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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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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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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有佳木

          北国有佳木

在学院主楼门口,系主任刘国富迎面过来,看见了木子,说:“你还去不去乐城师专了,名额还给你留着呢。”“我不去了系主任,我妈妈让我回家找工作。”木子答道。

还没有毕业,木子就在东北的家乡兴城和上大学的江城之间往返了几趟。这两个同一个省内的城市之间没有快车,要做一白天或者一夜的慢车才能到达,有30多个停站呢。而且为了赶时间,白天不耽误办事,木子每次都是坐夜车。坐夜车真是遭罪啊,但是卧铺是无论如何不舍得的。

木子想:回家找工作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奋的事呀!周末就可以跟妈妈一起逛街了。校园里不时走过三三两两的,拎着大包小裹的大四的学生,都是奔向他们的新前程去了。木子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先归拢行李吧,被单是一定要带回的,上面印有“╳╳师范学院”的字样,就留作大学生活的纪念吧。被子就留给下届的师弟师妹,专业书籍要全部带回家的。这几年木子也买了不少名家名作,统统装在一个大胶丝袋子带回。

木子离开校园时深情地望了一眼每天上课的教室,目光聚焦二楼中间的那两个窗户,心想:再见了,亲爱的同学们,再见了,亲爱的老师和校园。

木子找工作的经历比较坎坷。她是个喜欢沉思,不太爱说话的女孩。木子是师范学校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本来是应该当老师的,但木子更喜欢写作,最理想的职业是进报社当个编辑记者什么的。所以她毕业后第一个就奔报社去了。木子以很真诚很谦虚的态度写了一封自荐信交给了五十多岁的老主编,等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的他看过信,却也是以一副更加真诚更加遗憾的口吻对木子说:“文笔真的不错,,就是我这里真不缺人哪。”木子无奈,又找到电视台,接待她的是一位女的,四十多岁的人事科长,口齿很灵俐。她对木子和蔼地说:“你是师范生,档案已经打到教育局了,要进我们局的话还得再把档案抽回来,事不太好办哪。要是没毕业之前来就好说了,现在你只能进学校了。”木子想:看来我只能做老师了,做老师的话还是大点的孩子比小孩子好教吧。

于是木子和爸爸又找到了省重点高中一中,那也是木子读高中的地方,也就是母校。木子从小到大学习一直不错,中考时以超出录取分数线30分的成绩考入市重点高中一中,现在大学毕业了,能不能在自己的母校长做一名老师呢?爸爸殷勤地跟校长说着好话。爸爸说:“如果校长您能留下我女儿当老师,我愿意尽我们全家最大努力支持孩子,支持学校工作,给学校多多做贡献。”满脸堆笑的富态的女校长不无揶揄地说:“你能给我们学校做什么贡献?能给我们学校进一套20多万的电化教学设备吗?能给我们学校解决第二教学区的问题吗?”爸爸无语了,领着女儿又来到了市第二中学,也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二中的女校长同样也是很委婉地拒绝了她。木子哭了,哭得好伤心。心里想道:我并没有象其他同学那样去北京去上海去广州地找工作,我只是想在家乡小城市里有份职业,怎么也这么难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毕业后不回家在外面闯呢。

木子大学读师范学校,也是无法选择的无奈的事。那个时候高等学校农林师类学费是最低的。木子知道自己的性格太沉静,不爱管人,当不了老师的。但是一想到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正在上高中,将来也得上大学,父母都在很不景气的企业里,这样的家庭要供两个孩子上大学确实也是够艰辛的。唉,先别管以后做什么工作了,先念个大学有个文凭再说吧。二十岁的木子在爸爸现实的意志下,报考的专业全是学费特别低的农林师专业,最后被同省的一所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了。

其实木子人生中失去的最大的最光辉灿烂的机遇是在高考前夕。有一天,班主任鲁老师把木子叫到办公室,对她说:“木子,有件好事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现在雪城师范学院英语系有两个保送名额给咱们班,考虑到你英语成绩突出,其中一个名额想给你,但是家长得拿2万元的保送费给大学,你回家好好跟父母商量一下。这个机会很难得。这所高校英语系专业水平在省内同等学校是最高的,而且学校的高考录取分数也很高,是一表的,你的成绩不一定能考上。”木子抬头盯着这个当年的上海知青,圆圆的脸庞,细细的皮肤,黑黑的眼睛里透出智慧的光芒。木子觉得这位老师对自己是最好的了,从没有因为木子没有其他同学显赫的家庭背景而歧视过她。在她的班级里,木子才找到了自信。现在,这位受人尊敬的好老师又把这个诱人的机遇争取给了木子,木子只能在心里感激了。

回到家里,木子就跟爸妈说了这件事。末了还不等他们表态,自己就说:“我还是自己考吧,学了那么多年,最后都没有一次检验自己努力结果的机会,实在是太遗憾了。我要参加高考。”木子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在想,家里哪有那两万块钱给自己保送呢?难道还要父母出去借吗?想都不要想的。父母见木子也这样说,也就默许了。

于是第二天,木子就跟鲁老师说:“老师,这个学校我不去,我要自己考。”木子怎么能好意思说我家拿不起这个钱呢?鲁老师非常惋惜地叹了口气。

由于木子的拒绝,保送的名额给了同班另一个成绩远远不如木子的女生。有什么办法?人家的爸爸能拿的起这个钱。后来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木子的这位同学自豪地说自己正准备GRE考试呢,木子明白了人生在关键的时候也许只有一步。

木子高考失常了,最后只被省内的一所普通高校录取,就是这所江城师范学院中文系。高考后鲁老师看到木子,不无遗憾地对她说:“木子,你看,还是保送保准吧,考试是无常的。”木子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总不能逼着父母到外面四处借钱给自己保送吧。

