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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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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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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棍

        外公与外婆的一生是相互恩爱,彼此扶持的一生。

        外公和外婆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成婚于五十年代。在当时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贫穷年代,外公同样穷的一贫如洗,好在当时不论你家贫富与否,如果哪家的小伙子老实本分,聪明能干就不愁找不到媳妇。外公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家徒四壁,外婆还是经人介绍嫁给了外公,尽管外婆的家境比外公强好几倍。

        外公精明能干,勤学好问,肯专研,虽说没读过几年书,可识字不少,又练的一手好算盘,这在当时的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

        婚后的外公对外婆恩爱有加,外婆对外公也是相敬如宾 。一生育有五个儿女——母亲,大舅,姨妈,二舅和三舅。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从我有记忆开始,外婆一直体弱多病,隔三差五卧床不起。那时候外公在公社(就是现在的乡,当时叫公社)的机械厂当会计,每天骑一辆破自行车往返于家和机械厂,一个来回有三十多公里路。

          在当时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哪个人得个头疼感冒发烧的病,就得硬抗着,一般过三五日就会恢复,实在抗不过去就吃几粒药片儿,打针已经是很奢侈的治疗了,如果谁得了病需要输液,那在当时的人们看来就是到了生命垂危的时候了。

        外婆的病就得经常输液才能有所好转,那时,经常请当地的赤脚医生(上世纪60~70年代,乡村未经正式医疗训练,仍持农业户口,没有纳入国家编制的非正式医生)来家里输液。每次输液给我的影响就是外婆的病情有多严重,给我幼小的心灵笼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为了照顾外婆,外公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帮外婆做家务,侍候外婆,端茶送水,劈材打碳,生火做饭 ,刷锅洗碗,样样都干。

        当时公社干部下乡视察指导工作都在吃派饭,村主任都会把乡干部安排到几家家里比较干净,做饭做的好的人家吃饭,外婆就是这样的人家。外婆推的一手好莜面窝窝,外婆推出来的莜面窝窝薄而筋道,又整齐,让人看见就有口感。

        时任公社书记的张培合是个性格耿直,开朗豪爽的人。每次下乡和人说话总是先“哈哈哈,哈哈哈”笑几声,然后再慢慢和你交流。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下乡干部能吃上一顿莜面已经是最好的饭菜了。张书记最爱吃莜面窝窝了,每次被派到外婆家吃饭,还没进当院就开始了那几声哈哈声了,“哈哈哈,大妹子啊,今天再给咱们吃上一顿莜面窝窝哇,再馏上几片山药(土豆)片片,炝上几个红辣椒椒。”

        张书记经常被派到外婆家吃饭,也常常见证了外公是怎样帮助外婆持家的,在当时那个还受封建思想束缚,男尊女卑的年代,张书记看见外公帮外婆干一些在当时人们看来只有女人干的活儿,直夸外公外婆这对好夫妻,“哈哈哈,大妹子啊,你可找了一个好男人啊,哪家人家看见不眼红(羡慕)?”

        由于外公识字多,能写会算,在那个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年代,谁家有个红白事宴,总少不了请外公去当记账先生,经过外公“噼里啪啦”把算盘一打,账目记得清楚,算的明白,从没出现过差错。

        外公为人忠厚老实,平易近人,爱看书。退休后更是爱读书,当时读的都是一些古典小说之类的书,什么《三侠五义》,《呼延庆打雷》,《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杨家将》,《樊梨花》,《隋唐演义》,《薛丁山征西》等。一次,我指着外公书上的一个“人”字问:“这是一个什么字?”外公说这个子读“ren”,为此,我兴奋了好几天,高兴地叫起来:我认识人字了,我认识人字了。外公还告诉我说:“人字之所以这样写,就是让人们知道做人要不偏不离,堂堂正正。外公是这样说的,外公的一生也是这样做的。

