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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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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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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客


傍晚,陆胜一家5口,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村子里遍寻廉租房无果,转到巷尾,正欲离开时,忽见一老媪门前树下纳凉,陆胜便上前施礼道:老人家,您可有闲房廉价出租?

老媪慈眉善目,满头皆白。她抬头看着面容疲倦,衣衫不整,就像难民一般的一家子,顿生怜悯之情,柔声说,若不嫌弃老媪腌臜,就住楼上那两间房吧,租金随你,宽裕时多给两个子儿,拮据时推一推,少点也没问题。说完,裂开缺牙的嘴巴,爽朗地笑了起来。

陆胜闻言,领着全家扑通跪下:谢老人家大恩大德。我真是遇到活菩萨,总算找到安身之处了。说罢,长跪不起。老媪见状,赶快扶起陆胜:言重了,言重了,快请起,不就两间闲屋吗,权当我多个邻居罢了。

老媪领着陆胜一家上二楼,边走边说,楼上只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没有厨房,你们做饭时可到楼下厨房来与我共用。说话间,已到了二楼,老媪推开房门,屋里床铺被盖,衣橱桌椅,皆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些东西你们都可以随意使用,老媪用手指着屋里的东西说,你们拖儿带女的出来打工,生活多有不便,就不须客气了。

陆胜闻言,感激不尽,一再言谢。

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安顿好就下来,今晚我请客,给你们接风洗尘。老媪乐呵呵地说,奔波了一天,孩子们都饿坏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您老肯收留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了,哪能再给您添麻烦呢。陆胜热泪盈眶地说,我们还有些干粮,今晚将就一下就行了。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么客气干啥呀?可别把孩子饿坏了!我这就下去给你们下面。老媪边说边走下楼梯。

进到房里,陆胜夫妇放下行装,稍稍整理一下,便安顿好了。于是下楼与老媪共进晚餐。

下到餐厅,饭桌上已摆上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煮面条,汤面上还浮着一丝丝的红辣椒,鲜香味弥漫了一屋,三个孩子迫不急待地坐下来,端起面条就吃。

孩子们,不得无礼!陆胜轻声制止孩子,不请奶奶就坐,咋能先吃面条?还不快请奶奶就座?

奶奶请坐,三个孩子站起来齐请老媪入座。

坐坐坐,一起吃面条。老媪乐得直笑,好孩子真乖,都饿坏了,快吃吧。

陆胜坐下,给老媪斟了一杯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端茶立起,恭恭敬敬地对老媪说,老人家,我叫陆胜,妻子玉琴,孩子大梅、二梅、三宝。您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今天,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待我日后赚了钱,一定请您喝最好的酒。话毕,陆胜一仰脖子,杯里的茶一滴不剩。放下茶杯,陆胜拱手一揖问道,请问您贵姓?

老媪端起茶杯说,免贵姓麦,孤寡一个,村里人都叫我麦姑(孤)婆。今后,你们就叫我麦姑好了。说罢,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悲戚之色。大家都饿坏了,快趁热吃面条吧。麦姑见陆胜注视着她,便赶紧转过话题说,今晚没啥好饭菜招呼你们,将就一下吧,明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陆胜是过来人,听言辨色,隐约觉得麦姑身世有些凄凉,但初来甫到,不好意思打听,便说,这些天来,我们都吃不上热饭菜,今晚能吃上热腾腾的面条,我们一家已是非常感激的了。

寒暄了一番,大家落座。自离开家乡,孩子们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了,今天终于可以饱吃一顿了,便纷纷端起碗来,一时间,吸溜吸溜的声音响成一片。

孩子们,慢慢吃,可别呛着了呀。麦姑见状忙说,别急别急,面条多着呢,保管够吃。

看着慈祥和蔼的麦姑光看着孩子们吃,自己却不动筷,陆胜夫妇歉疚地说,孩子们失态,让您见笑了,您也快吃点吧。

哪里话,孩子都饿坏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啥呀?麦姑边扒拉面条边说,你们也快吃吧,不够的话我再煮点。