木子在大学四年,学习很刻苦,当然觉得学得最多的是英语。本科生要求英语过四级,木子第二次考试就通过了。计算机考试也过了二级。成绩不能说是最优秀的,但木子最起码是认真学了,虽然有的老师的课也真的是听不懂,但凡是真正投入地教学,投入地讲授的老师的课,还是能把木子吸引住的。木子觉得自己大学的时间没有荒废。

现在毕业在家找不到工作的木子每天头不梳,脸不洗的,目光呆滞,有时忍不住了还抽抽答答地哭泣。妈妈也不知是怎么了,整天迷迷糊糊躺着,清醒的时候看着无助的女儿,一急眼了就说:“豁出去了,求人花钱也要给孩子找到工作。”

看来找工作还得求人啊。其实全家人还是很拿木子这个女孩当回事的。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最疼这个大孙女了。于是全家人都行动起来帮着找工作。大姑是最有能耐办事的。爸爸的工作就是大姑找人给调动的。爸爸原来在纺织厂流水线上做接线头的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姑求人把爸爸调到了待遇不错的造纸厂学车工,工资也比以前多了。爸爸没少借大姑的光,这回女儿的工作看来还得靠大姑了。

当爸爸和木子拎着水果来到大姑家,大姑还是那么关切地问这问那的。木子看着大姑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履,再也不好意思张口了。大姑的女婿恰好在她家,听说了木子的事情,跟爸爸说:“大舅您别着急,我帮您想想办法。”

木子成天在家呆着,大晴的天也不想出门。终于等来了好消息,而且是木子一直向往的高中招老师了。是十一中招语文老师,第二天就让去试讲。木子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觉。

第二天上午,木子早早来到了十一中,接待她的是一位男教导主任,五十多岁,长得又黑又瘦的,表情极其严肃,一看就是个老学究。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木子一番,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这样吧,明天下午1点,你上一堂课给我们听听,题目是《在马克斯墓前的讲话》,这是课文。”他交给木子几张用A4纸打印的课文材料。

木子回家就开始准备。这是一篇悼词,政治性极强,基调又很深沉,当时还很年轻的木子对这样的文章毫无感觉。下面坐着听课的除了校长,就是主任,一个个都是带着挑剔的目的来的,木子对他们也激情不起来。结果谁都能想象得出来,当课讲到一半的时候,还是那个教导主任,大喝一声:“停,别讲了。”木子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赶紧打住。教导主任瘦老头对她说:“你回家听信吧。”木子想,肯定没戏了。

木子现在对家里的电话铃声特别期盼。铃声一响,木子就觉得希望来了。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大姑打来电话,说大姐夫有个朋友小马和市重点初中八中的副校长熟识,两人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可以求求他的。还说据这个朋友小马介绍,今年八中生源扩招,缺不少老师,而且是有事业单位编制的。听到这个消息,木子的脸色不那么灰突突的了。

没过几天,大姑打来电话,说让第二天早晨八点去学校参加应聘考试。第二天到了学校,木子和其他十多名大学生来到了会议室。马蹄型棕红色的实木会议桌看起来高雅大气,正前方墙面挂着一幅《八骏图》。当然当时的木子是无暇注意到这些的,她的眼里只有那张用来检验她这四年学习成果的文学知识试卷。题目很轻松,对于学习很努力的木子来说是小菜一碟的。笔试后,学校通知第二天早八点到学校领题目准备试讲。

第二天,木子领到的题目是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文《诗五首》,让下午就讲。木子赶忙回到家,把自己读大学时的专业书翻了出来,找到这些诗歌。记得其中有一首是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雁啄春泥……”木子最喜欢诗词了,这回可对了路了。木子面对着下面60多双闪着智慧的眼睛,激情澎湃地分析着美丽得令人心醉的词,,简直忘了那么多决定她命运的学校领导和老师在听课呢。不知不觉到了下课的时间,精干的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短头发的女校长把木子叫到办公室,拍拍她肩膀说:“小孩不错,有没有男朋友呀,有的话也一起来我们学校。”听了这话,木子知道自己发挥得不错,也许工作会有转机了。校长又接着说:“我就是担心你管不住学生。”木子害羞地说:“校长,我会努力的。”校长就笑了。

几天后,大姑又打来电话说:“学校那头都说好了,同意要你家木子了,现在要办成这个工作就得给人家拿2万块钱人情钱,钱送上去工作就能办成了,不送工作就泡汤了。你家舍不舍得花这个钱吧?”病中的妈妈听到这话,一咬牙,“拿,就是借钱也得让木子当上老师。”

木子找工作花的钱是从老姑那里借来的。她平时很节俭,孩子又小,暂时花不上什么什么大钱。

两万元送过去了,木子在家满怀期待地等着。几天后,等来了三姑父的电话:“ 好消息来了,三姑父我给你找关系说通十一中那个教导主任了,同意要你了,但是要拿15千人情钱给人家。”木子一听,傻眼了,钱已经送给八中了。当三姑父听说找工作的钱已经送上去了之后,说:“木子要是还是想进十一中当老师,可以把送给八中的钱再要回来,木子的性格,还是教高中的孩子比较好。木子没主意了,呆呆地看着父亲。

