望啊!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吃药就是吃苦,我要是能把这么苦的药喝下去,还有什么苦不能吃呢?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体验呢。多灾多难的身体才能对人生有更智慧的体悟,人们不是经常说小孩子病好了就会长心眼吗?可见身体的病痛和人生的磨难会使人更加成熟,更知道生命的意义。 “心比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身体的病痛和心灵的成熟谁说不是此消彼长的呢?

 药是个好东西,味道虽然苦涩,但足以怡养身体,那么治疗心灵创伤的药呢?是不是也被我找到了呢?

 想起在大学时代,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异常绚丽的梦。梦中的家乡,区里最热闹的路口边耸立起三四十层的摩天大楼,宽阔的道路上车水马龙,从楼里往下看,汽车都象甲壳虫似的,其繁华程度就不是当时的我所能想象出来的,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到大城市亲见过这种繁华。那还是个五颜六色的彩色的梦,醒来后还如在眼前。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在我的家乡,高层楼房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梦中的位置真的盖上了雄伟的大厦,站在窗户前俯视街道,小汽车川流不息,真跟甲壳虫似的。为什么梦中会出现二十多年以后的景象?是上天的暗示还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我想,老天如果要给你什么礼物,一定在很早以前就给你暗示了。

 想起我的另一个梦。我曾经梦到过奶奶家前面的大地。奶奶家住在郊区,房子南面是一望无垠的庄稼地,大地再前面是火车道。奶奶一辈子没离开过那里。奶奶喜欢坐在门口跟过往的人聊天,看农民种地,也看每天都通过的几趟火车。好多年前的一天夜里,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真的好奇怪啊,我梦见童年时代的大地上凭空矗立起一座楼阁,金碧辉煌的,像宫殿,而且还有车通向那里,人们熙熙攘攘地朝那赶去。如今奶奶早已故去,可是现在那梦中的景象已经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当初农民的大地现在已经被征用了,铺上了高铁的轨道,用不了多久,车站就会建成,那不就是我梦中的空中楼阁吗?那时难道不会出现车流和人流川流不息的景象?

我期盼我的巫师般的梦再给我一次暗示,让我梦到一个孩子,梦到一个活生生的小精灵。它会比高楼大厦,比空中楼阁,比车水马龙更加迷人,更加绚丽,更加令我神往。药依然是苦的,但我还是愿意将它咽下,因为那里有我的幸福,我的希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