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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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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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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河往事

人生在世,要走很多路,会过不少河,甚至会或长或短时间与某条河为邻,并影响你。洛河便是我难忘的一条河,我时常想起它。

十六岁那年,我离开汝河边的故乡小城,跨过伊河,到洛阳师专去读书,从此就走近了洛河。

洛阳师专就在洛河南岸,所在的地面叫作安乐窝。开学典礼上,学校的保卫处长说:“安乐窝不安乐”。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提醒着我们新生注意社会治安。其实还好,我就在此平安地度过了三年时光。安乐窝大街东边有个部队军部,与我们学校时有往来,它成了洛河以及我们的保护神,有了它,安乐窝岂有不安乐之理。

那三年里,除了寒暑假,我几乎与洛河朝夕相处,时常搭车或徒步经过洛河大桥。洛河上桥很少,似乎就只有从安乐窝进出洛阳市区的一两座桥。从桥上过时,我会特别留意河里与河两岸的风景。河道里有旧桥的遗迹,不知何时所建,只剩下残垣断壁似的几个桥墩在那里兀自竖立着,任风雨吹打。后来得知,旧时洛河上曾有个天津桥,有亭子,文人雅士时来聚会赏景并留有诗句;我甚是疑惑,洛阳的桥为何叫作天津桥?据说有典故,且不管它。那时,洛河河水异常清澈,有沙滩有水草有水湾,两岸大堤种植着高大的柳树与杨树,林中有鸟叫,景象颇为自然。还有一个镜头在我记忆里,某次车行桥上,我瞥见窗外的人行道上有一长裙少女经过,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迈着轻盈的步子,正往安乐窝方向走;只那一瞬便在我的心中荡起些许涟漪,那是多么健康的异性之美,令我怦然心动。不过,我也仅此一念,当有同窗在谈情说爱时,我只想着继续往别处读书之事,而未产生携美女共赏洛水美景之故事。

安乐窝只一条南北主干大街了,南达关林龙门与伊阙,北入洛阳市区,与其十字交叉还有一条东西小街;街上有商店饭铺照相馆理发店酱菜铺等等。印象最深的是校门口右手不远处烤油旋火烧馍的,那东西甚是好吃。再往北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国营饭店,有个较浅的院子,里面有羊肉汤,用大大的黑碗盛满,或坐或蹲着喝;偶有一个晌午,见到我们很斯文的马姓老师,居然也在那饭店的门口正蹲在一个木头桩上吃,我悄悄地从边上溜了进去。

那时洛河以南包括安乐窝好像都不是市区了,而往北过了洛河才算真正进入洛阳市。从安乐窝过洛河大桥,迎面就是定鼎路,附近还有周公庙等,这些地名彰显着洛河的文明与洛阳的历史。问鼎中原这个成语便与洛阳有关,但我至今未见过那古老的鼎。另一端,洛河以南,过关林,直到龙门、伊河边,除了村镇就是辽阔平坦丰茂的农田。从伊阙中流的清清伊河水自西南向东北缓缓流去,在唐朝高僧玄奘的故乡偃师的某个位置,与洛河相汇形成伊洛河,继续向前在郑州以西汇入浩荡的黄河。

我很自豪于拥在伊洛河的怀抱。此处自古出过多少英雄豪杰名人雅士,上演过多少荡气回肠或血雨腥风的故事。洛河与黄河可谓我们的两河流域、我们民族的母亲河,孕育了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其水涨水落,旱季河道分成几股,雨季河水满槽,千年如此。名人往往跟大江大河有交集,如青年毛泽东中流击水指点江山于湘江;而我不擅水性,故从未击水于洛河。但有人敢并付出了代价。毕业前的那个夏天,某日有低一级的学生于洛河中游泳,不幸溺亡;那个学生是山区县的,其遗体是傍晚的时候被打捞上来并运回校园的;在学校大门口的路上,师生们涌上前去看,我也上前,见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我是认识他的,是长跑健将,那个早晨还见过他,活蹦乱跳的,一转眼竟然走了,魂系洛河了。 悲乎!

三年后,我十九岁,大学毕业,一纸派遣证将我派到了洛阳市西边的宜阳县城。此县是唐代著名诗人李贺的故乡,经济发达,且离洛阳很近,沿着洛河一直往西,个把小时就到了。这年七月,我的兄弟陪同我早早去报到,大约在八月份就在宜阳县一高正式上课,当了英语老师。

宜阳县城东西狭长,主体部分就在洛河南岸,与洛阳市正相反,也不符合传统的山之南水之北方位,因此我想此县城之所以叫作宜阳,即应当或适宜在阳处之意吧。学校在县城的西边,是该县最高最好的学府。三年里,我教了高一与高二,学生比我小不了几岁,因此也有点故事,不宜细说。紧挨县城正南是一座高大且陡峭的山叫作锦屏山,像一道屏障横着。我想,如此山在洛河之北,挡住冬天的北风,岂不更佳。我常在夏日凉爽的傍晚和同事去爬山,我们是从山的东侧开始攀登,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顶,再往西边走,走到山背后,择一小路下山。在山顶时,我们大口呼吸着异常清爽的空气,俯瞰整个县城,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尤其是洛河宛若一条银色的细带,蜿蜒绕过城北,自西向东,缓缓地流淌,朝洛阳方向流去;在洛河上有桥,那桥并不宏伟,但沟通了南北交通;而城北却是荒凉偏僻,有点象洛阳的城南。