这时爸爸妈妈也很为难,他们想起了给木子找工作期间,和大姑没少在电话里的吵架。木子学校这边还没有毕业呢,家里这边说要面试,就得赶紧买火车票坐夜车赶回来。在家等了好几天也没有信,没办法木子还得回学校。刚到学校,家里又来信了说第二天面试,木子又得坐火车回家。看着在火车上来回往返身心疲惫的女儿,爸爸忍不住埋怨大姑两句:“大姐你怎么不问明白是哪天呢,看把孩子折腾得?”大姑火了:“求人办事不听人家的行吗?给你家姑娘找工作,你们还嫌折腾?你知道我为你们求人家说了多少好话,浪费多少电话费?哼!”大姑父在旁边也帮腔道:“以后再不要管他们家的事了。”想到这些,爸爸说:“八中是市重点初中,十一中是普通高中,还是去八中吧。”

八月是最煎熬的月份了。离开学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终于等到好消息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是大姑带来的,她说学校让木子下周一报到。木子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公元一九九九年八月二十三日,木子骑着一辆崭新的红色自行车上班了。                         

木子的学校是有名的逸夫楼,主校区坐北朝南,地点位于市中心主要街道上,是全市人民和他们的小公子小公主共同向往的地方。一共有六层教学楼,工作着学校的领导和初一初三两个学年的老师,有将近40个班的教室。初二学年的20个班级在距离不远的第二教学区。刚上班的木子被分配到了初一学年,教授一年五班和一年六班的语文课。

当时跟木子同时进入学校当老师的一共有11位大学毕业生。除木子之外,他们都是本市的师范学校毕业的,都是大专生,只有木子是本科生。当时八中除了大部分招收初中三年制共6000元的择校生以外,还接收十四小的小学毕业生,这些孩子是教育局按区域划分过来的,是义务教育的免费生。他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小学念五年的,初中念四年的五四制学生。就是说虽然上初中了,但实际上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水平。木子因为是本科生,所以学校安排她教六年级的大班学生,而让专科生的另外一名新老师教五四制的小班。也是很器重她的。

木子也没有辜负领导的信任,天下备课最认真的老师也可以算木子一个了。木子知道自己初出茅庐,没有上课的经验,加上嘴比较木讷,所以在备课的环节上一点也不敢马虎。人家是准备一句话能说上十句话,木子是准备十句话可能只说一句话就没词了,这样话少的人当老师不好好备课能行吗?每到一节新课,木子在前一天都要把课文统统研读一下,然后把教参上相关的内容都看一遍,反过来再通盘考虑这堂课用什么样的设计比较好。木子每篇课文设计得都很认真,没办法,她是喜欢文学的,觉得每一篇文章都是那么好,好文章不让学生好好体会就可惜了。

木子每天下班后吃过晚饭到睡觉这段时间都用来备课。白天真的没有时间啊。学校规定语文和英语老师早自习要深入班级指导,木子7点就得到班级。一天一个班,教两个班所以木子每天早晨都得7点到。领学生背诵课文,考生词。其实这种自习学生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但是也许是中国的学生们已经习惯了老师的监督,没有老师在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会想偷点懒的。所以学校要求老师来看自习要求得合理。实际上,学生就是觉得在给老师学习。

木子当老师那几年,正赶上学校以抽签择校的方式招生。何为抽签择校?用东北话讲,就是抓阄,学校统一组织报名八中的小学毕业生来抓阄。抓上了,家长交6000元学费给学校,孩子就有资格进八中享受贵族教育了,没抓上,当然连交钱的资格都没有了。八中一直是全市应该说是有史以来最光辉最耀眼的热点名学了。虽说初中应该是义务教育,可是当时八中却是国有民助性质。说白了,就是可以收费的。小学上五小,初中上八中,高中上市第一中学,多少年来是市民心中公认的精英教育的一条龙服务。由于全市小学毕业生家长和全体小学生的热情期待,学校经过市教育局领导同意,采取这种极其简单而又极其原始的方式决定孩子的命运。经过几年来的实践证明,这种方式让每位家长无话可说,孩子能不能来八中上学,只能凭孩子的运气或者说是命运了。这样,一方面让家长没有给孩子提供最好的初中教育的愧疚解脱了,另一方面,也杜绝了其他的什么考试特长了比赛择优了那些方式走人情走后门之类的事情,因为抽签现场就公证,当时就出结果,谁也别想什么歪门邪道。

木子的第一批学生就是这样一批孩子。全市凡是对孩子有点希望或者说根本没报什么希望就是想让孩子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的家长都一窝蜂地把孩子送了进来,有的那六千元甚至是借来的。当时初一16个班,每班70多人。上课时下面黑压压一片小脑瓜,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不熟悉每个孩子的长相,不了解每个孩子的性情,还真认不出来谁是谁。木子那时候近视的度数不算高,不戴眼镜的时候还真看不清他们。实际上,木子当时也不知道要看学生。她只知道把课备好,把知识教给学生。她以为学生都是很好学的,象她一样都是很听话 的,只要老师讲到的就能会的呢。实际上,木子恰恰就是栽到了这个问题上。

课堂上,木子态度温和,跟学生亲切交流,学生买帐吗?没那事。学生们都在干什么呢?除了几个老实的孩子静静地瞪着眼睛听以外,做什么的都有。看画报的,玩玩具的,写作业的,透过窗户往外瞧的,更多的是前后左右够着聊天,说笑的。反正做什么都比听课有意思。木子啊木子,名字叫木子,人也是够木的,话也是够木的,不会风趣,没有幽默感,怎么能吸引住十多岁的小孩子们呢?讲课太严肃是性格使然,你倒是厉害点不也能镇住学生吗?木子也不会对学生横眉冷对,不会生气,不会训斥,永远对学生一副大肚弥勒佛的样子,学生们倒是很喜欢,可是家长呢?自己的孩子不完成作业,老师也不说他;上课不好好听课,老师也不管他;最后一考试,比小学时下降了好几十名。你想,家长们能让吗?你知道你可念的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啊?你知道我和你妈为了你能上这所学校,我们求了多少人,费了多大的劲,你才能坐到这里听课?你知道那六千元钱你爸我是怎么挣来的吗?你不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上一中吗?考不上一中,你能考上什么好大学?那我们现在给你择校的钱不是白花了吗?不行,我得看看到底是谁把你教成这样,原来小学时成绩明明是很好的,怎么一上初中就退步这么快?噢,原来教你们语文课的老师这么年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怪不得从来没见过你写过语文作业,原来是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不是把我家孩子给坑了吗?不能再让这样的老师教了。得想个办法,对,要换老师,联合其他家长要求换老师,为了孩子的将来,我们要求换个更有经验的老老师。

