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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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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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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秋夜——风清照月明



——风清照月明


一夜的更漏,数不尽窗外的月爬上了檐几重、棂几格?照见了窗前炉里的香消灰冷,还记得,燃了几炉,冷了几回?

挥了手中的染香的帕,拂去萦在胸襟的迷香,摇乱了将灭的烛红,还有一直想着逃离的熨贴在黝黑板壁上薄薄的那一层淡影,任由窗外月儿朦胧着半窗树影,影儿里没有鸟儿的呢哝。秋虫只顾拉长尖利破壁的低吟,只是一声细如浮尘的叹息,轻掩了虫儿的清越,从初夏到秋凉了的今夕,从未停歇的清越的低吟。

推窗。没有抬头望望隐在树影后面的月,只静静望着叶间星星点点的月辉、稀疏的叶影。叶影里,鸟儿挪了挪迷在梦里的细枝,依然没有睡意朦胧的呢哝,虫儿歇了声。不及又一声叹息了去,虫声又高低着清越的低吟,侵进打开的窗,刺探着印有着树影、飘忽了月影、弥散过迷香的深深的一屋子的幽暗。

曾是这样的夜晚,也曾是这样淡的月光,树下不止有秋虫的低唱,树影儿里鸟儿未醒的浅梦,还有比虫唱更低的轻语,还有比鸟儿更沉的梦。

只是。梦醒了,虫儿还在唱,这夜露打湿的虫唱,不及青州的声响。风凉了,树叶儿还未黄,不及齐州的迅烈,也不如南来江上雪风的冷冽。夜深了,月儿还在亮,月沉西楼,了无欢心,亦无愁怀。故事太多,再深的庭院也装不了面前的风、眼前的月;往事太久,千万回翘首、千万次凝眸,只是阳关千万遍,这回去也,定是休,休!

梦醒在何时,梦醒了几时?梦不做了,不止十年,十年一觉常无梦,无梦醒来,更不知身在何处,身将何去。虫儿不知,风儿不知,月儿不知,或许只有夜,只有夜的幽暗,只有夜的幽暗里的一声叹息,可曾还记得——此身纵爱惜,不知从此,尚能留得几多时。何必,何必——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

 

墙上的旧笠敷了一晕往昔江北的雪影,笠下的旧蓑黯淡了今日江南的水气。窗外没有落雨,窗里的人没有落泪,曾经小风疏雨催下的千行泪,已是昨日的微露濡湿的青瓦,为风、为日晞干了,只有月色冷浸的灰暗。

一切过往,都已过去,不如笠上的片雪、蓑上的细雨。几年过了,一旦想起,还是一身寒意。好几日,说不想,偏又想,往事遍遍浮现。然而,着意想了,却又想不明,——不理不清,欲理还乱。

都说溪亭好。只是溪亭久已不忆,如今漫无头绪,更无从说起。海棠春老,淡染胭脂,只随流水去。秋未暮,红藕香残,满天满地凉秋意。风也无力,柳也无力,一池秋水凝寒碧。曾道红香稀少,只如今,世事都随荷叶老。欸!聚也罢、散也好,愁也消、恨也了。往事尽付湖上风、江心雪、帘外雨,如梦亦如幻,飘渺。

缥缈了,春天的笑。缥缈了,夏午的荷风,风中的静好。只剩了秋,秋风已老,白了浮萍、红了枯蓼。还有冬,冬日檐上的衰草、檐下的鸟儿的悲啸。

久也无意春信迟,也无春消息。更无意,梅点琼枝腻、尊浮新醅蚁。任西风长起,黄花满地,只无泪,无泪洒临岐。况暂时身,身如洗,了无倚。片纸随风弃,半字休题记,题就无处寄。

海棠尝依旧,黄花不比人还瘦。不曾伤春,复不悲秋,泪花儿未曾把薄衫透,只有香满袖。遍人间百味,再不把青梅嗅。此心只如梅,酸苦总在清香后。几时愁永昼,几时怨长漏。睡意不比夜更浓,无情消去计无有?且来杯酒,酸苦心头,愁苦何处,不问可知否。莫问何日是头,今已白首,任风月无边、苦海无涯,随他伴左右。