在这异地他乡,我常在傍晚和老师同事们往洛河边散步。从校园出来往西走,不远就过了一个石桥,一过桥便右拐上一条沙石小路,径往前走片刻就到了洛河边。洛河河道很宽,但并不是满满的水,而是有沙滩石床;水很清澈,有沙地,让我想起故乡同样清澈的汝河来。印象里,夕阳挂在西天,在层峦叠嶂之上,透过乱飞的云霞,射出暖暖的霞光,将洛河之水染红,而风儿与水中石头却把那红揉碎成波光粼粼。洛河静静地从西边涌来,流过,流向洛阳。我知道这洛河源于陕南的崇山峻岭,凡带洛字的地名均是洛河流经之处如商洛、洛宁等。从自己所站位置再往西边有洛宁县,跟宜阳一样是洛河串起的明珠,那里也有我安乐窝的同窗。我赤脚站在清浅的河水里,脚下是细细柔软沙子。我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千年文明之河里,期盼此生能汲取这文明的力量。

洛河河堤并不高大宽阔,可在其上走路,亦可下堤于两侧闲逛。堤内靠城区一侧,有稻田水潭水塘之类,似江南水乡风光,这属于洛河带来的便利。初夏,稻花飘香,蛙声一片,我与同事在夜晚去捉蛙,或于周末去钓鱼。遇到一些钓鱼的人,跟我一样是外地人,他们都是支援此地的煤矿与化肥厂,来到了洛河之畔并在此生活了大半辈子,此处亦成了他们的家乡。我想我也许一辈就在此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条河流生一种风俗。洛河流域的城镇乡村以面食为主为天,面条馍羊肉汤饺子等世代相传,喝酒划拳行令随处可闻。宜阳城里亦如此,四街八向处处可见饺子馆和羊肉汤馆,我几乎在冬日的清早都是羊肉汤就馍。一中门外东边的一家,老头掌勺,孙女打下手。老头干瘦但和善灵活;孙女甚是好看,圆圆的脸盘子,白皙透红,微笑着招呼食客。我是常客,但从未与那爷孙有言语沟通,想必彼此都有心中的打量与思付。这家的羊汤是盛在一口硕大的黑铁锅中,锅下火腾腾,锅中雾腾腾,锅上方挂着一只山羊头作招牌,这锅中之物实为洛河之馈赠。在寒冷的冬日清晨,这里是最温馨的所在。我是坐在店内的长条木板凳上开始这一天的早餐的,惬意地喝着两角钱一大碗的羊汤,啃着一角钱一个的火烧馍,汤是可以续的,肉也不少。馍就是这家现烤的,焦焦脆脆的,麦香四溢,是汤的绝配。那一幕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极想回到那时那店,而今日我身在江南,实难遇此情景。

一个春日,我与同事骑车出城,往北过洛河桥,顺着洛河北岸的公路径往西行,大约两个小时后到一个叫作柳泉的小镇,镇上有一初中,有同学在此教书。柳泉是个静洁的小镇,洛河就在其南边流过。此镇是我所到洛河边最西边的一个小镇,留在记忆里的是美好的印象,但此生也许再难踏足那方了。

在洛阳与宜阳之间,顺着洛河走,在南北两岸各有一条公路均可通行;那路比较平整稍有蜿蜒,与洛河保持平行。一个秋日的上午,我曾从故乡汝阳返回宜阳,骑车从龙门桥上出发,往北到达关林,转向洛河南岸的公路一直西行,下午回到县城。那一回,我切切实实地接了河洛地气,舒展了筋骨。

有一年的春天,学校搞基建盖大楼,挖地基时挖出来很多陶瓷片,于是停止施工,从郑州请了一个专家;那专家用了不长时间就在现场粘出了一个口小肚子大的巨型宝瓶,将近一米高。我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朝代的?”专家道:“宋代。很有价值!”我更加明白,洛河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洛阳是九朝古都,有过灿烂的文明,洛河两岸的地下一定埋藏着无数宝物。

一九八七年春节,大雪覆盖了宜阳县城。大年初一凌晨,我推开屋门,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踏着深深的雪地,我出校大门往西边小桥跑去,那时路上全无人迹;我想跑到洛河边,去看看雪中的河景,可是雪太厚了,只能望河兴叹。

春天又来了,洛河两岸麦田青青。我坐在洛河大堤上,静静地望着东去涛涛,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也该走了,要继续前行。自我离开故乡汝河走近洛河至今已六个春秋,我饮过洛河水吃过洛河粮,欣赏过洛河的风光,沐浴过洛河的风霜雪雨。感谢你呀,我人生路上的一条重要河流。古有洛神传说,我的女神在何方?古有河洛出图书的传说,有洛阳纸贵的盛事,也有“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的乡情名句。我的未来在何方?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我惜别洛河,南下长江,开始了新的人生。洛河永远在梦里、在心上。

2019.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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