木子每天上课,批作业,批作业也要两堂课的时间,学生太多了。又是生词,又是练习册,又是作文,语文老师批的作业量是最大的。那时候学校的各种会议也非常多,总是在下午。一天下来,连备课的时间都没有。晚上回到家,吃过妈妈做的饭,木子就把一晚上的时间搭给备课了。每天临睡的时候,木子已是非常疲倦了。即使这样,木子依然做得很努力。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聪明,没有心计,就是凭着一腔热忱。

有的课文里人物众多,人物形象都非常鲜明,这样的课木子就设计成活动课,让学生分角色扮演人物,重现课文情景。这样的课堂气氛是非常活跃的。孩子们本来好动好表现,碰上老师也让他们发挥想象,你想,他们会兴奋成什么样子?有一回,木子在一年五班上课,课本剧表演《皇帝的新装》,孩子们的热情高涨,欢声笑语一片,还有的调皮的男孩趁机起哄,教室里炸营了,声音大得好象要把屋顶震下来。木子控制不住了。不大一会,班主任夏老师气势汹汹地赶来了,脸色阴沉,怒视着全班学生,学生们也一下子鸦雀无声了。木子觉得尴尬极了。自己是能请神不能送神啊。接下来的课,班主任老师没有走,一直在班级呆到下课。木子对夏老师解释说:“我只是想让课堂气氛活跃一点。”夏老师淡淡地说:“你就领他们玩吧。”木子听了非常难过。

一年六班的学生和五班还不一样。六班的孩子们虽然淘气,但是很聪明,知道玩归玩,该学习还得学习。他们知道淘气要把握火候。得空的时候闹两下,重要的地方绝不会溜号的,不象五班的学生,傻淘傻淘的。给木子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眼睛黝黑黝黑的,闪着钻石般光泽的小女孩。她很会写作文的,文采好极了,而且更加可贵的是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许多写作手法。有一次,木子把她叫到讲台前面,点评她的作文。这样可以直接和学生交流,木子觉得面批要比把评语写在本子上要好。木子对她说:王小语,你的作文通过一件生活小事阐明了一个道理。其实每天的生活都是由无数的小事组成的,但是每件小事都有自身的意义。我们写作文要善于发现这些小事背后的意义,这样写很好……还没等木子说完,聪明的小姑娘就似有所悟地说噢,老师,这是不是叫以小见大?多么聪明多么睿智的孩子啊,顿时把木子折服了。这可真让人喜欢。她还知道许多其它的写作手法,欲扬先抑、情景交融,夹叙夹议,画龙点睛等等。喜欢作文的老师遇上喜欢作文的学生,也算是遇上知己了,当然是一拍即合了。木子经常在课堂上让她读她写的作文。别看她人小,思想成熟得很哪。那表情、那腔调真有味呀。

木子教得可来劲了。学生写得每篇作文她都认真看,认真写评语。要知道批作文是最需要时间的。别的老师都只是大概看看,有的老师甚至都不批作文,只有木子这个傻瓜老师象老黄牛一样犁着自己的土地,认真地看很多学生以应付的态度抄袭的作文。可是木子又是多么地热爱文学呀。翻开作文本,她就能看出这文章是自己写的还是抄别人的。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虽然文字不是那么通顺,句子不是那么流畅和优美,但可以感觉出来是自己想说的话。而抄的文章就不一样了。要么是题材的千篇一律,让你觉得生活中就那么几件事,如写让我感动的一件事,大家都被公交车上让座行为感动;要么 “我生病了,妈妈不辞辛苦背我去医院,最后累得自己感冒发烧”又成为每个孩子共同的感动对象。孩子们的心思为什么象有统领指挥一般高度的一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好人好事之类的事件,本身是很让人感动,可是为什么看完之后觉得没感觉呢?就好象从饭店打包回来的菜为什么就不好吃了呢?木子觉得是香味跑了,跑到空气中了。跑掉香气的菜肴即使颜色再鲜艳,吃起来也不会觉得有味,剩下的就全是菜渣子了。我们真正自己写的文章由于加入了自己真实的感受,真实的喜怒哀乐,就如同给心爱的人做饭时的美好的心情一样,会让食物更加美味。做菜是这样,做文章是这样,做人又何常不是这样呢?