吃饱面条,孩子们都砸吧着嘴巴上楼去了,陆胜夫妇赶快收拾碗筷。放着吧,你们今天累坏了,快去洗漱一下休息吧。麦姑阻止说,这点活我还干得动,你们就不要客气了。

陆胜夫妇见麦姑已经挽起袖子抢走了碗筷,也不好再争,于是说了声辛苦麦姑了,也上二楼去了。

四处颠簸漂泊了一个多月,陆胜一家已是疲惫不堪,今晚终于有了落脚点,有了热炕头,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早上起来,玉琴赶紧下厨房弄早餐,可刚下到饭厅,麦姑已经煮好热腾腾的小米粥,蒸好了大馒头,摆在餐桌上,正等着大家下来吃早餐呢。麦姑早,陆胜妻子歉意地说,您咋起这么早呀,以后早餐就由我来做行了,您就多睡一会吧。

这咋行呀,你们忙着找工,还要照顾几个孩子,已经够辛苦的了,这点活还是我来干吧。麦姑爽快地说,你们以后就不要再和我争了。那神态,就像母亲对女儿那般体贴。

陆胜在家时开过车,也开过夫妻修车店,因此很快就在雄猫汽车城找到了工作,一家人终于安顿了下来。

陆胜夫妇在厂里日夜班轮流倒,一日两餐也在厂里吃,三个孩子在家里可是顾不上了。进幼儿园吧,每月幼托费得2000多块,实在缴不起呀。

正在陆胜夫妇左右为难的时候,麦姑对他们说,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会把他们当孙子一样看待的,你们放心做好工作就行了。

陆胜夫妇难为情地说,麦姑,您不计较租金把房子廉租给我们,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咋好意思再劳累您给我们带孩子呢?

我闲着也是闲着,陪着孩子玩不更好吗?麦姑说,我们住在一栋小楼里,就是一家人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啥呀?

可是……可是……陆胜结结巴巴地说,这托管费我们怎样给您呀?我们总不能让您白干吧?

我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这,整天看着四面墙壁,都闷出病来了。你们住进来了,给我这小楼带了生气,给我带来了快乐,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还要啥托管费呀?你们要是不嫌弃我这孤老婆子,就让孩子们叫我奶奶吧。麦姑咧开缺牙的嘴巴笑呵呵地说,你们俩就管我叫干妈吧。

陆胜听罢,招呼孩子们过来:大梅,二梅,三宝,快过来叫奶奶。三个孩子上前拉住麦姑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奶——奶——”麦姑乐得摸着孩子们的小脑袋直说,好孩子,真乖。陆胜和妻子则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妈——”。

快起来吧,快起来吧。麦姑抚着陆胜夫妇的肩膀,笑盈盈地说,你们都认我做干妈了,奶奶带孙子,托管费可以免了吧?

免了,免了。陆胜夫妇齐声说,不过,这房租我们还得按月给您把钱存进去,今后家里的活,您就不要再和我们抢了。

有麦姑帮手带孩子,陆胜夫妇终于可以一心一意投入工作了,中午就不用再回来照顾孩子了。晚上下班回来,夫妇俩先去市场买菜,接着回来做饭搞卫生,一点也不生分,就像在家里一样。弄好饭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孩子们不断地给麦姑碗里夹菜,这个说奶奶吃鱼,那个说奶奶吃肉,乐得麦姑连声说,孩子们吃吧,奶奶再也吃不下了。陆胜夫妇也不时给麦姑添饭舀汤,小小的饭厅里热热闹闹的,就连阳台上的小麻雀,也歪着脑袋看着,高兴得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麦姑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吃完晚饭,陆胜夫妇在厨房收拾碗筷,三个孩子跟麦姑在客厅看电视节目,不时传来孩子们和麦姑欢快的笑声。

孩子他爹,要是咱爹妈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呀!玉琴听着客厅传来的笑声,动情地对陆胜说,可惜咱爹妈走得太早了。

孩子他娘,咱爹娘没了,麦姑无儿无女,咱今后就当亲娘一般待她,让她颐养天年吧,陆胜对妻子说,天底下难得有麦姑这样的好人呀,不好好待她,咱良心也过不去,咱今后就别叫麦姑为干妈了,叫干妈显得生分,就叫妈吧。玉琴嵌着热泪,频频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一天晚上下班回来,玉琴一走大厅就觉得有点异样。以往这个时候,三个孩子肯定和奶奶在看卡通动画片《熊出没》,可今天大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莫非孩子们与奶奶出去串门了,正当玉琴猜测疑惑之时,女儿大梅从奶奶的卧室走出来,说,妈妈,奶奶发烧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呢,您快去看看吧。

玉琴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端进了麦姑的卧室。妈,您觉得哪不舒服呀?玉琴轻声问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大夫呀?

