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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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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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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短篇小说)


如果我说,我喜欢台风。一定会有人说我脑子有问题。

脑子有问题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现在这个社会,自以为是的人很多很多。比如,我们这院里肚子最大的那个所谓的什么领导,前不久就愚蠢地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傻事——指挥人把庭院四周那几十棵榕树全砍掉了。据说他们砍掉这些年龄上百的老树的理由堂而皇之——预防台风,为了安全。

真是放狗屁!即使整个地球上的人都信这话,但我蒲扇不信。

这大鹏半岛每年经历的台风还会少吗?要预防台风,也不至于要把整个庭院的所有大树都砍掉吧?

回想起来,这些树的死,我是负有责任的。

我喜欢留着披肩长发静坐在窗前看着户外的美丽风景发呆的感觉。

如果有人一定要问我窗外的美丽风景是什么,那我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在我看来,窗外的美丽风景就是那几十棵葱葱茏茏的榕树。

有人说,人的想法多了,头发就会猛长。

这话还真有道理。我的思想活跃,头发自然也就长得很快,一下子就齐肩了。穿白大褂的美女们总嫌弃我长发披肩的样子,说什么“显得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

没有人希望我的思想也随着头发而狂长。于是,便总有人三番五次动员我去剃个光头。

我没有搭理他们。

可他们岂会放过我呢!

人总是有弱点的,哪怕像我这种足可以称为“思想家”的人。

就在前不久,他们知道我喜欢美女,就专门派了几个高颜值的白大褂美眉来虚情假意地对我嘘寒问暖一番。

我明明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可还是心甘情愿被他们连哄带骗拉到了庭院里的那棵最大的榕树下。

我刚在树荫下站定,她们莫名其妙地突然问我这棵树大不大?我“噗嗤”一笑,我很想说,你们难道神经有问题呀?连一棵树是大是小都分辨不了吗?

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见我不说话,这些人便对着我笑,笑得很妩媚。笑罢,她们指着早已架好的一张小椅子示意我坐下。

这几位美眉的友善超出了我的预期。我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于是故意挺直了腰板,说:“我不坐,你们谁想坐就坐吧!”

我的话音未落,几双纤柔细手几乎同时按住了我的双肩。

“快闭上眼睛吧,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那个颜值最高的美眉说。

什么狗屁惊喜!我才不信。

可我被按在了那张小椅子上,丝毫都动弹不得。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到那位颜值最高的白大褂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胡乱地在我头上捣弄着。随着一阵“咔嚓”声,我的头发被剪了个精光。

我麻木地呆坐在那张小椅子上,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正在打着盹。直到最末的那阵“咔嚓”声挤痛了我的耳膜,我才分明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悠长的叹息。我知道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显然,那个挺着大肚子正在几米开外指着我的秃头向一位漂亮美眉悄声说点什么的所谓领导也听到了这阵悠长的叹息声。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说了一句:斩草除根,好!

也许是他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刺激了我。我的思想一下子又变得活跃了许多。

于是我紧盯着大肚子男人身边的那个美眉,没头没脑地嘀咕了起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这么漂亮的美眉和我才般配……

我敢肯定,我随意嘀咕的这些话,一定传到了那个大肚子男人的耳里。因为就在当天,就在被强行剪光了头发的我可怜巴巴地呆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几十棵葱葱茏茏的榕树痴想点什么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男子指挥一大群人冲进了庭院,把我目光所及的所有树木全砍掉了。

唉,既然要砍就砍吧!可恼人的却是他们竟然找了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防蚊子,防台风。

这还不算,他们居然把树根都全刨了起来,尔后在原地挖了几个大坑。

我最初以为他们要在原地建造风雨走廊之类的东西,没想到最终建成的却是几座岗楼。

最要紧的是,在建造这几座岗楼的同时,这些人把整个庭院的所有缺口都堵死了,围住整个庭院的是一座高高的密不透风的厚厚围墙。

而我房间窗户正对的,就是那座最高的岗楼。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一夜之间,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通往外界的出口。

