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的烟事

（一）

明叔喜欢烟而不抽烟。但家里总是备有烟。

同龄或年长点的邻居，喜欢明叔的耿直性格。也总隔三差五到明叔家，长喷短叙地唠嗑。说到高兴处明叔会抽出烟盒的烟儿递给老哥老弟，给他们打打气，活跃活跃喷空的气氛。

已经六旬开外的明叔，年轻时当过队里的记分员，办事认真，亲邻一样看待。他大侄子跃进因为有事晚到地里少干一歇活，硬是被他扣了二分。每提起这档子事，跃进便没有好气地说明叔“认真的不轻，尽克扣自己人，一辈子也没见你弄个队长、会计干干”。

那是那年八月的事。队里秋收割豆子，明叔的大侄子跃进，为娶老婆翻新房子，急需二千小瓦接房檐子，得二十块钱一时又借不来，就把自家的一棵长了七把多粗的母亲说做棺材板用的老桐树出掉（伐掉），用架子车拉到集上木材行去卖。这树本可卖二十多块钱，可那个木匠模样的买家只出十七块。

俗话说：七八月里腌臜热。农历八月虽然天气还很热，但已经是夜寒白天热了。夜里和早上天气明显凉了，可跃进的额头却浸出汗来。他不时抬头看日头估摸时间，心里不停地想着队里快干一歇活了，回去晚了又得遭赖（受批评），这可咋办呀。最后，木匠摸样的人又用手拃一拃桐树的根部和梢部粗细，摇摇头说“小兄弟，只能十八块钱。不卖俺就走了”。

跃进急着回去割豆子，明知亏钱也只好把桐树丢给了那个木匠。疾里跟头回到家拿镰跑到地里，还是被明叔很批了一通：“都象给你这个怂样子，豆子全炸地里了。人咋吃饭牲口咋吃料？少干一歇活扣二分，亲里更不能迁就！”惹得大侄子跃进记恨明叔好几年，说他不近人情。

（二）

多年前，明叔的老伴李婶去世。那段时间，明叔经常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抽闷烟。叔伯兄弟中排行最小的明叔的儿子小刚，结婚后住在单位的家属院，忙于工作回家的时间也少了。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只有明叔一人，还有那条过旬的黄狗“点点”和李婶生前喂养的一群母鸡。那年，李婶说养些鸡下些蛋，好给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小刚补身子。可还没等到小刚念完高中，她突然得急病撇下明叔和小刚就走了。

明叔那时抽烟解闷，结果有一次烟头掉在被窝上熰了火，要不是梦到老伴李婶喊他起来烧锅做饭突然醒来，差一点就着起大火险些要命。明叔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吸烟了。

德叔比明叔小几岁，人也精明能干，没啥缺陷。就是在该结婚的年龄因家里穷没有找到对象，一啷当年龄过埂了就再也没有结婚。这些年，德叔忙完庄稼季子自家地里的农活，因年龄大了跟人打工没人要，闲着没事就到六里外的城里拾点破烂卖。每月多少能挣点零花钱。人上了年纪，拾破烂累的时候想找个人作伴喷喷空说说话，思来寻去就想到了明叔。德叔多次让明叔跟他去城里转转“别总闷在家里闷出了病”。

明叔就跟着德叔进了几趟城。德叔把拾的破烂弄拉到城边的一个收购站卖掉，在烩面馆报了烩面管过明叔几顿饭。老哥俩边吃边聊，德叔说“哥，咱别客气啥的，咱俩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开始，明叔有些抹不开脸，大老远的看着德叔拾破烂，就是不肯往前站。平时爱节俭的明叔后来觉得，拾破烂是废品利用是节约。国家号召节约。有啥抹不开脸的。再说了，拾破烂也悠闲解闷，就干了起来。