不碍事,歇一歇明天就好了。麦姑满不当回事的说,老骨头了,啥阵势没见过,一点烧算啥呀?

快起来喝杯水吧,发热要多喝水。玉琴放下杯子,扶起麦姑,让她靠在床屏上,顺手把水端给麦姑。麦姑接过开水,喝了几口,就放在床边小台上。玉琴伸手摸了摸麦姑的额头。哎哟,好烫哟,咱快去医院看看吧。

看啥呀,大惊小怪的,买两片退烧药就搞掂了。麦姑不以为然地说,老骨头有那么娇气吗?

那好,我先去药房给您买些退烧药,要是不管用,咱明天就上医院看大夫吧。玉琴扶麦姑躺下,便急急忙忙出门买药去了。

妈,您服了药,躺着歇一会儿,我给您做吃的去。玉琴孝顺地说,咱今晚煮稀饭吧,您感冒没胃口,我弄点小咸菜给您下粥吧。

玉琴煮好稀饭,就舀了一碗出来,凉了一会,就端进麦姑的卧室来。妈,快喝粥吧。说着把粥放在小桌上,顺手又摸了摸麦姑的额头问,妈,您觉得好点了么?

刚才发了一身汗,烧开始退了。麦姑微笑着说,辛苦你了玉琴。

妈,看您说的,都是那几个淘气包把您累坏了。玉琴说,打下个月起,我把她们姐弟都送幼儿园去,免得您再劳累了。玉琴扶麦姑靠在床屏上,把粥端来,拿起勺子,想喂麦姑吃粥。麦姑伸手拿过勺子说,还是我自己来吃吧,头疼脑热小毛病,退了烧就没事了。孩子去幼儿园的事还是先放一放吧,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家也闷得慌,有孩子在身边,多热闹呀。再说了,大梅再过几个月就上学了,等大梅上学去了,再送二梅去幼儿园,三宝留在我身边,也可以给我解解闷呀。

妈,您想得真周到。只是让您劳累,我们心里不好受呀!这事待我和陆胜商量商量再说吧。玉琴体贴地说,今晚您还是早点歇吧,待会我给您打盆洗脚水来,给您好好搓搓脚,睡个好觉。

晚饭后,麦姑和孩子们都睡下了,玉琴和陆胜说,孩子他爹,我想下个月把孩子都送幼儿园去,可妈不让,她想等大梅上学了再送二梅去幼儿园,留三宝在她身边。她表面上是为了解闷,实际上是为给咱省点钱,多好的妈呀!依你看,这事该咋办?

孩子他娘,你们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愿意捱穷也不愿意妈太过劳累。但是如果三个孩子都一下子离开妈身边,我真担心妈闷出毛病来。我看倒不如先顺着妈的心意,待大梅上学后,再送二梅上幼儿园,把三宝留在她的身边,让她有个精神寄托也好,如果妈的身体吃不消,咱再送三宝去幼儿园不迟。陆胜对玉琴说,免得妈闷出毛病来。

转眼间,大梅上了学,二梅也上了幼儿园,只有三宝跟麦姑在家了,家里一下子清静了许多,三宝和麦姑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姐姐都不在家,没人跟三宝藏猫猫了。三宝趴在奶奶的腿上说,奶奶,奶奶,您跟我玩藏猫猫好吗?

好好好,奶奶跟三宝藏猫猫。麦姑高兴得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般,在门角、蚊帐后跟三宝玩起藏猫猫来。玩了一会儿,麦姑觉得头晕晕的,差点摔倒了,就坐下来歇歇,顺便打开电视机,让三宝看卡通节目。

奶奶,我饿了,您煮个鸡蛋给我吃吧。三宝对麦姑说,等吃了鸡蛋我们再来玩藏猫猫。

三宝乖,你在这看电视,奶奶给你煮鸡蛋去。麦姑进到厨房,把柴火塞进炉膛里,便划火柴点火,可手老是不听使唤,连划几根火柴也点不着炉子,心里一急,竟然晕倒在炉前。

三宝肚子饿了,想到厨房看看奶奶煮好鸡蛋没有,到了厨房,发现奶奶倒在地上。奶奶,您快醒醒吧,我不要吃鸡蛋了,您快起来吧!三宝搂着奶奶边哭边喊。可不论三宝咋叫,奶奶就是不醒。三宝马上哭着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你快回家吧,奶奶晕倒在厨房了……

