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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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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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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虽去,“江湖”难忘

在华语世界,大概没有第二位作家像金庸先生那样拥有妇孺皆知的知名度。不但如此,现代作家中作品受众面、被阅读率最广最多的,大概也是非金庸先生莫属。

20世纪90年代,中国广大的农村地区虽拜改革开放所赐大部分解决了温饱问题,大部分的青少年也基本有机会接受义务教育,不过说起课外阅读,对于农村学生而言,总有些奢侈。

乡中农业社会本难谈经济二字,能无障碍通读一本书的人也不会多,家里藏有书的更是寥寥无几。我父亲在和我谈及土改时期打地主的旧事时曾说过,50年代斗地主分家产,许多乡下的小地主被赶出自己曾经居住的住所,那些贫下中农趁着混乱嘈杂,钻到地主家去翻箱倒柜搜索钱财、衣物、米粮等,而有些读了几年书的,则把整箱的书抱走据为己有。

偏远乡村的地主其实多为温饱无忧的殷实之家,经济上优势并不明显,但是这些家庭有耕读传家的传统,家有盈余必匀出给子孙去读书博取走出乡村的机会。彼时早已废除科举,但这些“地主”家通常都会有《四书》、《三字经》、《幼学琼林》等一类的科考书,贫下中农对这类线装书往往心怀敬畏,收了之后大都用箱子严严实实藏好,准备给自己的子孙读。唯有那些传奇,他们愿意自己享受。

白天要到田地间劳作耕耘,晚上没有电,乡人得了地主的传奇,只好点着煤油灯尽情享受。等到第二天在劳作的空隙时,这些读了传奇的人便在田间地头一边烧着土烟,一边口沫横飞地向他的同伴演绎那些书中的荣枯悲欢故事。

我读中学的时候,邻居有位族伯父曾做过旧时的文书,他是我们村里最有名的两位讲古佬之一。父亲说他讲古演绎的最传神,但常忘书词;另一位记性好,却如同背书般枯涩无味。每到这位声情并茂手足舞蹈沉浸式演绎时,黑暗中一颗火星子发出亮光,一大口土烟弥漫祠堂大门口,记性好的那位就会幽幽发声:又漏了一段……

这位族伯父家中也有传奇,他来我们家串门聊天之际,我提出向他借书,开始他总找借口说书弄丢了,经不起我纠缠,他有些不大情愿借了一册《薛仁贵征东》给我——薛仁贵征东也是他向村人最经常演绎的故事之一。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的课外阅读。

曾经让农村人仰视的城市大门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村中那些富余劳动力及中学毕业生得以有机会搭乘火车到广州、深圳、佛山等珠三角城市编织他们的梦想。

乡村和城市被这些闯世界的年轻人连通后,我们课外阅读的世界版图也被极大拓展。《佛山文艺》、金庸武侠小说等读物陆续进入视野。乡村学生多半是“兼职”,下午放学回家,学生们不是被家长安排做作业,而是要下地里、田里帮大人干农活或去割草喂牛,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去做作业、看书。

那时候最盼望的是周末上午放牛。把牛赶到山上,拨开晨露欲滴的野草找一块大青石坐下,就开始闷着头看金庸的《碧血剑》。直到太阳晒到自己的坐处才想起腾挪位置。

放牛并不是一件省心的事,你在看武侠小说沉浸于金庸构筑的武林江湖争斗,大水牛却也一刻不闲着。狡猾的大水牛啃一会草,望见主人在那静悄悄毫无动静,它就会跑到人家的田地里偷吃庄稼。等到我们想起该看看牛跑到哪时,牛早已不在视线之内。此时,它们通常是在红薯地里,等到我们发出咆哮的骂骂咧咧并一边掷石块时,红薯地已被牛啃了一大半。

回家的路上心惊胆跳,最怕被红薯地的主人撞见,村中妇女通常天生有一张尖刻利嘴,若被发现牛偷吃红薯叶,轻则一顿“千刀万剐”、“烂麻笠斗”,重则骂完还要上门告状提出赔偿要求。我们这些少年,最怕听见她们放连环鞭炮似的的破口大骂。

阅读金庸武侠小说成为那时校园的风气。对于我们这些武侠小说迷而言,越多同学看,意味着相互间可交换的书更多。通过这种共享交流,同学们有限的书籍资源获得了最大化,金庸的作品如《碧血剑》、《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等均通过这种方式得以相互传阅。

我们这些武侠迷在得到这些小说阅读的训练后,竟然总结了一套小说情节推演的基本套路:主人公要么是孤儿被一位武林高手收养,要么是意外掉进哪个深谷或洞穴大难不死,遇到一位武功奇高的高人,又或者捡到一本久已失传的武林秘籍,甚或弄巧成拙吃了一颗奇花异草功力大增等等。总之,这些主人公经过这次的奇遇历险重出江湖后,他们已经是这个江湖的顶尖高手。

金庸小说在风靡华人世界的同时,他的小说也被港台及内地的影视公司拍成电影或电视剧,这让无数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们,也有机会通过银屏去遐想金庸根据部分史实建构的武林世界。

也许是教科书的影响,我们那时对于著名作家,内心都有一个“已故的历史人物”的印象。乡村世界信息闭塞,教科书和老师也不会告知太多课本以外的知识,为此,我们对于金庸,竟全然不知他与我们生活于同一个鲜活的时代。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不光是金庸先生,我们小学、中学语文课本里选文的许多现代作家,都曾与我们生活于同一时代。互联网信息的快速传递和跨地区间文化的多元交流,将名人的趣事甚至工作生活生发了与普通民众交集重叠的可能。我们对于名人,心理上也少了许多近于神明般的崇拜。

10月30日傍晚悉闻金庸先生在港岛逝世的消息后,内心深处还是不自禁出现了一段精神上的静默。金庸先生的离去,或许是华语世界武侠文学一个时代的谢幕。“金学”也许很难像“红学”那般显赫于学界,但我们要相忘于“江湖”也是极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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