德叔、明叔俩人约定一块进城，到城里各干各的。但明叔对德叔有个不请之求：“拾破烂这事不许让他儿子小刚和村里人知道”。德叔点头附和“那中，那中”。

（三）

小刚是明叔的独生子，在明叔严教的家风中长大。生产队时度过了童年、少年的时光，分田到户时考上乡里的高中，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公安系统基层派出所工作。因经常熬夜工作他就学会了抽烟。以前，每次回家看父亲，小刚总要买几盒三门峡、芒果烟放家里，让陪着父亲喷空唠嗑的叔伯们抽。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小刚结了婚。一晃多年过去，小刚的儿子也上了高二。这次回家，小刚给明叔带了两盒硬中华烟。明叔当时心里就一咯噔，问“这烟哪来的？”小刚随口说“别管哪来的，你就放那让叔伯们抽吧”。

明叔象那时对待大侄子跃进一样动了肝火。追问小刚烟的来历。小刚知道父亲的脾气，停下正看的手机新闻，说是“一个同学找我说话时撂的，没舍得抽给你拿回来了”。

明叔听后，二话没说，转身跑到放杂物的室内，抱出一个大纸箱放到儿子面前。没等小刚弄明白咋回事，明叔已打开纸箱。

看到纸箱内的东西，小刚惊呆了：里面全是高档烟呀。仍然没等小刚明白过来，明叔开话了：“别以为你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你这两盒硬中华在我这只是中档的。”明叔有些激动。

“这中华烟过去是主席吸的。现在一盒四五十块，啥人能吸这好的烟啊，不是有钱就是贪！孩子，两盒够你爹二个月的生活费啦！”

“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同学。做生意的。爸，哪弄这么多好烟呀？”小刚说着就用手去拿纸箱内的烟。

“这里面没烟，是烟盒儿。”

“烟盒儿？”小刚更惊讶。

“在城里一些部门捡的。知道这些烟很贵，我就把盒攒起来了。”明叔说。“这烟别说上百一盒的，就是几十块一盒的让个人掏钱买，工资够买烟吸吗？明摆着是别人送的”明叔补充说：“贪从嘴上始，慢慢啥都敢贪了，贪到最后哪还有归路啊！”

接着，明叔把话题一转，讲到小刚同学送的烟上。人不能爱见（贪图）别人的东西，他今天给你两盒烟，你收下了。那明天再给你一条烟，你就会心安理得的再收下。隔个月而四十他又找你，说拿烟太俗气了，撂几百块钱要你自己随意买点啥，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同学又是生意人那也没啥呀？这就错了，孩子！

你想想，“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呀。”要是再过个仨月五个月的，你同学找你帮忙办啥事，你帮还是不帮？不帮，你就不近人情，坏了同学关系；帮，你就可能违背规定，犯下错误。以前你妈用咱家的鸡蛋抱鸡娃，暖了三七二十一天就把鸡蛋暖成鸡娃，啥道理？积少成多，时长破壳，性质变啦。

明叔拍拍手上的灰尘，一个人要想公公道道做事，就不能爱见人家的东西和钱财，这样活着踏实过着伸展。咱们家祖上三代识字的不多，你妈和我都是脱盲班认的字，都不爱见公家和私人的东西。也没有因这犯过错，跟谁犯过面红，不是过的很自在嘛。还供你上了大学有了工作。

明叔说着把放在桌上的两盒拿起递给儿子。“拿回到你住室，摆那天天看看，想想这烟的事，你就不会走错了路。

（四）

一缕明亮而清纯的阳光，暖暖地从窗户照进住室，照在小刚至今还摆着的那两盒明镜似的硬中华烟盒上。不论工作位置变动还是风风雨雨工作多忙，每天他都要照照这面“镜子”，每次他都心血沸腾，产生一种无形的敬畏：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

在管区内，提起小刚，认识他的群众总会说他工作认真，说话和气，办事公道，贴心百姓……县里、市里每年都给小刚颁发优秀基层民警荣誉证书，也真的没让明叔和大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