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培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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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忽然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被双轨了，受贿。很是吃惊。不过，吃惊过后也就想开了。人生漫长，世事在变，人心也在变，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是很伤感，写一篇文字送送他，也是为着他的人生，在未来，向着或明或暗的不知处，高喊一声，愿老友走好。
我与他认识是在84年的春天。这一年，我从一家基层
单位抽调到省某厅协助开展省内所辖企业的“七五规划”实施情况的验收工作，在这里我认识了他。我们几乎是前后脚报的到。我长他一岁，24岁。我学电子，他学机械。来前我是教师，他是技术员。由于专业的互补性，我们成了一组。由于我年长，我成了组长。领导说，这符合《周易》当位的理论（我们的领导是位《周易》研读者，喜欢拿《周易》说事）。
那个时候的他，小伙很帅，热情很高。在单位天天忙前忙后，有使不完的劲。一会儿给这个倒水，一会儿又给那个递文件，对谁都特别地有礼貌。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们经常一起出差，每到一地,在招待所里，他总是抢着先去打水，一脸笑意地把两人的茶杯到满。从单位回到招待所，我们就一起侃大山。忽然有一天，他说，领导说让你当组长符合《周易》当位的理论是啥意思啊。于是我们买来《周易》一起开始读。我们读的很艰苦，记忆里，我们就一直在读，经常是为了不同的理解而辩论。我们还一起读过曾国藩的《冰鉴》，一起读过一个外国人写的《梦的解析》一书。那个时期，我们俩都有点神经兮兮，见了人就偷偷地给人家相面，回到宾馆就以此为乐。
他对待工作很认真，对所验收的项目一条一条地一点也不马虎，只是喜欢喝点酒，且在酒桌上很是诙谐有趣。说句实在的，他的综合能力比我强。如果说我还有一点优点的话，那就是不抽烟少喝酒，思考问题较他更缜密一些（领导同事评价）。我们在一起总共一年半左右的时间，结下了很好的的友情。
我们分开的那一年是85年底。当时，有消息说，厅里要在我们这些人中间留下一个。那一次，我们出差到了烟台。在招待所里，他给我说，他家是即墨农村的，家里很穷，他拼了命地才考上了大学，全家人都盼着他有出息呢。毕业的时候，大部分同学都进了机关，只有他们三个同学进了工厂。当时，他很失落，感觉前途很渺茫，在家人面前很愧疚，在同学们面前也有些抬不起头来。这次有机会来到了这里，他很高兴，他想好好表现，争取留下来。在这次出差回来之后，我主动向领导提出了回原单位的要求。我走的那一天，在科里的小型欢送会上，他小声给我说：“谢谢，哥。”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八年以后了。此时的我已经下海经商多年，而他已经是厅里的一位有些实权的科长了。这次见面纯属巧合。当时我去某军区大院找人，由于进错了大楼，突然就看到了他。在走廊里，他西装革履，正往外走。
我们一下就认出了对方，都很激动。我们站着聊了几句，由于都有事，彼此留了张名片就匆匆地分开了。不曾想，第二天下午他打来了电话，告诉我某某单位要我经销的货物，让我联系一下。这次我赚了不少钱。不久，他又打来了电话，说某某单位也要我的货物，让我联系一下，我又赚了不少钱。如此反复多次，那一个时期，通过他，我做成了好多单生意。我很想感谢他，也是想叙叙旧。那次我约他出来吃饭，席间，我把一沓钱（提成）给他。他脸一沉说：“哥，害我？”自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谈过钱的事，他一如既往地关照我的生意，只是给我提了一个要求：价格要公道，质量要好，服务要跟上，让他当弟弟的好做人。那一个时期，是我们分开后接触最频繁的时期，我们在一起除了谈过去、谈现在，也谈将来，还继续争吵过去未争吵完的《周易》问题。我感受到了他那颗高贵的心，高涨的热情和高昂的人生志向。后来，他调动过许多次工作，每次调动都有升迁。再后来，他调到了北京。之后，我们就很少有机会再见面了，只是有时会在年节的时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五年前。