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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王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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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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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作者:牛王麦田

我出身在陕北,一个你可以看到突兀的黄土高原的地方。一个有着母亲和世世代代深埋我早已逝去的祖辈的地方。

倘若你能和我一样,沿着一个大山的脊梁行走,我相信你一定会深刻而由衷的爱上这里。尤其是当你把脚踩在这厚实的土地之上时,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强大而震撼的力量一定会令你折服。我以为这里是中国最坚实的土地,即便是风雨百年甚或千年无情地将它侵蚀,它一样不会妥协命运的无常和残酷,而在这贫瘠的大地上毅然耸立起高大巍峨的山峰。这就是陕北,一个来自中国的属于我家乡的所在。

这几年,特别是我和我小镇的情感,在随着经年往事的逝去和我不定的辗转漂泊之后,我就日益倍感到它的深厚和存在的价值。或许,从某种严格意义上来讲,当人们的情感随物质越来越丰富的年代发生蜕变之时,我的意识也或多或少的渐渐的发生着同它微妙的改变和消融,虽然有时,甚至会产生同它饽逆的情绪,但在我血液和骨骼的深处,至今任始终改变不了的还是它对我那种灵魂和精神的启迪和蒙发。这也就从另一个层面上,它将一种生命的品质和伟岸的形象灌输与我,从而让我更加深刻的理解了作为人应该具有的秉性和良知。这便是小镇的存在,它将黄土高原的风情无偿的恩赐与我,使我更加坚强和倔强的生长着。它像父亲一样在我生命的行径中拖起了不可磨灭的重要的历史意义。

说起父亲,这就又让我想起了前不久到往主席纪念馆的场景。

那天,我和父亲去往异地,在经过延安的时候,父亲临时起意,说是想到毛主席纪念馆游览一番,我便顺了他意,特意逗留了一天,同他乘车前往,在经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就抵达了贵地。刚一下车,父亲就指给我看那挺立在广场上的主席的塑像。

他说,“终于见到主席了,快看,快看。”

于是,一种震颤,一种无比亲切和崇敬的震颤萦绕在我的心头。顷刻间,主席伟岸的形象就印入了我的眼底。久久,我站在那里沉默地仰望。那时,耳边的风轻轻的吹着,嘈杂的人潮也席卷而来,我竟然忘记了这一切,呆呆地立着,只见远处,主席的形象被蓝色的天空衬托的异常高大。

关于主席的故事我听的不胜其多,打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就经常给我们讲。但在面对主席的时候,我一时间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尾随父亲,我们穿过广场,向里而入,一个特别漂亮的二十来岁的女讲解员扎着马尾,笑容亲切而自然,她把我们带到了大馆的中央。

刚一进去,父亲就临时悔意起方才门口处未能买一束花的事情。

“不行,这得献上一朵花啊!”他说。

我建议说不如我们出来以后再买,现在都进来了,就等着观赏吧。

他脸色立刻掉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转身便将手中的提包塞给我,说,“你等会,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便匆匆跑向门口。他肥胖的身子像被一块石头拽着,走的吃力而且缓慢。

我尾随而去。站在后面,大概十分钟,我看着他。他走到卖花的摊位前,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看着那些花。

忽然,他转身看着我问,“要啥花?”

我顿时间被他的一问给逗笑了,但又出于尊重,我没敢表露出来。

我说,“不如拿那朵吧!”,我指着其中的一朵红色的花。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手过去拿了一朵出来,先是放在鼻子上嗅了一会,说,“这朵不好,没味道。主席不喜欢的。”

“你杂么知道不喜欢。他又没看到你的花。”,我说。

他看了一眼我,说,“主席给我说的,他在我心里说。”

这时,旁边的卖花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我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我看到父亲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的脸上显得有点严肃。

“笑甚哩?你看你这娃娃,你还笑话我哩?”

“没有。大爷,你刚才讲话太幽默了。”,小姑娘说。

“甚?我讲话咋咧?”。父亲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

“幽默!我是说您讲话太幽默了!”

“啥?太油腻啦!”父亲耳朵背,但却坚持同小姑娘争执。

“不是大爷,我说您讲话真幽默!”小姑娘附身对着父亲的耳朵讲到。

“哦哦,对,太油腻啦!”父亲哈哈大笑。说,“哎,小姑娘,你可别笑话我咧!我跟主席认识的昂!”

我噗嗤一声又笑了,所有周围的来买花的都笑了,只有父亲顿时收起了笑容。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显得很无辜,一脸的疑惑。“你们笑甚哩?!”

