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蒲江涛的头像

蒲江涛

网站用户

散文
201911/03
分享

得汉城:王者离去 风雨向谁诉?

历史可以忽略永安,但不能忽视得汉城。

得汉城不是城,乃万山丛中崛起的一处堑岩,地处四川通江县城以北45公里的永安镇。说是城,却不过几十户农家散落山顶。因四面峭绝,独西南二径,凌险转折而上,诚一夫当关之势而出名。据《蜀中名胜》记载:刘邦为汉中王,招募賨人,平定三秦,国相萧何留守巴蜀,并以得汉城为根据地储粮屯兵,汉高帝据此以通饷道,击败西楚霸王项羽,灭楚兴汉而得天下,故名此山为得汉城。

得汉城的出名,除了萧何,还与能武善战、禀赋天长的賨人相关。賨人,对于今人而言并不熟悉,但早在七千多年前,便因能歌善舞、饶勇善战一路杀进中国历史,成就了先秦系列王朝的基业,是各方诸侯竞相角逐的力量。

在萧何引荐下,这支来自巴国的队伍,充当了刘邦的急先锋,他们沿着嘉陵江支流宕水一路北上,来到得汉城。得汉城宛如銮座安榻丛岭间,一湾碧水环绕山足,将四面分割开来。对面擂鼓城巍然列障如屏,与之对峙。放眼望去,恰似帝王之座静候君凌。当年的萧何得知此讯,心中或许也曾惊奇:此地天设,莫非天意?之后便挥师入住,并补充兵马,充实粮草。

无名山头,因为萧何的缘故,人口迅速增长,直逼万人。一路路人马,一车车粮草,自这里出发,伴随刘邦下咸阳、逐项羽、都长安,辅佐西汉霸业伟成,荣膺得汉城美名。

但美名的代价也是有烦恼的,树大招风,何况冠顶?伴随声名鹊起,得汉城放鞭驰骋,策马于历史经卷,步入历代帝王视线,处于历史的风口浪尖。

九百年后的一天清晨,一路清越的马蹄声嘚嘚而来,划破唐朝的天空,惊扰了得汉城下的游尘。夹道相遇的山民纷纷避让,浑然不知那只是荔枝赶路的轻骑!得汉城的处境,连同那个王朝的命运,再次变得暧昧。

同一个地点,被不同的人打扰,被不同的时代关注,不知道是历史的幸还是不幸。之后的得汉城,倚仗军粮重地,凭恃绝壁峭崖天险,再次苟延了南宋王朝几十年的余气,同时撑起了四川抗元八柱的东北天擎。

得汉城应当记住一个名叫向良的人,是他在宋元交锋的天平上,以此地为筹码,将大宋王朝最后的家底,拱手交到了元朝手中,也为大厦将倾的南宋砸下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的要求原本正常:为了换回自己的女人!但对南宋王朝的打击却是如此致命,宛如一柄利刃直插大宋后腰,断送了赵氏家族最后一丝余念。

好酒也怕巷子深这句话,在得汉城面前似乎苍白无力。明朝正德初年,一帮走投无路的山民发动了鄢蓝农民起义,把朝廷大员、时任四川巡抚的林俊引到了得汉城。“十万獠民”掀起的血雨腥风,终因得汉城的坚守,淹为历史长河一朵浪花,没人关注。倒是得汉城,有了她的另外一个身份:安辑寨。我觉得林俊取的名字太小气,无法彰显得汉城的声威。倒是石壁上这句峡起行龙帐,云归放鹤台的诗文,让人浮想联翩,稍给得汉城一丝慰藉。遥想当年,远离帝都之外的林俊,在坐拥得汉城的那些日子,或是某个酒后微醺的黄昏,手持玉盏,眯细四方山水,心里也做过皇帝老儿的美梦吧!