        外公记性好,看完的书基本上都能把故事的大体梗概叙述出来,为此,村里的老汉们每天吃完饭大都到外公家集合,听外公给讲书中的故事。有时候讲的起劲儿,老汉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忘记了回家吃饭,让各自的老伴儿跑来臭骂一顿:这个老东西听书连饭也顾不得吃了,都等你老半天,饭菜都凉了。在那个没有电视等一切娱乐的年代,听书是老汉们最乐意的娱乐活动了。

        老人(老年妇女)们还给外婆提议:快不要让他们来听书了,看看都把你家地弄脏了,到处都是土,你每天扫地也不嫌麻烦?每次听到这些声音,外婆总是微微一笑回答:“没事,难得他们爱听,我家老头又爱讲,我多扫几次地没啥,大家高兴就是啦。”

        外公不仅能打会算,识字,还有一门好手艺——粘车灯,每到正月,村里都有闹玩样儿的习俗,队里总是买来五色纸让外公为队里粘车灯。外公心灵手巧,几张纸张经过外公的手指,用剪刀三下两下一剪,再用浆糊一粘,一朵鲜艳亮丽的花朵就做成了,红的花,黄的花,粉的花,配上绿的叶,那花做的就像真的一样。一朵朵花朵往车灯上一粘,再加以配饰,一辆崭新的车灯就做成了。每次都做两辆样式相同,配饰有所区别的车灯,每年正月村里人都驾着这两辆车灯,穿着各色彩装闹玩样儿,锣鼓齐鸣,车灯带头,高跷穿梭,秧歌欢舞,好不热闹。

        每次做车灯都要剪下好多碎纸屑,炕上的,地下的,到处都是,来串门的老婆婆对外婆唠叨:“你这人性格真好,也不嫌麻烦,村里每年让你家老头子粘车灯,也不给一分钱的好处,还贴好多白面浆糊,你看看弄得家里到处都是碎纸屑,每天光扫地都要扫好几遍。”每次听到老婆婆的埋怨,外婆总是笑眯眯地说:“难得他喜欢,再说为村里粘车灯也是为大家高兴,只要村里人高兴就行。” 

        随着年龄的增长,外公的身体日渐虚弱,在七十六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经常气短胸闷,咳嗽,严重时需吸氧气提供呼吸,经儿女带到当地医院治疗,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老年性心肌炎。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只能用药物控制  。在外公病重期间,家里经常配备氧气瓶,外公哪天呼吸困难时就给吸上几小时的氧气 。

        一天,外公外出溜达,到正午时分还没有回家吃饭,这可急坏了外婆,大街小巷到处找,逢人便问,看见我家老头子没,看见我家老头子没?人们都摇头说没见。看见外婆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村民对外婆劝说:“没事的,没事的,那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人家平时又不糊涂,说不定这会儿正往家走的了。”听了村民的劝说,外婆也松了一口气急忙往家走。

        当外婆回到家,看见外公好好地坐在炕上了,只是在炕沿边立了一根削得光溜溜的圆木棍,有三公分粗,一米长。原来外公一上午不在家这段时间是上山砍了一根木棍,外公说自己走不动了,砍一根木棍做拐棍用。

        后来的日子里,外公每天拄着那个拐棍出去串门晒太阳,和村里的老汉们有说有笑,好不开心。外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干脆连拐棍都拄不动了,卧床不起,在病重期间外婆一直守护身边,不离不弃,端茶送水,照顾一切起居饮食。五个儿女也轮番侍候,难受时儿女们有的捶背,有的按摩,每天陪在身边,由于儿女们的精心照料,外公在生活上没有受多大的罪,只是病痛的折磨谁也替不了。

        一天,外公看起来状态很好,可又似乎预感到什么,把五个儿女召集在一起,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后来目光落在那个拐棍上。嘴里嘟囔着:“你们过来。”外公很吃力地指着那个拐棍,示意让把拐棍拿过来。大舅看出了外公的心思,忙拿过了拐棍交到外公手里 。