我嫌父亲丢人,便凑上去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直接甩了我一下,指着小姑娘说,“女娃娃。你不爱毛主席昂!我给你说,毛主席他是咱们伟大的领袖,当年他带领我们闹革命的时候,那神气可威风着呢!……”

“别讲了,爸爸!”,我小声提醒他。

“怕甚哩!你这个娃娃就是个胆小,毛主席当年给咱打下了江山,现在你们都忘了本了?我讲个毛主席的故事,你们还倒嫌我讲了?”

“不是的,爸,我是说这人多,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回到家咱再讲。”

“嗨!你这个娃娃,时代在进步,你咋退步咧?你么看人家讲解员还在那里讲吗?”,父亲似乎更加起劲了,他的嗓门更高了,周围一下子哗啦啦赶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感到非常不安和紧张。

这时,几个保安过来了。“杂么回事?”,其中的一个年轻的小伙问。

“没事,我父亲他人老了,想给大伙讲个故事。”,我上前替父亲向保安解释。

“让他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他。”,其中的一个保安严肃的说。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所有人的目光和焦点都放在了这个看上去已经有点老气的父亲身上,全然没注意到我正在和保安处理父亲“扰乱秩序”这件事情上。

“是这样吧,哥们,来,抽根烟,我们到那边说话。”

我一边向保安解释,一边掏出我平时抽惯了的“芙蓉王”香烟。

“不抽,不好意思,这里禁止吸烟!”

这时,刚才带我们进去的年轻讲解员走了过来,她礼貌的问我需要什么,我解释清楚以后,她示意我带父亲过来,并打发了那几个保安。

“杂么回事?”,年轻的女讲解员见我站在父亲跟前一言不发,她低声问我。

我说,“算了,不好意思,我带父亲走吧!”

她说,“看样子老先生很了解过去的历史,就让他给大伙讲解吧!”

“这不行!”我立刻打断了女讲解员的话。

父亲见我迟疑,便过来对女讲解员说,“小姑娘。我是头一次来咱们延安纪念馆。毛主席的故事我清楚的很咧!就让我给大伙讲吧!”

“对!就让大爷给大伙讲吧!”,刚才那个卖花的姑娘向女讲解员建议。

“就让大爷给我们讲吧!”。周围有人这样建议。

父亲的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向人群中走去,像一个巨人一样,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渺小。为自己刚才在背后发出的那声“坏笑”后悔。

“讲吧!老先生,革命需要您!”,讲解员将她戴在身后的话机取了下来,递给父亲,并将耳麦插在他的耳朵上。

我害怕父亲丢人,便躲在人群中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说是怕父亲丢人,倒是怕别人认出我,我有一种自己都没法说清楚的羞耻感,尤其是刚才面对女讲解员时,我竟然在父亲面前显露出了囧态。

“说吧!老先生,”女讲解员搬过来一张椅子,他让父亲坐着讲。

我在人群后面探头看着父亲,只见他微微的笑了一下,显得稍有点紧张。但还是神采奕奕,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大家伙都探头探脑的等着他的“讲解”,便拿起女讲解员递给他的麦克风,收了收微笑和方才紧张的情绪。

“呼呼……”,他对着麦克风吹了两下,操着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说,“讲啥呀?”

“讲毛爷爷的故事嘛!”,人群中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大声的建议道。

“对,就讲毛主席的故事!”,一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人也建议道。

父亲咳嗽了一声,麦克风将他的音量放大了四五倍,所有人都被这个憨厚的老头逗笑了,我也偷偷的笑了。

“是这,乡亲们,我是咱陕北人,地地道道地志丹人。”,父亲冷静了一会继续说,“今天能站在这里讲陕北人的故事,特别是咱延安人的故事,我感到特别高兴。”

这时,麦克风里的父亲的语气显得平缓而土气,周围几十双期待的眼神静静的盯着父亲,我站在最后面,却看见老人脸上洋溢着平生以来难能见到的慈祥的脸庞,那脸庞与众不同,同他那几年在艰苦的条件下于一个乡村当民办教师的经历相比,我更爱他现在写满平和的这张脸。

忽然,这就又让我想起过去的年月。

父亲的一生尤为坎坷,年轻的时候便离家出走,一个人到外面闯荡,家里十分清寒,共有姊妹六个,他是老大,扛在肩上的担子较重,幼年时候经常吃不上喝不上,所以他的身体总是不好,直到这几年家里有了好转,我也结了婚,他才从百忙的教育事业中脱身出来。关于他的一切都需要我亲身照顾,这也是作为我来说,必须要尽到的责任。

父亲爱讲毛主席的故事,走到哪里,只要有人说起毛主席,他总是能讲得头头是道。直到现在,家里边总是摆着各种关于主席的碟片和书籍,他也在休闲之时,总是不忘了去翻看它们。

记得,有一次,我在打扫他房间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副藏在父亲枕头底的书法字帖,那是他年轻时候写的,字帖正是临摹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字迹写的非常大气,只是纸张显得橘黄和褶皱。

