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

悠悠是一只小狗。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不想再看第二眼。准确点儿说，是不忍再看第二眼。因为它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毛发是完整的，甚至快要成无毛的秃子了。看不出它原本的颜色，只见斑斑驳驳的，都是裸露在外的甚至略微有些泛红的皮肤。这是一种病，因为这种病，它成了一只流浪狗。

这种病之前在农村很常见，民间称这种病叫“癞子”，俗语习惯对这种情况叫做“狗生了癞子”。生了癞子的狗，就叫“癞皮狗”，言外尽是嫌弃厌恶急欲摆脱之意。（后来这个词语的含义有了外延，常用来比喻那种不招人待见的人，另当别论。）大家都知道这种病会传染，先是一处，再然后越来越多，直到遍布全身。大概害怕被传染吧，再者狗一旦患上这种病，就会变得非常难看。少了毛发装扮的狗，不但外在形象大打折扣，而且从头到尾看起来也无精打采，萎靡不振。所以大凡人见了这种病狗，多是选择远远地逃开，唯恐避之不及。

就像悠悠还不是悠悠的时候。每回我们从它身旁走过，都从来不会看第二眼，再到彻底熟视无睹，到最后，似乎理所当然地演变成为忽略不计。

没人知道悠悠在做流浪狗之前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直到有一天，它遇到了新的主人。

也许，世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人与人的相遇，人与物的相遇，乃至生命与生命的相遇，仿佛都有着常人难以猜度的神秘力量。任何事情，也好像都有着我们无法解释的转化玄机。谁也说不定，会在哪一个时刻会有什么变化让人悲喜交集。得失寻常事，因果总有时。祸福两相依，存心有天知。就像这只流浪狗，在遇到新主人以后，悲惨的命运开始慢慢有了转机，不但在新主人的精心照料下渐渐恢复了健康，精气神儿也较之前有了很大改观，还有了一个充满爱心的名字：悠悠。

你看，有了新主人，告别东奔西跑且生活无着的流浪生涯，令人生厌的麻烦病医好了，身体好了，心情好了，精神头儿自然也就好了，还有了一个新名字，生活从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一只狗的命运从此被改写。悠悠，简直是脱胎换骨，俨然焕发出一个新生命的活力。

有一天采访结束在回来的路上，巧遇它和主人坐在路边长凳上小憩，很悠闲的样子。看得出来，它非常快乐。匆忙打过招呼后离开，心里惦记着写稿子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在我转身的一刹那，脑子里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样子：那么瘦小，无助，就连眼神也是可怜巴巴的，像是受尽了莫大的委屈，却又难以诉说。似乎也无人诉说，它大概也已经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听它诉说的对象，没人知道它曾经经历了什么。疾病？遗弃？羞辱？欺凌？孤独？饥饿？恐惧？露宿街头，或者，蜷缩在哪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或者，还有我们想不到的种种磨难和艰辛？亦或者，是对于回不去的那个家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总之，对于它的过去，我们不得而知。知道的，只是它成为悠悠之后的一切。是可以清楚看得见的现在。是它越来越好的生活状态。是它越来越满足和幸福的眼神。是它安静而调皮的，可爱的，乖巧的样子。

是的，一切。包括它如何遇到新的幸福，以及，这个带给它好运的名字的来历。

一次闲聊中，它的新主人告诉我，那天他从三门峡办完事刚回到家，就着门头的灯光，依稀看到一只小狗蜷缩在他门前。走近时明显看到它在瑟瑟发抖。那天不是很冷，但一直下着雨。他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狗，也不知道它从何处跑来，为何会卧在他家门口。也许是为了避雨吧，当时他想。他打开门。又关上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忙完手头的事情准备去休息时，无意中透过玻璃门，他看到那只小狗依然卧在那里，仿佛睡着的样子。他打开门去看个究竟。

门的响声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它，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蜷缩在那里，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他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打量这个“不速之客”。他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是一只生病的小狗，他知道这是一种叫做“癞子”的皮肤传染病。看着它虚弱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虽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是基本上可以断定，它已经流浪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生了恻隐之心。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生命。他不知道它的家在哪里，主人有没有出来找寻它。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有足够的气力，它会不会找到它回家的路。但是现在，夜已经深了。此刻，它就在他的家门口，缩成一团。是的，缩成一团，瑟瑟地。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奇怪的是，这只小狗竟然也悄悄跟了进来。虽然陌生，但好像并不怕他，看他的眼神反而有些信赖他，死心塌地的样子。

从那时起，他决定收留了它。不仅因为当时它回不了家，更因为它是一只正生着病的小狗。他不忍心看它的样子。如果不管不顾，用不了多久，或许它就会自生自灭。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小生命，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因为人的冷漠、偏见和自以为是。尽管，它的生命太微不足道。但，再微小的生命，它也是生命，也有它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权利。

于是，他决定先治好它的病。他不是医生，但为了它，他愿意变成一个医生。他到处寻医问药亲自为他治疗。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效果都不明显。后来还是有人告诉他一个偏方，用现在几乎绝迹的一种剧毒农药反复涂抹小狗皮肤患处，直到退去老皮，新的皮肤重新生长出来。成功了！看着小狗一天天好起来，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一种成就感也让他前些日子烦乱的心情慢慢变得好起来。

说起“悠悠”这个名字，他解释说，就是想让它从此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不再漂泊流浪。

如他所愿，悠悠的状况越来越好。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和悠悠之间也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悠悠已经成为他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家人也与悠悠相处得很愉快。前段时间，天渐渐转凉，他的儿子还专门为小狗网购了一个浅蓝色的漂亮笼子，在里面铺上垫子，放上食物和水，从此悠悠搬进了一个安适的“新家”。

瞧，连一只小狗都安居了，能不幸福吗？新的生活，真好。

现在，每天从它身边路过，只要不忙，我们都会停下来逗逗它。看着身体越来越胖的悠悠，大家都为这只起初并不被人看好的小病狗终于有了一个好归宿，从而得以重新焕发生命活力的“奇迹”与悄然完成的华丽蜕变，感到由衷的欣慰。

就在那天我转身离开的一瞬间，突然决定回头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悠悠当下生活的美好时光。我朝它温和地说，“悠悠，你坐在这里的样子好美哦，知道吗？我想给你拍张照片哦，你不要动，保持现在这个姿势不要动哦。”悠悠听懂了我的话，乖乖地坐在那里，望着我，配合我拍照。照片里，它是如此安静，悠闲自在。

米玊。2019年10月21日。于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