记得当时木子最喜欢的一篇文章是《十三岁的际遇》,文章写出了作者对北大的向往之情。这对于一个只考上普通本科的老师来讲,真的是自己的内心没有实现的梦。木子在班里范读课文,她读得太投入了,同学们情不自禁,不约而同地给予热烈的掌声,都被她的情绪给感染了。投入地爱一次,真的是忘了自己。这种投入是一种美,这种美仿佛让时间停滞了。语文课堂是最有魅力的课堂。木子非常热爱她的语文课堂,她曾经那么投入地投入到语文教学中去。凡是抄袭的文章木子一概不会推崇。而如果是自己写的,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即使文字再笨拙她也会表扬学生,鼓励他们大胆去写,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

平时上课很忙,周末有时还有成人高考之类的考试要在学校设考场,监考任务自然落到了老师的身上。可是也不白让老师辛苦,有些二三百的报酬。木子一般都不爱监考,她还要把这宝贵的时间用作备课呢,基本能把一周的课文大致理出个脉络。平时每天忙忙活活的,真的没有时间好好琢磨琢磨课文。这两天要是没备课,那下周上起课来可就惨了,木子可不敢打无准备之战。当教务处的老师来安排周末监考人员的时候,木子不好意思地对她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不能来监考,我得备下周的课。”同一办公室的六班班主任尤老师听见了,抬起低头批作业的眼睛,对木子发来赞许的目光。是啊,这样认真对待学生,认真备课的老师是多么的难得呀。

木子清晰地记得那个长着好大的眼睛,皮肤黑黑的,个子又高高的男孩子。他叫黄文涛,脑袋可聪明了,学习成绩很好,同时又非常好动调皮。木子喜欢他的机灵劲,这些学习的孩子可以说是木子当老师的信心和动力。看见了他们,木子的一切疲劳,一切失意,一切烦恼,一切委屈,仿佛都烟销云散。可是有一次,这个老师心目中的好孩子,在课堂上居然跟着那几个不学习的孩子一样起哄,搞乐子。木子对他生气极了,也是对自己生气。心想,连这样的好学生都能慢慢变坏,不听话,自己还能教出什么好的呢?唉,自己太不适合当老师了,怎么就没有学生听自己的话呢?想到这些,木子的脸色非常阴沉,剩下的时间里讲课的声音非常低沉,自己都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捱到下课的。铃声已过,木子楞楞地站在讲台上,什么也没有说,样子好象要哭出来了。这时候那个惹她生气的男孩走过来了,拽着她的胳膊,睁着他的真诚的大眼睛看着她的脸说:“老师,您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上课淘气了。老师,对不起。”木子哪里是生气,那是真正的上火哪。

木子这样努力,成绩应该是可喜的吧?一点也不是。期末考试一结束,办公室每个老师都在紧张地批卷,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心情很沉重。考试不光是检测学生的学习成绩,也是考查老师的教学水平。成绩一下来,木子不知道别的老师此刻的心理状态,但在她自己,压力好大了,好象校长马上就会找到她让她下岗似的。木子最害怕考试,一看成绩就上火。木子教这两个班的语文成绩是最低的。全学年16个班,木子教这两个班,每次都在后面打狼。不管她多么认真地备课,多么用功地批作业,好象功夫都没有用对地方。木子把太多的时间用在了指导学生写作文上了。而学生作文的水平,或者说文笔的好坏在平时的考试中是不大决定成绩的高低的,起决定作用的是前面的基础知识。象背诵积累什么的。所以可以说木子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教学生写作文上,功夫用错地方了。分,分,分,学生的小命根。岂止是学生的小命根,分明也是老师的小命根呀。木子重视对学生写作能力的培养,本身没有什么毛病。而且也是从她的兴趣出发,自己喜欢写作文就强调作文,为什么不先把学生的成绩提上来再发展作文特长呢?你教不出来好成绩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拿下,都没资格上讲台了,还谈什么发展特长呢?

当时木子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最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学生的成绩不好,家长就联合起来到学校来闹校长,要求更换语文老师。有一天,主管教学的女副校长把木子叫到办公室,关上门对她说:“木子啊,你知道不知道你教的这两个班的家长联名来学校要求换语文老师?我现在不能马上把你换下来,那样对你不好。等下学期开学你就不要跟着学生上初二了,你还教一年级。下学期再换老师就属于正常安排工作了,对你不会有什么影响。”木子听了这番话,既感到难过又对副校长充满了感激。

木子当老师的第二年,继续教初一年级。这回是初一七班和八班。还是语文数学外语三科老师交叉搭档。七班班主任孙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认真严厉,一丝不苟。八班班主任是个英语老师,也是四十多岁,也是精干利落。就是木子又年轻又缺少经验,又教的是语文这门个人的生活阅历对教学很重要的课程。三位老师分别教两个班的三主科。这三科中无疑木子又是最薄弱的老师了。

新的一年木子重打鼓,新开张,又开始了新的一轮的挑战。木子还是一如继往地备课,上课,上课以外的事情她什么也不知道。下学期开学的不长时间,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又找到她。这位副校长可不是原来的那位了。那位已经到另外一所中学当正校长一把手了。学校原来的教学主任升任副校长了,就是这位王校长。王校长毫不客气地对木子说:“跟你说一件事,明天五班和六班的语文课你就不用上了,换别的老师教了。”木子问她:“为什么会这样?王校长说:“家长都反映你,要求换老师,我也没有办法。”木子沮丧地走出办公室。

于是学校把木子的语文课换给了一个从外县来的高中老师,把木子安排进了学校的教务处当干事。就是排课表,安排考试,检查每天的课堂情况的教学辅助部门,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教学辅助部门。木子在那工作可忙了,一整天人啊事的不断,办公室你来我往,有一次木子把电话反着接了“喂”了半天,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学期就这样忙忙乎乎地过去了。

新的学期,木子教的那两个班已经升入初二了。有一天,王校长又找到木子,说:“木子,你还得上初二八班的课,那个语文老师又走了。”木子说:“校长,我不想上课了,以后再来个教的好的老师,我不是还得下来吗?我受不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王校长生气地说:“那你回去吧。”木子真的不想再当老师了,一次次的努力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落,木子觉得自己小小的年龄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