之后五百多年,得汉城以其铜墙铁壁的腰身,广纳百川的气势,隐然把控着中央集权对巴蜀大地的掌控力。在嘈嘈闹闹中,一路路人马投奔足下,白莲教在这里残舐余命,红灯教在这里栖身残养,一些走投无路的山民据此抗租,就连八十多年前的红军队伍,都以通江为首府建立了川陕革命根据地,并将得汉城作为主要的后勤保障基地。

得汉城,行走在历史典籍中,承受了太多凄风苦雨!曾为汉高列祖垫足了高枕无忧的软细,也招来过各路豪杰竞相纷争。那列诸城坚巧铸铜,当关一阻万夫雄的气势,曾招来多少金戈铁马、龙啸虎吟!那四方城廓皆如此,百世皇图守不穷的感叹,曾引发多少生命在大自然面前的卑叹与敬畏!

两千多年后的一个黄昏,我一路风尘,抵达得汉城下的永安小镇。面对雄霸天下几千年,而今英雄迟暮的得汉城,那些曾让她玉玺盖顶的文字,尽然找不到落脚的立锥之地。

眼前的得汉城,安国兴邦的城廓已然坍塌,早已失去了固国安邦的雄威。匍匐荆棘脚下的城墙,曾以高傲的身姿盘踞川陕要隘,为历代王朝纵驰巴蜀大地而留下了“雄镇巴西”的威名,如今只剩几道残基和一堆乱石,隐卧荒草,默默叹息。藤蔓枯壁的寨门网罗蛛丝败叶,若非当地山民挥刀劈径,我的突围恐怕早已沦陷绝境。

散落得汉城顶、滋养史册的良田,以其万口粮仓的殷实、千亩沃野的膘肥,丰腴了历史的经典。到如今,只留下几十户人家的炊烟,飘过青瓦低矮的屋顶,弥漫在得汉城上空,忧郁着早已淡出历史风云的荒郊野岭。

一轮古老的石碾,沿着风起云涌的米仓古道,磨出上下五千年的闲云惊涛。到如今,只丢下三块顽石置身荒草,苦撑一轮秋月,凝望巴山宕水。即或几声黄牛的沧桑,也唤不醒齿颊欢乐、白膜香甜的记忆。

倔立在李家大院的石狮,曾傲视群雄竞霸擂鼓城,提振重石寨的自信,托出了自秦汉到民国的丰功伟业,却阻止不了身后飘檐断落、青瓦飞跌的破败。唯有落寞古道两侧,哀叹身旁苦草坝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命运。

伴我一路下山的村民,须发花白,是当地典型的“背二哥”。背负一篓粮食,脚踩一溜儿羊肠小道,顺着巴山秋月的眼皮,一路躬身前行。山涧不时晃过流水飞瀑的身影。一头黄牛转过好奇的身影,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唯有杂卧丛林的汉寨石梯,在时间的甬道上危岩刺目,间或翻出“两汉英雄伤旧事,三巴晴雨问前溪”,抚慰着我们这些前来膜拜的朝圣者。

得汉城,穿越米仓古道一路走来,纵驰华夏文明两千多年史卷,在为黄袍加身者立下汗马功劳的同时,亦为历代王朝最后的灭亡嵌入了不可愈合的裂痕,真应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俗语。

作为历史的弃子,今日得汉城,也便有了自己的欢乐和忧伤。

得汉城的欢乐,自在通达。衔接川陕文明、送走武媚娘童年花轿的官道,至今车水马龙。只不过被贬为庶民的唐太子李贤,在流放巴州之后的余生,再也没了穿越得汉城天堑,重回长安的机会。

得汉城的忧伤,自在山民。如此顺畅的交通,居然怀抱沃野炊烟,固守一方贫瘠。又有谁能想到,曾经的得汉城可是富可敌国、众贾窥视的天下粮仓?英雄尚有迟暮时,况乎得汉城!

得汉城,伴随冷兵器时代的没落,终于合上历史泛黄的经卷,走向沉寂,躺在铅墨幽香的记忆里。

面对王者离去、硝烟匿迹,得汉城,你的风雨向谁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