薄酒少醉意,淡月消睡意。且不上窗,空留着、相望与。不掩重帘,轻放薄纱,只是无语。看月步悄移,满地尘多少蹑迹。任由风乱竹影,还把月迹扫去。

 

南渡了多少年,徙转了多少回?只是漂泊的脚步没法走向北归的渡口,身儿不再立向回家的船头。多少年,多少回,梦里的雪落下,冻住了衰残的记忆,冷透了弯曲的后背,苍白了无法企望的皓首。

江南很少飘雪,多的是细风细雨。无奈雨丝胜冰魄,针针肌肤透;风刀不比朔风柔,斫斫形容销。今夜的月,月光里的尘,飘飘落落,也如记忆中的飘雪。只是比记忆的雪天更寒,雪地更冷。

冷冷。多少回,冷风冷雨迎面,没有低头。又几回,脸面冷眼看够,最是不堪回首。 

清清。多少年,清江清水激流,长做壮游。又几年,清词清句还作羞,词句但随心应手。

凄凄。多少人,凄伤凄迷凄秀,泪盈双眸。多少事,凄苦凄凉凄愁,奈何美景难留。

惨惨。多少情,惨容惨怀惨笑,莫谓心忧。多少恨,惨酷惨文惨囚,这境地,夫复何求?

寻寻。不遇。情也悠悠,恨也悠悠。觅觅。无语。人也休休,事也休休。戚戚。离散了戚旧戚友,空余了戚颜戚意相酬。年年天涯梦,身老杭州,魄望青州,魂归齐州。

 

风卷薄纱,窗外月光如水。今夜,江南四处都是水,片片繁华是水上的仙洲。仙洲侧、弦歌外,老病任零落,孤身随波流。易安,遇安,老屋一椽。老屋也是水上的乌篷,却是无处靠岸的孤舟。自来杭州,无意西湖,也无意满陇桂雨,再无意了那花中一流。当年情思,情疏迹远,只听取夜夜钱塘,江水逐浪回,心事但随潮起,不随潮收。

不记得,那年梦语白昼,谁来点破句读。不记得,一面风情,半笺娇恨,不让人猜透。见客入来,还和羞走。不记得,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携得春回。不记得,木奴千头,不如并蒂连枝熟后,纤手剖开,两家新味。到如今,只是一语成谶,流落江湖谁怜,玉骨冰肌半枯朽。

罢!罢!罢!曾梦秋风无赖,曾言何必归家。梦醒又是西风,雁字回时无一字,秋山薄云不成画。人生处处,处处天涯。差!差!差!人何处,日西斜。谁知山外青山,乡关一眼最为奢。多少年、多少日、多少回,望断归来路,恰几点昏鸦,尽半天残霞、满目黄沙。

 

浑身百千的伤口争相数说,是一阙阕自悼的挽歌;满头万千的白丝绾不了一个鬏结,只是早成雪,不须解,化作点点滴滴冷热,兼一番风雨愁绝。阳关千遍,不为离别;乡关万里,死生永诀。死为鬼雄,生当人杰,往事终是虚设。

月儿西下,虫声儿暗哑。天未晓,夜更沉,黑暗裹挟冷气,冷气侵进幽暗。

窗外渐静,窗里更加寂寂。暗夜冷透了寝帐,夜风散尽了最后一缕余香。手帕落了地上,随着风轻轻擦着尚有余温的脚印。只是手儿冰凉、心口儿冰凉,一双眼儿微睁,透出比冰还冷、比冰还澈的寒光。

冷了千年寒夜,含在眼里的泪不曾流出。澈了半壁水天,今日依然婉约。那一线寒光,一直刺痛着人的眼、人的心。

泪,流了千年。心,碎了千年。心,疼了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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