陆胜接了儿子的电话后,立马打“120”求救,接着请假回家。回到家里,看见麦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便凑在麦姑耳边:妈,您醒醒,您醒醒呀。见麦姑毫无反应,陆胜不敢贸然搬动,只好守在一旁等候救护车到来。不久,救护车到了,医生给麦姑检查后对陆胜说,你妈脑卒中,需马上送院抢救,你马上收拾一下,跟车一起走吧。

麦姑高烧住院,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这可辛苦了陆胜两口子。陆胜买菜、熬汤、送饭全包了;玉琴守在床边,给麦姑端屎、端尿,翻身、擦身,换洗衣服……样样照顾得妥妥帖帖。一个星期过去了,麦姑的烧就还是没退下来。这可急坏了陆胜夫妇。陆胜找到主管医生问咋办?主管医生说,你妈由于大面积脑梗引起肺部和泌尿系统感染导致高烧,我们医院一线的抗生素都用遍了,可烧就是退不下来,现在看来只能用最高级别的抗生素“泰能”了,可这是进口药,价格昂贵,病人必须凭医生处方自费到药房自购才行。大约多少钱一支?陆胜问,要用几支才能奏效?医生说,这个针几百元一支,如果经济允许,你就先买三支回来吧。只要能让我妈的烧退下来,就是借钱,我也要买。陆胜对主管医生说,麻烦你马上开处方给我去药房买吧。

陆胜七凑八凑,凑了两千块钱,赶往药房买“泰能”回来,让医生马上给麦姑挂上点滴。点滴挂上之后,陆胜坐在床沿看着麦姑通红的脸,心里非常难过。他拧起一条凉毛巾,轻轻地敷在麦姑的额上,然后贴在麦姑的耳边轻声说,妈,您要挺住哦,滴完这瓶针水,您的烧就会退下去的……玉琴走过来,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麦姑,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好一会儿,玉琴才对陆胜说,你回家去照看孩子吧,还是我留下来照顾妈方便些。陆胜觉得妻子说得在理,于是叮咛妻子几句,便回家照顾孩子去了。

玉琴坐在床前,不时给麦姑冷敷,喂水,翻身……忙得满头大汗。

凌晨4点,玉琴趴在床沿上睡着了,麦姑醒来,摸索着要给玉琴披上一件衣服,不料却弄醒了玉琴。妈,您别乱动,不然会刺破输液的血管的。玉琴赶忙起来给麦姑盖好被子。

妈,您好些了吗?玉琴边问边伸手摸了摸麦姑的额头:妈,您的烧真的开始退了。是呀,我也觉得舒服多了。这几天真是累坏你了,快趴着睡会吧。麦姑疼惜地摸着玉琴的手说,你看,熬了几天夜,黑眼圈都出来了。妈,我没事,您歇着吧,等天亮了我去买鸡给您熬汤喝。饿了吧,我冲杯牛奶给您喝吧?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呢。麦姑笑着说,好吧,先喝杯牛奶吧。

差不多天亮的时候,麦姑又睡着了。玉琴看见麦姑睡着了,呵欠连连,不久也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天亮了,玉琴起来给麦姑洗了脸,梳了头之后,就赶快买鸡回家熬汤去了。上班前,陆胜把鸡汤送到医院,看到麦姑靠在床屏上,就连忙说,妈,您快躺下吧……看把你紧张的,妈没事了。陆胜的话还没说完,麦姑就抢过话头说,我夜里已经开始退烧了,现在精神好多了,吃完早餐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别别别,您的烧刚退,要多输两天液巩固一下,等用完最后两支“泰能”,看看情况如何再说吧。妈,这是玉琴给您熬的鸡汤,快趁热喝点吧。陆胜给麦姑舀了一碗鸡汤,端到麦姑面前,正想拿起勺子喂麦姑,可麦姑却接过碗来说,我又不是孩子,自己端着喝就行了。

