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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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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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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小事忆郭风

□ 施晓宇

我手头收藏有郭风先生的两张照片。

2003年10月24日,“郭风从事文学创作70周年庆贺活动暨郭风任福建省文学院名誉院长受聘仪式”在福州闽江饭店举行,郭风先生身穿西装的这张照片就是在那一天拍下的,时年86岁。

另一张照片是在2007年9月16日晚上,作家郭永仙去探望在省立医院住院的文坛前辈郭风拍下的,身穿内衣的郭风先生时年90岁。即便在病中,躺在病床上,一生谦和的郭风先生也不忘向拍摄的晚辈郭永仙作揖致谢。从2006年秋天入院起,郭风先生几乎没有离开过省立医院的病房。郭永仙还记得2007年1月4日,他第一次去省立医院探望郭风先生。前一天刚好是一生坎坷、89岁的原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蔡其矫先生去世,病床上的郭风先生正在看《福州晚报》的报道。

2010年元月3日凌晨,出生于1918年1月29日(农历1917年12月17日)的郭风先生仙逝,享年94岁。我参加了元月7日举行的郭风先生遗体告别仪式,并在敬献的花圈上写道:“文学前辈好人郭风一路走好。”

2010年1月15日,我写出散文《谦谦君子是郭风》,发表在2010年6月5日《泉州晚报》。2010年第1期《福建作家沙龙》杂志(夏季出刊)转载此文,借以纪念郭风先生。

其实,早在1997年10月15日,我在《福建日报》发表了评介郭风先生的散文,题目就是《好人郭风》。说到郭风先生的为人谦逊低调,中国散文学会原副会长、扬州大学教授吴周文发表于2013年6月21日《光明日报》的散文《忘不了它燃烧我心口的感觉》这样写道:

郭风的第一首散文诗《桥》创作于1941年,1981年是郭风从事散文诗创作40周年,为此,1980年暑假我决定为他的散文诗创作做个总结。……他很快复信说:“我担心因我不足道(不足评论),你白白地劳动了一阵子……”如此说是因为他的虚怀还是因为他有几分自卑?其实他的虚怀并非客套,而是实情。在绝大多数现当代文学研究者眼里,散文诗被当成“小儿科”,往往是不屑一顾的;……(陈骏涛先生)就把这篇文章转给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的《新文学论丛》,而主编毛承志先生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它发在1981年第一期,这些都是我和郭先生始料未及的。

这篇论文发表之时,正是郭风40年散文诗选集《你是普通的花》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之际,不久我就收到郭先生题签的此书,用钢笔写着:“吴周文同志指正,郭风赠,1981年2月8日福州。”

郭风先生把自己的著作赠人,题签时,无论对方职务高低、年龄大小,习惯称呼为某某同志。这是郭风先生手书的一个特点,突显那个言必称“同志”的时代印记。同在福建省文联工作的二十多年里,郭风先生赠我多本大著,不断搬家的过程中,我淘汰了许多书籍,这些赠书我则完好保存至今。

譬如重庆出版社于1998年3月出版的《中华童话名家精品文库·郭风童话》,郭风先生题赠道:

“晓宇同志指正。郭风,1998年7月。”

譬如河北少年儿童出版社于1998年8月出版的《中国儿童文学名家作品精选丛书·郭风作品精选》,郭风先生题赠道:

“晓宇同志指正。郭风,1999年4月。”

又譬如台湾幼狮文化事业公司于1994年11月出版的《黄巷集·名家广场之23》(郭风著),郭风先生于1999年冬季题赠道:

“晓宇同志指正。郭风,巳卯冬。”

郭风先生还赠我有《晴窗小札》《散文札记》《郭风散文选》等,由于书橱容量有限,我都收藏在书箱里。而所有题签,郭风先生永远一笔一画,一丝不苟,一律称我为“同志”。 虽然郭风先生著作等身,许多作品被收入中小学课本,被翻译到世界各国,给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黄巷集》,因为郭风先生自己也很看重住在黄巷的日子和这本散文集。他在序言《书名小记——代序》里这样写道:

1945年冬定居福州后,初居西牙巷。近二十余载则居黄巷,这已是我渐入暮年之境的时分了。

黄巷是一条古巷。……若干年来,居于福州黄巷,居于一位清代文化名人的故宅,时或使我感到自己似乎处于一种独特的、可贵的、优异的文化背景和气氛中,处于一种敬慕乡先贤以及思念自己先祖的情意中,读书和写作。