第二天,教务主任张主任找到她。张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出身,四十多岁,精明能干。对她说:“木子,你上课吧。大校长跟我说,就让你把这个班的语文课教到初中毕业,说不好听的,就是让你跟着他们骨碌去吧,成绩好了坏了就那样吧。不再换你了。”木子不相信校长能这样说,还是不愿意上课,她真的不愿意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张主任的劝说丝毫没有奏效。

木子又被大校长叫到办公室,大校长很生气。这位校长早已不是木子进学校时的那位女校长,而是一位个子高高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校长。他是一位严肃的,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冷酷高傲之气的人。他对木子吼道:“你怎么这么倔呢?都说了这个班就让你教到底了,你还想怎么样?”木子分辨道:“我不想怎么样。我知道我不是个好老师,我已经不想当老师上课了,我不想误人子弟。”木子懊丧地推门而去。

后来木子终于没有拧过大腿,还是继续教那个班的语文课。木子回到课堂的第一节课,同学们看到久违的扎着马尾巴的小老师又回到了课堂,都报予热烈的掌声。木子在学生们纯真的感情的感染下,又拿出了从前的干劲。是的,跟孩子们在一起,什么烦恼什么不快都会无影无踪的,因为孩子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呢?

当老师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过得是非常快的,过了期中考试,很快就进入期末复习了,期末考试一完,就放暑假,然后下学期就是初三了。啊,那就意味着木子的辛苦付出就有回报,就能在学生的中考成绩上体现出来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神往的事情啊。一直到放假,木子的心一直在惴惴不安。办公室电话铃一响,就觉得是王校长找自己的。办公室进来个人,木子也不自觉地抬着头 ,看看是不是王校长。虽然从大校长到教学主任都保证了不再换自己,但木子心里依然没有底。毕竟自己教的班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后面。木子总感觉自己在老师这份工作上不胜任,好象是在吃别人施舍的饭的感觉,一点都不仗义。木子除了完成期末前的工作,就每天等着来自领导的判决书。可是直到放假,也没有等到。

暑假在愉快中度过,开学后不久就是教师节和中秋节。教师节学校给每位老师发了1千元奖金。那时候学校还是国有民助,还可以收费。择校收费的钱除了大部分上交市财政以外,留下小部分作为学校的办公经费,给老师发绩效工资,通勤费和奖金的钱就从这部分资金来。木子跟妈妈商量,自己教这个班都跟到初三年级了,到现在王校长都没有换她,看来是想让自己教到中考毕业了。为了表示对王校长栽培的感激之情,就把这教师节的奖金作为表示送给王校长吧。每天迷迷糊糊的妈妈也赞成,说:“上了初三教一回毕业班,以后就站稳脚跟了,工作就好干了。给王校长送吧,不多,这钱花得值。”于是木子用信封装上这刚发下的1000元钱,准备第二天送给王校长。

那时候木子的工资也就四五百元,那这1000元也就不算少了。木子第二天上完两节课,就把信封装在外衣兜里,敲开了王校长办公室的门。当木子说明来意,把信封掏给王校长时,她说什么也不要,也没有说什么话,反正就是不要。木子见她实在不要,也不好勉强了。回到家里,跟妈妈说明情况就又把钱还给了妈妈。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又多了一些忧愁。

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命运从来不照顾木子,一点也不惯着她。没过几天,王校长又把木子叫到校长室,并且告诉她,她的课将再次被换下,因为学生到初三面临中考了,好多家长联名到学校来强烈要求把木子换成更有教学经验,并且带过初三毕业班的语文老师。王校长还强调,她也是没有办法,家长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可以理解 的,他们要求换老师的愿望也是应该满足的,毕竟每个孩子都是交了六千元钱来的,家长有选择优秀的老师的权利。木子能说什么呢?只有眼里噙满泪水离开了办公室。

木子又被安排到学校的办公室工作,也就是负责传达教育局的通知,学校接待领导来宾和全校教职工出勤等其它事务的部门。其实说白了,在学校除了在一线上课的教师和作为学校管理人员的领导来说,其它一切行政岗位都是教学辅助部门,都是跑腿打杂的,工作繁琐辛苦不用说,最后还没有什么可以象学生的分数成绩那样可以量化的标准,所以这样的工作就没有什么升迁的可能性,在平时还不太受领导重视。木子不能说是一个很上进很努力的人,但起码也不想让自己大学四年所学的东西毫无用武之地。目前在这样一种整天坐在办公室等着事情来做的状态实在是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受不了。木子感到了人生的无奈。一种被嫌弃,被轻视,被多余,被无用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妃子,或者是被丈夫抛弃的女人,那种情感上的失落是痛彻心肺的,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因为木子对学生了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和力量。所谓“爱之愈深,伤害之愈重”就是这个道理。木子不知怎么度过这种煎熬,真不想干了,辞职重新找工作。可是妈妈爸爸还有全家的姑姑姑父没有一个同意的,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业单位啊。进了这样的单位,一辈子的生活就无忧无虑了。还能从这样的单位跳到私人单位打工吗?再说,这工作花了家里那么多的钱,现在还没有挣回来呢,才上了几年班呀?想想这些,木子想自己到底能怎么办呢?只能是忍受这份工作了。如果不想忍,那就只有死。木子最想不开的时候,真的想到了一死了之。

但我们的木子不是一个冲动的女孩,她是个懦弱胆小的人。她即使再难过,也不会选择用自杀这种方式来了结痛苦。况且她知道自己是那么年轻,生命才刚刚开始 。

命运很爱跟木子玩笑。第二年新初一开始招生的时候 ,木子的工作又有了转机。学校再次安排她上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课。这回还是一年五班和六班。五班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外校聘来的英语老师,六班班主任是一个快到退休年龄的数学老师。他们对木子的工作很是支持。