看着麦姑喝完鸡汤,陆胜就说,妈,您的烧刚刚退下,不能急着出院,得多住两天,巩固一下疗效才好,等好利索了再出院吧。

孩子,咱不能再住院了,让你两口子忙得团团转,我也过意不去呀。麦姑还是坚持要出院。陆胜无法,只好叫来主管医生劝麦姑。在医生的劝告下,麦姑终于同意再住两天院。

两天后,麦姑出院回到家里,觉得手脚没以前利索了,精神也没以前旺了,思前想后,很是感激陆胜夫妇,要不是他两口子轮流照顾,买针、买药,熬汤、送水,恐怕我这条老命早已经报销了呢!唉,人生无常,该筹划的事还是及时筹划吧,万一哪一天我再来一次中风,失语了,或者两脚一伸,见老头子和儿子去了(4年前,麦姑的丈夫与两个儿子在一次车祸中齐齐丧生。在陆胜夫妇面前,麦姑从未提及丈夫和儿子的事。),我的身后事咋交代呀?于是有一天,麦姑趁着陆胜夫妇上班的时候,让老村长和老支书一起,找一个律师来,让他们代书一份遗嘱:

代书遗嘱

立遗嘱人:麦姑,女,68岁,广东省南海荷村人,住本村康乐路吉祥巷23号。

我无子女,无近亲,近期来患脑中风,生活全靠陆胜夫妇照料,我已认他们为义子、媳妇。长期以来我与义子夫妇感情甚笃,对于他们的悉心照顾我十分感激。我决定,在我去世以后,将我个人财产:计有存款若干,旧楼180平方,旧床三张,家具若干,彩色电视机一台,大挂钟一个,生产队股份若干,都无偿地赠与义子夫妇。我的后事,也烦义子夫妇料理。特立此遗嘱为证。

     立遗嘱人:麦姑

                    证明人:村长麦徳成 (签名盖章)

                           支书麦伟龙 (签名盖章)

                     代书人:律师甄秉清  (签名盖章)

                                2007年6月23日

立下遗嘱不久,麦姑再次中风,出院后,手足瘫痪,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玉琴便请长假在家里照顾麦姑。

妈,天亮了,您该起来梳洗吃早餐了。玉琴轻轻地俯在麦姑的耳边,甜甜地唤醒麦姑,并把麦姑悠悠地扶起靠在床屏上,拿来尿壶给麦姑接尿;拧来温毛巾,给麦姑洗脸擦手;端来稀饭、馒头,一口一口喂给麦姑……吃完早餐,玉琴对麦姑说,妈,我给您梳梳头,按摩按摩吧。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梳头干啥哟,不要浪费时间了。麦姑说,随便拢拢就行了。那哪行呀,我妈咋能像一个疯婆子一样出去散步呀?玉琴嗔道,我要让您活得光光鲜鲜的,随便拢拢咋行呀。说完,玉琴就把麦姑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还挽上一个漂亮的发髻。

梳完发,玉琴对麦姑说,妈,今天阳光灿烂,我们去月影湖边散散步,晒晒太阳好吗?闺女,我知道你对妈好,可是天天这样做,太辛苦你了,今天还是不去了吧?妈,服侍您是儿媳妇应尽的职责,您咋能这么见外呢?麦姑只好点头应允。玉琴带上水壶,拿起扇子,推着轮椅上的麦姑,有说有笑地走在月影湖边的林荫大道上。晨煦中的月影湖,清风习习,花香阵阵,蜂飞蝶舞,鸟语悦耳……玉琴边走边指着处处美景给麦姑说这说那。陶醉在美景中的麦姑,在轮椅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中,甜美地睡去。

散完步回来,家里的大挂钟已是11点了。玉琴给麦姑擦了把脸,喂了一杯水,就打开电视机说,妈,午餐您想吃些啥,我给您弄去。随便弄点吧,麦姑说,填饱肚子就行。那哪行呀,要不我给您下饺子吧,冰箱里还有昨天做的饺子呢。

一会功夫,玉琴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妈,咱趁热吃饺子吧,吃完休息一会,您就回房里午睡。玉琴说,我再给您洗洗换下来的衣服吧。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过着。转眼间,7年过去了,大梅,二梅上了初中,三宝也上了小学。三个小家伙不再在身边吱吱喳喳,麦姑觉得生活少了不少乐趣。渐渐地,麦姑病情恶化,二便完全失禁,进食也全靠鼻饲了。玉琴不厌其烦地给麦姑换洗衣服,擦身子,鼻饲流质食物……服侍得妥妥贴贴,胜过了对自己的亲娘。

