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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北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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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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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槐花如雪

千里之外,槐花如雪

微信的提示音连续响起。我正在二楼的窗口。

窗外是香樟的树冠,满是细碎的花,娇黄、密集、精致。五月的上海,江南的天气还没热起来,亚热带的阳光却好,风也好。风和光一起,把樟树花的清香送进窗口。香樟花好叶茂,于我却是没有乡愁。

微信来自老家县城鸿慈敬老院的家属群,妈妈在年初六住进这家养老院,那是她开始颐养晚年的地方。娜娜是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每天都会热心地晒出老人们的照片:遛弯的,聊天的,理发的,泡脚的,看志愿者表演节目的,也晒当天的主食,餐后的水果……每每我就在数十张的照片里寻找的妈妈,找到到用显示原图,细细地端详屏幕上的母亲:脸色似乎变得有些红润了,身形似乎也胖了一些了,神色似乎也变得欢快了。我仔细地辨别:那是真的。不是美颜的效果,于是一个整天都是愉快的,无论事有多忙,心有多累。

娜娜今天晒出一堆的槐花,母亲和另几位老人正坐在马扎上摘槐花。娜娜说:老人们喜欢吃蒸槐花。然后是一张笑脸。姐姐在微信圈的呼应是:甜甜的槐花还是儿时的记忆。

姐姐说的是洋槐。

上海多的是香樟,还有法国梧桐,似乎少有槐树,山东的老家却多。槐树有两种:洋槐有刺,每年的四、五月间花开满树,芬芳馥郁,香甜可食。另一种叫“国槐”,树无刺,花也不能吃,花苞晒干后叫做“槐米”,据说可以入药或做染料。先说洋槐,这是足能管饱的乡野美食,远远超过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味,譬如黑了的龙葵、红了的桑椹、或者绿得恰到好处的苘麻果。洋槐长在村头的河岸、路边,满树的白花开得张扬、热烈,有时会怀疑是一场初冬的大雪一夜间占领了整个浓绿的树冠。

回想少年时代的四五月份,在洋槐树上与蜜蜂争食满树的槐花是件极具成就感的事情。那些白中带绿的槐花一串串几乎挂满所有的枝头,开着的像一只小小的蝶,没开的像一把缩小而精致的梭、弯刀?顺着花枝薅一个满把,可以直接塞进嘴里。花瓣、花蕾、花托在口腔里被牙齿切割、研磨,清脆的声响伴着甜香瞬间一瞬间可以占领所有的味蕾。

不只是我,洋槐的嫩枝和绿叶还有那些香甜的总状花序也是兔子们的最爱。那时妈妈养一大群灰兔和花兔,采集食物是我那时放学后的主要工作。我相信槐花季也是兔子们的幸福时光,每当我扛着一捆白绿相间的洋槐枝走近兔栅的时候,所有的兔子都急急地闻声围过来,它们的豁嘴儿飞快地翕动,用强壮的曲尺样的后腿支撑着站起来,两只前腿耷拉着或攀着木栅,一双充满祈求的大眼睛,望着你。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响成一片,洋槐的枝条花叶不断地调整着角度优雅而迅速消失在兔子们的嘴里,不知道他们是否来得及品尝槐花独有的香甜,因为眨眼间功夫,一小捆的洋槐枝就只剩下最粗硬的木质部分了。

再说国槐。国槐的功用其实更大。

暑假的时候,我去采集国槐的花苞,也就是被叫作“槐米”的。与洋槐相比,国槐的花黄绿色且小,采了花苞晒干后可以卖给镇上的收购站,这是农家孩子独有的发财之道。一根顶端固定着倒U型粗铁丝的长杆是最主要的工具,还需要一个筐或者编织袋,再就是需要身手和勇气了。国槐高大,采集那些古老槐树顶梢上的槐米,往往需要爬树。用长杆的U形铁丝套住梢头长着槐米的细枝,转动长杆,槐枝往往一声脆响,从树梢跌落下来。这是简单而实用的“杠杆”原理,U形铁丝一条边充当重点,另一条边充当支点,手上加力旋转就能轻易折断树枝。在没有学过杠杆原理之前,我就能熟练制作和使用工具,这是农家孩子实践的智慧。

妈妈在家会细心地照看我的“槐米”,小心地阳光下翻晒,还要防止雨天受了潮。妈妈说,若是受了潮或是晾晒不匀,晒干的槐米就不是鲜艳的绿色,而是难看的褐色,槐米就卖不上价钱了!

初中最后的一个夏天,我和同村孙老师的儿子明波扛着长杆,拖着编织袋,几乎访遍村里村外所有的槐树,有被狗追赶、遭人呵斥、擦破肚皮、差一点儿掉下树来和冒着瓢泼大雨狼狈回家等种种遭遇。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暑期结束的时候,我用晒干的一小袋鲜绿色的“槐米”在镇上的收购站换到一小沓十元、五元、一元和若干毛票组成的巨款。征得妈妈同意,我在供销社里买了铅笔和漂亮的笔记本。到开学的时候,我将正式进入高中。购买的具体名录早已忘记,只记得有一件是奢侈品,是一根当时流行的、紫红色的人造革皮带,皮带扣是带着滚轴的不锈钢做的,光滑而闪亮。

离开山东来到上海很久以后,我放不下记忆里的槐树,竟然偏执般地去多方考证。这也难怪,槐树,无论是洋槐还是国槐,在我的少年时代,它们分别代表原始的美味以及劳动创造财富的最初实践,况且如果有心统计,我生命旅程中还有那么一小段儿是在槐树上度过的呢。

洋槐,因为有刺,所以又叫刺槐,是豆科剌槐属的代表性植物,原产地是美国,十九世纪末的时候从欧洲引入中国的山东半岛。这就不难理解那个“洋”字,大凡舶来的东西我们习惯加一个“洋”或者“蕃”以示区别,有飘洋过海自蕃邦而来的意思。来自中亚细亚的洋葱,来自南美的“狼桃”取名蕃茄,在我的家乡又叫做“洋柿子”。原以为土豆就是马铃著的别名了,我的家乡叫“土豆子”不过是因为亲切或者随意些,到上海后方知另有芳名叫做“洋山芋”,或许是加个“洋”字表示跟土著山芋的区别。

妈妈不大可能知道这些所谓知识,但她肯定知道:槐树,不论是洋槐,还是国槐,都是这块黄土地给予的无私馈赠。

江南的樟树花香,千里之外的鲁北,却有一片雪白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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