一年六班姜老师是位朝鲜族人,皮肤白晳,头发高高盘起,对学生非常负责,工作非常认真。班级纪律在她的管理下怎么说呢?木子上课时班级齐刷刷的,六十多双黑黑的眼睛都在跟着你,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班级里爱学习的好孩子也很多,这是木子从未遇到过的好学生最多的班级了。虽然用“没有最好的学生,只有最好的老师”这句话来鼓励老师,提高老师的培育学生的自信心,但是学生的基础,从前的家庭背景,还有天资对老师的的教学效果影响是很大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有米,但米坏了,或者米是陈米,生于土地贫瘠的米,做出的饭也不会太好吃的吧?反过来,有好米就是厨艺再不佳,水放多了做成粥了,米的香气是捂不住的。教学同样是这个道理。基础差,对学习没有兴趣,没有信心的学生老师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让他转变进步呢?而对于又聪明又勤奋的学生老师是不用那么费力的。这就是在学生毕业若干年进入社会工作以后,为什么总是当时学习不好的淘气包子总是能记得老师感激老师的原因,而那些当时大家心目中的好学生往往对老师并没有多少感恩之情的原因。但对于一个年轻的,没有多少实际教学经验的木子来说,能够遇上这样一个班级,这样良好的纪律环境和学习氛围,这样配合她,支持她的班主任老师,也许自己的教学成绩会由此而发生提高,自己的教学生涯由此会发生转机,会得到领导和家长的认可,自己就能做一位合格的人民教师了。还有什么事能有这件事更让木子内心坦然的呢?

木子教的可来劲了。班级的学生她大部分都能叫出名字来。你可知道,两个班学生加起来140多,上课一律穿校服,处于青春期的孩子纯洁的小脸表面上还真不好分辨,不仔细看全班男生都差不多,女生也都一样,因为身高胖瘦都差不多,有的甚至头发都一样,都是梳马尾巴。要当个了解学生的好老师,首先是得把学生的名字记住,要能张口就叫出来,然后才能做到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情况,性格特点,才能对症下药。木子对这个班级信心老足了。

生活是喜欢捉弄人的顽皮鬼。它又来跟木子开玩笑了。期中考试一过,实际上这回因为有这个班的良好生源,木子的 语文成绩再也不在后面打狼了,而跑到了中间,这证明并不是木子的专业素质不行,而是在学生的管理,学生的配合这方面出了问题,这说明木子是可以塑造的人才,是可以培养做一位好老师的。可是木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一个太阳被乌云遮住的一天,这一天,木子的世界一片黑暗。还是这位王副校长,又下圣旨似的把木子叫到了办公室, 这无疑是一道贬谪的圣旨。她严肃地对木子说:“木子,你的工作有调整,现在又来了个大学生,把你一年六班的课交给她,一年五班的语文课交给李主任上,她还有领导事务,你帮她批学生作业。”木子的心好象一下子落到了井底。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努力,这么投入,可是一次次毫无理由地被剥夺做老师的权利?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自己是体罚学生了还是收家长礼了?自己可是一颗红心地教学生,象对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对待这些孩子,爱护他们。为什么教着好好的,说不让上课就不让上了?难道就是因为语文成绩不好?那全学年那么多班级,总有排在后面的吧。为什么别人能稳稳当当地上课当老师,我做老师怎么就这么难呢?是因为我年轻吗?嫌我没经验吗?初三不让我上,因为学生的中考成绩关系着能否升入一中。我理解校长这样安排,是为了学校的整体成绩。可是现在一个大学毕业生来了,学校就把我成绩好的班给她了,这不是明摆着就是不想培养我吗?看来学校领导认为自己是没有培养前途的,自己这回这么幸运地遇到这位全力支持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人好又负责任,学生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为什么领导就根本没有看到呀?现在来了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校长就把自己辛勤付出的能体现成绩的班级蛮横地剥夺下来了,丝毫不考虑自己和学生的感情。既然认为我不胜任做老师,为什么还要安排我批他们的作业?哪有一个老师上课,一位老师批作业这样安排教学的?那感觉跟本来是自己的孩子,却非要眼巴巴地瞅着去吃别的母亲的奶水,而且还要这母亲心里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奶水没有营养,这是天下多么残酷的事情啊。我宁可不做老师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污辱,不上课了在办公室里批作业,教过的学生们会怎么看我,老师们会怎么看我?我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污辱?

木子对校长说:“我不批作业,没有这么安排的,这不符合教育规律。”说完,头都不回地走了。

木子一连几天没有上班,她不想见到学校里的任何人。

正好这时,北京的医院给木子打来电话,说现在有床位了,她妈妈可以入院治疗了。原来妈妈这几年一直被鼾症折磨,晚上睡觉躺不下,在本市的医院做了气管切开手术,带管呼吸生活了好几年。医生说想摘掉钢管,就必须去北京同仁医院。现在终于能住上院了。木子想,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学校领导都不认可我,反正自己的工作就这样了,不如陪妈妈去北京看病了。毕竟妈妈是最重要的。于是她跟王校长请假说要陪妈妈去北京看病,请一周的假。王校长说你爸爸不能陪吗,你爸爸一个人陪就行了。木子说不行,我必须去陪。木子很坚决。