玉琴一家照顾孤寡残疾老人,近十年始终如一的善举感动了湤山,感动了荷村,连续几年被村里授予“孝徳模范”家庭称号,玉琴更是荷村人耳熟能详的“孝德之星”。

忽一日深夜,麦姑叫陆胜夫妇到床前,老泪纵横地握住俩人的手说,非常感谢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遇到你们,是你们延续了我的生命。我自知时日不多了,万一哪一天我走了,拜托你们送我最后一程……

拂晓,玉琴起来做好早餐,端到麦姑房里。妈,起床吧,该吃早餐了,我给您做了最爱吃的鸡蛋挂面。说着,玉琴把面条放在桌子上,俯身叫麦姑,可是不管咋叫,麦姑都不应,仔细一看,麦姑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可是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停止呼吸了。

他爹,他爹,快叫救护车,咱妈不行了!玉琴带着哭腔对着二楼大声喊陆胜。陆胜连忙拿起手机拨打“120”。医生及时赶来,可是麦姑气息全无,心脏已经永远停止跳动了。

玉琴的哭喊声惊醒了楼上的大梅二梅和三宝,孩子们光着脚丫跑下来,扑在麦姑的身上:奶奶,您不要走呀,您干嘛悄悄地丢下我们就走了呢?三宝稚气的哭喊更让人揪心:奶奶,您干嘛那么快就走了?我还想等放假了和您一起藏猫猫呢,您走了,谁和我藏猫猫呀,您快醒一醒吧,我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陆胜夫妇按当地风俗,披麻戴孝,送麦姑上了山,圆了麦姑的遗愿。

麦姑走后不久,南广贵广高铁拍板,征了荷村不少地。麦姑遗留下来的那栋小楼也在征收拆迁之列。陆胜收到拆迁通知,不得不忍痛离开这套与麦姑相处了十几年的故居,另租住房。

麦姑已故,房屋拆迁赔偿自然与租客无关,可麦姑无亲无故,赔偿金该归谁呢,村民们议论纷纷:通情达理的说,充公作集体建设基金吧。自私点的就说,按现有股份平均分了吧,大家增加点收入,也算是麦姑为村里积了德。

陆胜夫妇不管村民们咋议论,也充耳不闻,依然早出晚归上班去。

一日,村民股份分红大会,就在大家为麦姑遗产分配问题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老村长和老支书请来了甄秉清律师。村长拿出当年麦姑留下的代书遗嘱,让律师当众宣读完毕后,动情地说,陆胜夫妇与麦姑素昧平生,却能敬若父母,即使在麦姑全瘫的最后十年,也不嫌不弃,让麦姑开开心心地过完了最后的人生。你们以为陆胜夫妇另有所图,图的是麦姑的房子,图的是麦姑的股份,图的是租霸王房子?如果大家这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麦姑从未与陆胜夫妇提起过股份的事。至于房租嘛,你们看,陆胜每月按时给麦姑存进去的钱,都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记在这里呀!老村长拿着存折的手激动得战抖起来,嗓子已经哽住了。

站在一旁的老支书接过话头说,父老乡亲们,你们知道吗,陆胜不但按月存房租,而且在平日的生活里,在麦姑住院期间,都花了不少钱,听厂里的人说,陆胜至今还欠着厂里不少工友的债呢!你们说,像陆胜这样的好人,该不该得到麦姑的全部遗产呀!人们鸦雀无声。片刻,人群里响起啜泣声,慢慢地响成一片,声音越来越大……老支书擦了擦嵌在眼里的泪花,继续说,父老乡亲们,没有千千万万个像陆胜夫妇这样充满爱心的外来工,就没有我们珠三角改革开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也没有我们荷村飞跃发展的今天,我们不能见利忘义,不知感恩呀!所以,经村委会决定,麦姑旧房子的赔偿金130万元和村里股份分红的352万元,全部归陆胜夫妇所有。与此同时,村委还决定,分给陆胜夫妇一块住宅地,让他们建房居住,成为我们荷村“孝德双馨”的永久村民。

老支书的话音刚落,全场响起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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