当时我去北京出差，正好有一天的闲暇时间，我很想念他便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听说是我，很高兴，特意地提前从单位出来见我。记得那晚他在一家叫“七彩云南”的大酒店里请我吃饭，叫了十几个人，大都是我们在济南时认识的，只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不认识。饭店很豪华，饭菜很丰盛。席间我问弟妹怎么不一起来（他的妻子，是我们过去在潍坊检查一家企业时认识的。他一见钟情，我帮着他穷追不舍，最后成了他的妻子）。他说，刚买了一座别墅，她在那里装修，找一找花钱的感觉，赶不过来。闻听此言，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北京的别墅，找感觉。这才来北京几年啊，怎么就买别墅，开始找感觉了？一丝疑惑皱上了我的眉头。席间，趁着出来休息的间隙，我问一个朋友，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是谁。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是他的同事，一位南京的女孩。在他神秘兮兮的表情里，我读出了异样。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了我的心头。
那一晚，在我入住的宾馆里我们聊了很久。我问他具体担任什么职务？他说司局级，管审批。我问他弟妹干什么？他说给几家合资企业做兼职。我问他儿子呢？他说去美国了。我问他学习怎么样？他长叹一声说，花钱挺多的。他还说，他在北京活得很累，迎来送往，用钱的地方太多，不进则退。我问他都这样吗？他说都这样，不这样没法混……
那一晚，我看着他不知是因疲惫还是无奈所表露出的那一脸有些木木的表情，忽然明白了他的状况：一、工作看似风光却暗藏危机；二、活的很累，身不由己。三、地位和金钱让他有了不少的变化。四、身边有不少觊觎者、依附渔利者。
我很想和他深谈一下，就别墅和那女孩的事，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难道就直愣愣地问他吗？于是，就望着他思考着。思考了好久，终于鼓起了勇气决定就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想，我与他的交情够格。可刚一开口，他就抬起手阻止了我，说，你别问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完了长叹一声说：“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既济卦辞•《周易》）。”然后又说：“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前赤壁赋》•苏轼）。”
……
有人是因不明白而取；有人则是明白也在取。为什么？那一刻，我看到了人性的弱点——贪。这个贪，是一颗住在人性中的罪恶的种子，如果不加以限制，随时都能长成一棵丑陋的大树，只要有了合适的环境。
对，环境，就是环境。环境让这粒种子萌动，发芽，破土而成杂草、灌木、丑陋的大树。
改良这个环境是多么的重要啊！可，这又是一个怎样的环境呢？
此时，我看到了桌上的电脑。一只苹果被人咬了一口。那被咬掉的一口落入了夏娃、亚当的腹中，吞入了蛇的胃口。
那条罪恶的毒蛇诱惑了夏娃（夏娃又害了亚当），让她忘了初心，忘了上帝的嘱咐。在那个不受约束的伊甸园里，在那个诗一般的黄昏里，在那些无遮无拦地挂在枝头的红润光鲜的果子面前，夏娃，很容易地摘吃了上帝口中的这些禁果……
如果……
唉，我们不去考虑那些如果吧。
夏娃走了，被愤怒的上帝赶出了伊甸园。可那院子，那个不受约束的伊甸园，难保不会被新来的秋娃、冬娃、春娃们所占据。那些红润光鲜的无遮无拦的果子，难保不被这些娃们再摘下来偷吃一口。
……
我记得我的朋友是最爱即墨老酒和涮羊肉的。此时，在这个落着阴雨的冬夜里，我温了一壶老酒，煮了一锅涮羊肉，与他隔天对饮，遥祝我们年轻时的美好。
三杯酒下肚，我忽然在想：如果当年留下的是我，步步高升的也是我，我能守住那份年轻时的美好吗?
没有人回答。
活着不易，且行且珍惜吧。我想。
——完——
2019年2月15日初稿
2019年12月1日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