木子跟爸妈在北京看病拖延了将近两个月,到了学校放暑假了还没有回来。中间学校催过几回,木子也没有回去。妈妈喉咙里的脂肪本来只要手术切除就行,但是因为有血压高病,现在要手术了,血压高居不下,必须先到心内科住下等血压降下来才能给做手术。木子跟学校也是很有气的,现在把妈妈看得比谁都重要,再也不怕学校领导了。所以不管学校怎么催,都没有当回事,一定要把妈妈的病治好再回来。七八月份的北京马路上的热气很烙脚,木子和爸爸一开始为了省钱给妈妈看病逃了几回公交车票,后来被售票员发现了,被挖苦了一顿以后再不好意思了,就开始每天走四趟,往返医院到旅店半个小时的路,由于太热光脚穿着十元钱买来的凉鞋走了一夏天,其结果是两只脚底共磨出了13个鸡眼,疼得走不了道 ,最后不得不回到家去医院花了好几百元用激光烧掉了。

上班后领导安排木子去了校办公室工作。木子想,反正自己是没有脸面面对学生了,既然不能当他们的老师,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老师吧。只要不再面对学生就行,自己还算有份做人的尊严。就这样,极其失望的木子来到了校办,每天跟着办公室主任做点事,领导让做啥就做啥。好在办公室主任是个修养很高,知道尊重员工的领导。他不轻视木子,知道保护每位老师的自尊心和工作热情,木子没有感到被排挤被打击的落井下石,每天还算能好好上班,虽然心里是苦的,那种失落和惆怅只有自己清楚。

后来,木子才知道原来一年五班的家长在木子请假去北京这段时间差点急疯了。李主任由于是领导兼课,作业真的没有时间批,老师不批作业的话学生还能学习吗?本来就是小孩子嘛。学生本来跟木子都熟悉了,现在的新教师是领导,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辅导学生,家长急得天天打电话问原来的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上课?这些情况木子怎么能知道?就是知道,她能怎么样?上不上课,哪个教师教,都是领导安排的,不是她木子能决定的,也不是家长来决定的。家长只是负责提意见提要求的,你们尽情地可以告,可以来学校找,可以挑老师,但孩子的命运依然是掌握在学校领导手中的,有生杀欲夺的权利,包括她木子的命运。现在木子也不那么在意学生和家长了,学校早就不让我教你们的孩子了,他们爱不爱学习,写不写作业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不是你们孩子的老师了。也许我再也不会站在讲台上了。

自己我在这所学校还有前途吗?如果不做老师,我大学四年所学的东西就毫无用武之地了?难道我要一辈子跑腿打杂吗?只为了自己这张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木子对前途很是迷茫。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做老师呢?学师范的就一定要做老师吗?也没有法律这样规定啊?再说,如果自己从来就没有当过老师,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失落了吧?有什么可上火的呢?就当自己从来没有上过课当过老师好了。如果自己当时进入报社或者是电视台工作,那根本就不是老师了。现在就当自己从来没有教过学上过课好了,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闲暇时的木子经常反思,自己做老师到底哪里没有做对?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的付出,一点都不敢偷懒,最后都成了无用之功?自己的口才差,组织能力差,学生不怕自己固然有一定的原因,可是最终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班级语文成绩不行。家长和领导不就看重学生的分数吗?木子想起有一天在街上遇到原一年八班的班主任老师,她意味深长地问木子假期在做什么,木子现在经过这么多磨难终于才明白,人家原来是暗示自己应该在假期给学生补课呀。

受了这么多的挫折,木子现在终于什么都明白了。自己一次次地受打击,掉眼泪,上火,想不明白,自己初入职场所受到的磨难。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不知道额外给学生补课呀。原来人家老师都在课外补课,要不然成绩从哪里来呀?自己太傻了,只知道好好备课,好好上课,人家都在底下偷摸补课呢,自己却浑然不觉。当一次又一次地挫败向他袭来时,木子能做的就是彻底懵。周末了,可以不用上班了,不用面对敌意和挑剔了,她就在床上躺着,谁的电话也不接。她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总是不能升初二,更不要说初三,当了一年又一年的蹲级包。现在再差的学生都不让蹲级了,现在换成了老师来承受蹲级所带来的屈辱。最痛苦的时候,木子也曾经想过自杀。除了工作,木子认为从来还没有失败过。从小学到大学,她都一直在努力,从来没有这么落后过。没有想到做老师了,自己输得这样惨。那时她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小小的蚂蚁,沿着玻璃杯壁向上爬的一只蚂蚁,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呀爬呀,眼看就要爬到杯口出来了,又被一只大手给无情地拨拉下去了。如此再三反复,这只蚂蚁就会想,算了吧,我就在这水里淹死算了,我太累了。木子觉得自己就是这只可怜的小蚂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握着,戏弄着,肆意地摧残着她不能算作非分之想的做老师的要求。

她只是想做一名老师,因为本身学得就是师范专业。木子没有任何野心,也许就是这份平常心害了她。要知道这是一个充满竞争的年代,家长恨不能自己回到学生时代来代替孩子学习,要的就是成绩,做老师的没有竞争意识能行吗?家长还不吃了你?哪个孩子都是家长花了好几千元甚至更多的钱和人力来的,你不把孩子教好行吗?你对得起父母的血汗钱吗?可惜,那时这些木子全然不懂。她只知道让学生喜欢学习,喜欢语文,一点点慢慢来,觉得只要他们知道学习就行了,根本没有把考试成绩当回事。如果那时她就明白这利害关系,知道抓成绩,就会考什么教什么,最后学生和家长还有领导都高兴。木子觉得自己真没有愧对自己的名字。

有时木子仰望着蓝如大海的天空,心想,自己何尝不是那块忽东忽西的飘在空中的浮云呢?仙子般地摇曳着轻灵的没有一丝污染的身体,内心纯洁得象透明的玻璃,毫无目的地游荡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充满激情的年轻的木子想不想从此化作沾染了尘埃的雨水而回归丰腴的大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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