我问他为什么要将这字帖压在枕边,他说,那是为了纪念,他说他这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主席,虽然年轻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曾被打入到一些“帮派之争”,牵连到整个家族的安危,但他还是打心眼里感激主席,他为人民做出的贡献,放眼在整个国家来说,那是卓越和非凡的,人民应该拥护和爱戴他,国家不能忘了这样的伟人。

这些年来,父亲的生活虽然过得比以前舒适多了,但他还是不忘节俭和淳朴,始终以他善良的品行告诫我们要好好的奉献,做出值得人民信任和赞赏的光荣事迹来。

“1937年毛泽东在延安看到贺子珍去苏联主意已定时,想极力挽留她。他知道,她这个时候提出要走,同自己有关,曾经说了一番十分动情的话:“我这个人平时不爱落泪,只在三种情况下流过眼泪:一是我听不得穷苦老百姓的哭声,看到他们受苦,我忍不住要掉泪。二是跟过我的通讯员,我舍不得他们离开,有的通讯员牺牲了,我难过得落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骑过的马老了,死了,用过的钢笔旧了,我舍不得换掉。三是在贵州,听说你负了伤,要不行了,我掉了泪。”毛泽东正是这样的人。在毛泽东波澜壮阔、功勋卓著的革命生涯中,曾几次伤感落泪,呈现出他温情细致的一面。

在乌江南岸挥泪送衣给“干人”
1934年年底湘江血战后,中央红军主力损失过半。在危急时刻,毛泽东力挽狂澜,力主主力红军避实击虚,向敌人兵力空虚的贵州开进。

红军进入贵州后发现这里的穷人特别贫困,被形象地称为“干人”,因为他们的血汗已被各种苛捐杂税榨得一干二净。所以,红军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向他们求乞的“干人”。这些“干人”一个个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此情此景震撼了每个红军指战员,许多人不禁掉下了眼泪。”

父亲总是爱讲这段故事,那时,陕北人穷,大大小小的村子几乎没有电视,父亲就走家串户地到人家那里讲故事。所以,周围的村子,只要有人提起父亲,无不双手赞成,嚷着要父亲讲故事的。

故事讲得多了,也难免会讲得同别人有出入。有时候,父亲经常为了讲一个故事而翻阅古典,甚至,大冬天骑着自行车到乡政府那里索要报纸书刊,而且一走就是一整天。

有一次,父亲去乡村学校教书,半个月不见人影,急的我母亲总是睡不着觉,一想起父亲,她就心头一阵苦闷。那时候也没有电话,通信也不方便。都是穷乡僻壤的,人们就靠打听和传说来互通信息。可是,我父亲自打走了以后就音讯全无。

忽然,有一天,父亲回来了。但自行车却不见了,母亲就问,你自行车哪去了?

父亲先是不说话,就坐在炕蓝溿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半晌,他说,丢了。

母亲问咋丢的?

他说给人讲故事,在人家里吃了一顿饭,结果自行车搁在路边被贼娃子偷去了。

母亲又气又恼,便责怪起他来,他一气之下便同母亲扭打起来,不料却把母亲怀在腹中的胎儿踢到,结果,母亲大出血,流了产,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气昏了过去。

从那以后,母亲便再未跟父亲说过一句话。

她气呼呼的走到父亲的书房,砸掉他的钢笔,烧掉他的书籍,还把那个父亲最爱的毛主席像也毁掉,她是太恨这样的父亲了,第二日后,她便回了娘家。

后来,有好几次,她执意要同父亲离婚,可父亲坚决不同意,她就到乡政府告状,说她苦命的生活现状。

我母亲流产的消息传到乡政府那里,性质一下子来了个特大转变,父亲平日里为人处世的那种祥和的态度一下子被全盘否定,领导们见了父亲就将他叫到办公室批评,为此,父亲到现在还懊悔在心,时常说,都是我活该,为啥那时候就那么爱讲毛主席的故事啊!

“你就是一个死脑筋,时代都过去了,谁现在还讲毛主席?”,那时,母亲总是这样埋怨父亲。

可对于父亲来讲,怕是再也不能去讲故事了。但凡有村上的人叫父亲讲故事,父亲就遗憾地摆一摆手,灰溜溜地含着眼泪离开,他是太痛苦于自己对母亲腹中的那一致命的脚,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讲故事。

可是,那天,我却见父亲在那么多人面前再次讲故事,我心里豁然开朗,我知道父亲已经释怀了,他不再像年轻那样痛苦了,那种能把人往死里痛苦的年月终于过去。

所以,那天,其实我立在人群后面偷偷的哭了,我为父亲而感动。

现在,我也将为人父,可我却再也讲不出父亲的故事。

    他就像山一样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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