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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每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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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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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下来连载

梅每木夫 原创

太阳有些儿偏西的时候,东河乡供销社建材部门口,张令飞和拖拉机手们起劲的打着纸牌。屁股下一块乱石,胡乱就坐。两指捏牌,举过头顶,刮风似的砸下。地上尘土扬起,大家大呼小叫,热闹劲张扬在街头,吸引不少行人止足围观。

没有生意,都这样打牌消磨时光。纸牌打烂了,但捏在手里的感觉还是出奇的好。张令飞今天手气不好,一连掏口袋,虽说每副牌输的钞票不多,但口袋不丰,很快身上没有了子。后来勉强打着牌,心里有些懊恼。真该拖拉机上打个瞌睡,不然不至于加油钱都输了个精光。

电子元件厂工程部老黄部长骑辆砰砰响的自行车过来。

虽然打着牌,每个人的眼梢老远就扫见了老黄,他们知道老黄又叫生意来了。电子元件厂正建一幢办公大楼,水泥、黄沙,样样都要运上工地。但是,电子元件厂不景气,结不了现款,大多人对老黄的生意不感兴趣。老黄到得,大家还是只管打牌,只管发出一阵阵更响的哄笑,好像大家合伙好了有意冷落他老黄。老黄皱皱眉,探过头,底气不足的说:谁去拉两车水泥?

没有人理会。

老黄擦了下额上的汗。

瘦子突然仰起头,眼睛眯缝,很有些不屑一顾的问:“现钞?”老黄顿一顿,尴尬地说:“老办法,记账。”

瘦子挥挥手,很不耐烦老黄的样子。“去去去!你找别人拉去吧!”一连三个去,说得毫无商量余地。瘦子继续出牌,更大声的喊叫:“我压一对老K。”

老黄进退两难。

一年多了,公家企业拉货,大多记账欠款,弄得拖拉机手们的日子都不好过。账越记越多,油越来越没钱加。慢慢大家发现,做公家企业的欠款生意,即使生意大,不如做个人的小生意,现款现结,那才叫爽。

老黄很为难地站在那里。他也曾多次向尤厂长申述,现在搞运输的都是个体户了,欠账他们不肯拉。尤厂长板起脸告诉他:“这里要钱,那里要钱,银行又不是我开的,我哪里弄那多的钱?你以为做工作像种田一样容易?自己想办法去……没办法,拿辞职报告来。要轻闲,回家种田!”

老黄对尤厂长不满也没有用,还得硬着头皮来求拖拉机手。

张令飞早没了打牌的心思,他倏地丢出手里余牌,站起来说:“我拉。”

“唷唷,阿飞——,这么急着做生意?总得把这副牌打完吧!”瘦子在心里一直有意见张令飞抢他生意。

张令飞站起来,拍拍屁股,尘土扬到大家脸上。“你小子赢了大呼小叫,输了,哭丧着脸像家里死了人!还让我打?你留我夜饭?”

“操!说话这难听?留夜饭好呀,给你“敌敌畏”吃!“话虽难听,但大家知道瘦子开玩笑的。

张令飞回过头,在瘦子背上拍一记。“你这瘦子,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

“哈哈,别狂了,啥人收拾啥人!”瘦子暗指张令飞蹲班房的事。

张令飞最不乐于听人家说他进班房,只要有人提起,他就在心里窝火,也会涌起无尽的羞愧。他上前一步:“你小子今天赢了点钱就不认得人了,是不是欠揍?”说着捋起袖子,要打架似的。这样凶其实也只是发泄下他输了加油钱的不痛快。

旁边有人拉张令飞。“阿飞,好了好了,都开玩笑的,别当真。”

瘦子一丢牌站起来,虚张声势:“是不是一直以为我瘦子好欺负?真是!上过“山”怎么啦?了不起了?我才不怕呢!”

张令飞没有想到,一两句话就把局面弄成这样,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内心说,他张令飞确实对瘦子一直有意见,生意来了,尤其女主顾,瘦子总爱跟他暗暗较劲,快到嘴的生意总会被他抢了去。他不知道瘦子使的什么招术。

其实瘦子的招术很简单,拉到一个客户,上到半路,歪过头,给人家说,你知道不知道?那个留胡子的大个子小名叫什么吗?——阿飞,就是流氓阿飞的“阿飞”。你老客户我才告诉你,他上过“山”,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以后避着点他。主顾们,特别女主顾,一听说张令飞是这么个人,哪还敢给他做生意,避着他都来不及。相比张令飞,瘦子瘦怜怜像豆牙菜,一看就让人觉得安全。慢慢的,张令飞只有了接公家企业欠款生意的份,很少接得上现款生意。这些,张令飞显然一直被蒙鼓里,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感觉到,大家,特别是瘦子在背后算计他,只是他一时没捉到证据。

张令飞一步上前,一把揪住瘦子的胸口。“你小子说话清爽点,什么山上山下,是不是要尝尝拳头!”

“我说错了?”瘦子脸向大家,“请大家评评理,我难道说错了?”瘦子知道自己不是张令飞的对手,很需要吸引大家的同情和支持。果然,大家呼的围拢来,七手八脚有的拉张令飞,有的劝瘦子少说两句。瘦子的一个扣子被扯下来。瘦子抖抖衣领,眼睛里发出无奈的凶光,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

一转身,张令飞还是有点后悔。知道自己一直来自我控制太差,一冒火就容易对人出手,这样不好。但他不明白,瘦子他们为何老是触他的肝火,你们骂什么不可以?干吗总是非要揭他老底?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蹲过班房。他听不得那话,也不想想起那些无法言语的痛。他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求过上天:老天!发发慈悲,不要再提他坐牢的事了,他想彻彻底底忘了,重新做人,重新生活,安安静静过日子。他热爱外面的世界,热爱生活。

但是大家好像出于本能似的,总爱跟他过不去。他不止一次地对天悲悯:老天,我都赎过罪了,二年半哪!为何不放过我,不饶恕我?!

看到瘦子充满凶光的眼睛,张令飞忍不住还是想上去给他一拳,要不是老黄一把抓住他臂膀,这一拳也许早出去了。老黄抱住他的手臂说:“张师傅走吧,犯不着跟他们动火,做你生意去。”

张令飞没再回头,跟上老黄就走。

大家看着张令飞走去,没有人回过神来。内心发怵的瘦子,更是不明白从来粗暴不休的张令飞会立马跟老黄就走,好像即刻不再计较他瘦子似的。

只有张令飞自己清楚,他是被老黄一声“张师傅”给镇住的。

刚听到这三个字,他心底咯噔一下,刹时像吃了排毒丸似的,立马有了脸红,有了心虚的感觉。原来在他的内心,一直呼唤着需要尊重,需要捧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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