我考虑把自己的这册散文集,定名为《黄巷集》,以纪念个人得居黄巷的一种缘分,想是可以的?……作此小文,时年七十有六。

郭 风

1994年5月8日,妈祖诞生1034周年后5日,记于黄巷。

郭风先生不仅为人谦逊低调,而且与人为善。作为福建省作家协会主席,作为福建文坛资深的令人信服的“掌门人”,作家之间难免文人相轻,互相攻讦,甚至当面到郭风先生跟前告状。记得有一次,我到就在《福建文学》杂志社后面、福州凤凰池省文联宿舍楼的郭风先生家送小样,是一篇即将在本刊发表的散文,请郭风先生校对。进门见到不大的客厅里坐着两个中年人,我不认识,说的是莆仙话,看来是郭风先生老家的来客。郭风先生很客气地请我稍坐一会儿,说他马上校对了让我拿走,我就坐下来等。后来我理解了郭风先生的良苦用心,善良的郭风是想借我的到来,阻止来客的告状。可是两个中年人旁若无人,继续喋喋不休。虽然他们说的是莆仙话,可是听多了,我也能听懂大概。意思是莆田某某作家人品如何低下,当年是郭风先生亲自介绍加入福建省作家协会的,后来有了名气了,因为一篇作品评奖,认为郭风没有援手,背后对郭风先生多有不敬之词。两个人越说越激动,语言甚为不堪。面目慈祥的郭风先生始终不置一词,默默地听着,手里拿着小样(也没能阻止不堪)。实在听不下去了,郭风先生开口了,说:某某的文章还是写得不错的。这句话与胡适先生说过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去世后,女作家苏雪林写了长信给胡适(之前已写信给蔡元培),对鲁迅进行激烈攻击:

鲁迅的心理完全病态。人格的卑污,尤其出人意料之外。简直连起码的“人”的资格还彀(施注:gòu,同够)不着。

当年鲁迅开初与胡适关系融洽,胡适研究《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鲁迅还主动提供帮助。后来因政论不同,鲁迅痛骂胡适谁都知道。但胡适在回信中平静地写道:

“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早年的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

我作为旁观者,听了郭风先生说的话,内心非常感动。将心比心,如果你听到曾经帮助过的作者,有人过河拆桥,背后说你的坏话,你会做到这样心平气和,不计前嫌吗?听到郭风先生这句宽宏大量的话,两个告状者愣住了,这才讪讪地站起身来告辞。因为这件事,使我想起,郭风先生从来不在背后说任何一个作家的不是,更不搬弄是非,真是人品高尚,难能可贵。

郭风先生生前对故乡莆田充满深情,尤其对莆田风味的菜肴情有独钟。比如,我不止一次听郭风先生用满口乡音的普通话介绍莆田的焖豆腐:“尼(你)吃吃看,横由(很有)味道。”焖豆腐不过是莆田菜肴中的一道大众菜,家家户户都会做,可是远离故乡的郭风先生却念念不忘。有一次到妈祖的诞生地湄洲岛,午餐上的第一道菜就是焖豆腐。也许是回到了家乡,平素不大说话的郭风先生来了兴致,他饶有兴致地向同行的作家详细介绍起焖豆腐的做法:

香菇、精肉、胡萝卜切成丁,包菜切丝,干贝泡水后要捏碎了,豆腐要切成细条——多数是直接捏碎了。这时,向锅中倒入花生油,放进葱姜蒜爆炒,再加入香菜、洋葱,然后放上香菇、精肉、胡萝卜切成的丁块,和前面的佐料继续热炒。炒得差不多了,要用锅铲把豆腐按平整,均匀地浇上事先打散的鸡蛋液,不能盖锅盖,用小火慢慢焖,这一点很重要,否则鸡蛋的颜色会发黑。焖到差不多定型成一块圆饼状的时候,拿锅铲将豆腐切成细小块分开,讲究的可以在缝隙里再滴上几滴香油,略等一会儿,就可以装盘端上桌了。

没有想到多数时候沉默寡言的郭风先生回到故乡,心情愉悦,一道焖豆腐居然会说得这么具体、生动,可见郭风先生对莆田老家的感情有多深。待到莆田卤面端上桌来,郭风先生的精神头更足了,热情地招呼大家动筷子。

长寿、谦逊、善良的郭风先生离开我们9年了。2018年1月29日,是郭风先生的百年诞辰。我祝愿在天国的郭风先生一切安好,也能吃到老家莆田的焖豆腐和卤面…… 

附记:2018年2月9日,“纪念著名作家郭风先生诞辰100周年座谈会”在莆田市“金海湾大酒店”举行。我发言时从此文选取两个细节,突出郭风先生的为人谦逊与善良。

责任编辑:李龙年

题图摄影:陈 愫

发表于《武夷》2019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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