        外公握着外婆和五个儿女的手,发出极低微的声音:“老婆子,我可能——不行了,这一辈子勤苦一生,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遗产,只是培养了——五个——优秀的儿女,他们个个不偷不抢,自食其力,我很高兴。”外公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满足的笑容,“我只给你留下——这根拐棍,等我哪天走了,你走不动的时候,就让这根拐棍——陪伴你哇。”外公再次扫视着五个儿女,又安慰道:“我这辈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的老妈妈,我们一生没有吵过一次架,如果哪天我走了,你们要好好——好好孝敬你们的妈妈。”

        “爸,您就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对妈妈好的。”儿女们异口同声。

        听到儿女们的肯定回答,外公兴奋的几乎要手舞足蹈,满脸露出此生中最灿烂的笑容。

        当家人们等待外公还有什么交待的话时,外公双眼一闭,走了,永远地走了,走的很从容,终年84岁。

        当家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哭声一片了,哭的最伤心的还是外婆,外婆因过度伤心,哭的昏厥了过去,稍懂一点医术的大舅赶快掐中人中才慢慢醒过来。

        按着外公生前的嘱咐,草草为外公办理了葬礼。送葬那天,外婆再次因伤心过度昏厥过去,还是大舅掐人中拯救过来。

        送走外公后,由于三个舅舅和姨妈都在外工作,为了照顾好外婆,舅舅想把外婆接走和他们一起生活,可在村里待的习惯了的外婆过不惯城镇的生活,说什么也不愿跟着去,母亲只好把外婆接了过来住在一个院,好照应外婆。外婆整日足不出户,闷闷不乐,以泪洗面,无论别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大约过了半年时间,在村里的街头上才看见外婆的身影,只是外婆手里多了一根拐棍,外婆也不拄拐,只是把那根拐棍提在手里,寸步不离。

        外婆的身体也日渐衰弱,两年后,外婆真的离不开那根拐棍了,街头巷尾仍然出现她的身影,不同以往的是外婆每次都是拄着那根拐棍行走在街上,行动多有不便。

        外公离开我们已有五年时间了,在今年的清明节上,我们一大家子相约回来为外公扫墓。那天我们一家二十多人,开四辆车向外公的坟地驶去,车行二十多分钟停在山头下,离外公的坟地还有百余米,需步行走去。

        我们搀扶着外婆到得外公坟头,花圈,鲜花,各种贡品摆放坟头,我们分三排呈扇形状跪拜在坟前低头默哀,以表对外公的思念之情。

        外婆还是走不出对外公思念的阴影,再次哭诉起来。表弟表妹怕外婆身体吃不消,忙上前劝说,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大舅示意表弟表妹:“你奶奶太想你们爷爷了,就让你奶奶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外婆拉开声音,哭诉着:

        老头子呀你走的忙

        丢下我一人在一旁

        说好的两人同生死 

        你食言在先无情意

        如今国家政策好

        孤寡老人管温饱

        怀里揣着金牛卡

        低保费用往上打

        一切吃穿有钱花

        天旱雨涝都不怕

        政府给盖的房子明又亮

        可惜你走的匆忙没住上

        儿女个个都孝顺

        隔三差五哄开心

        白日陪伴欢声笑语把我来牵挂

        夜半翻身没人和我说句心里话

        ——

        外婆的哭声嘎然而止,外婆再一次因伤心过度昏厥了,我们赶紧起身奔了过去,还是大舅手快掐了人中,外婆才慢慢苏醒过来,长叹一口气,脸色一片灰白,不住地打着激灵。

        该回家了,表弟表妹一左一右准备搀扶着外婆从坟地走向公路,只见外婆迈出三五步,回头凝视外公坟头良久,才慢慢说:“不用你们搀扶 ,我一个人能走。”

        只见外婆拄着拐棍,颤巍巍地向山下走去,我们都明白,外婆是好让外公看见她拄着那根拐棍还能走路而放心,让外公高兴。

        如果真有在天之灵,外公看见外婆拄着他留给外婆的唯一的拐棍,在儿女们和众晚辈的簇拥下这般幸福地生活着,也该瞑目,含笑于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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