我说过,我喜欢台风。

我喜欢台风,是喜欢台风来临时那种“摧枯拉朽”的感觉。

原谅我前面没有说实话,我其实是知道那个大肚子男人之所以要那么坚决地砍掉庭院里的那些树木的真正原因的——他真的是为了防蚊子,防台风。在我住进这间小黑屋的这大半年里,我的双眼从没有漏掉过窗前发生过的任何事情。我发现,尽管那大肚子男人带漂亮美眉来这个院子里的次数不多,但几乎每一次,那些从高级轿车走出来的美眉只要站在了那些榕树下,那一哄而上的蚊子就总会让细皮嫩肉的她们惊慌失措。我喜欢偷看那些漂亮美眉们在榕树下跺着脚扭着身子拍打着蚊子的恼怒模样。她们那神情越夸张,我就越激动——因为已有的常识告诉我,树木下蚊子的密集度,是衡量台风是否即将来临的一个重要指标。吃过哪些蚊子的亏的女人,断然是不敢穿着超短裙之类的衣物就跟在那大肚子男人身后在庭院里下车的。就在上一次台风来临前,那大肚子男人的高级小轿车又驶进庭院,停在了院子里的唯一开阔地——正对着我窗户的那棵大榕树旁。不知是他的车里正坐着吃过蚊子的亏的某位女人的缘故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我竟然迟迟不见那大肚子男人打开车门下车。台风是神奇的,说来就来。庭院里的所有树木都在台风中快乐地摇曳,我的心也随着呼啸的风声在欢舞。就在大肚子男人的轿车开始启动准备离开庭院的时候,“嘎吱”一声,一枝树丫被风刮断,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小轿车的后备箱上。

老实说,不是我这人喜欢幸灾乐祸。但那一刻,我的欢愉确实多过了惊奇。特别是当那大肚子男人惊慌失措地打开车门,牵着一个美眉的手没命地逃离现场时,我几乎激动到了极点。

我的激动是有原因的。在雷鸣电闪的瞬间,我分明地看到了那个年轻美眉的脸——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我的脑海闪现出了一个人——姜海情。

我可以接受庭院里的所有树木全被砍光这一无情的事实,但却无法承受姜海情跟那个大肚子男人走到了一起这事带给我的冲击。

你们知道姜海情是什么人吗?她是我的女朋友呀!尽管我们当时多少有点逢场作戏的意味,但她至少可以算作我的前女友呀!她难道不知道我蒲扇就被困在离她只有几十米远的这间黑屋子里吗?她凭什么要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我的可视范围内和那大肚子男人走到一起?是根本就当我不存在?还是在故意刺激我?或者另有什么隐情?

这里面一定还有我未知的某些阴谋!想到这点,我不寒而颤。

认识姜海情是在去年三月的一次环保自愿者联谊会上。当时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垃圾分类处理的落实方面。而我,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则更关注于如何加强市民的生态环保意识问题。是姜海情主动接近我的。她开口就说:“蒲大哥,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很佩服你。只不过,刚才听你同他人谈起大鹏半岛目前‘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抓得还不够彻底的问题,这又何从谈起?”

我应声望去,一个穿着淡蓝色青花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单手托着下巴站我离我三四步远的地方友善地端详着我,一脸的从容与淡然。

“靓女,怎么称呼你?你是……”我习惯性地甩手捶了捶自己的胳膊,微笑着问她。

“你就叫我小姜吧,这是我的名片。”她上前几步,把一张纸片塞到我手里。

我喜欢美女,而姜海情算得上美女中的美女。我和姜海情一聊就熟了。名片上,“姜海情”三个字后面有一长串头衔,其中最显眼的是“环保自愿者”和“某某公司总经理助理”这两项。

看到那“某某公司”的字样,我顿时明白了姜海情主动接近我的原因。

尽管心里有数了,但我还是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陪着姜海情聊半岛区域‘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抓得是否彻底这一话题。

我知道姜海情的想法与我所持的观点是相悖的。

果然,在整个闲聊过程中,她一再跟我强调“环保自愿者”的身份认同及其主要职责问题。她认为像我们这样的环保自愿者,应把更多的关注度放在环保意识的宣传上,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整天热衷于去“挑刺”——揪住某个个例就不放,然后大做文章。姜海情的理由很简单,像‘控制污染物超标排放’这类的问题,会有相关的部门来检查处理。即使确实有部分企业存在超标排放污染物的事实,那也仅仅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种暂时现象。这样的现象一定会随着城市工业化水平的提高而逐渐消失。

我静静地听姜海情发表着“高论”,直到她再次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移到她看过我的文章,说我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之时,我才冷不丁蹦出了一句:“靓女,你今天找到我,是不是怀疑网上那个有关你们公司废水排放超标的帖子是我写的呀?”

“这……”姜海情没有料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她楞在了那儿,眨巴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尴尬看着我,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

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她把话说我。

“那个网名叫‘逍遥者’的人不是你?”姜海情一脸的怀疑。

我摆摆头,没有解释什么。

我以为自己和姜海情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哪知她不仅加了我的微信,而且就在当天,她还通过微信主动邀约我单独见见面,再好好聊聊天。

我回复说,我们不是很熟,孤男孤女的,单独见面不是很好吧!我的意思是怕带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

姜海情发来了一个撇嘴的图标,后面带着几个让我怦怦心跳的文字:你不会是嫌我长得丑吧?

即使我再愚钝,也能够明白一个大美女说这话的意思。

我对姜海情任职的那家公司是相当了解的。作为一家生产高端线路板的名企,那家公司一直是当地政府的税收大户。可就在不久前,有网友在某著名社区网站发帖举报了该公司电镀车间违规排放超标工业废水的问题。我其实也是在看了那篇贴文之后才真正关注这件事的。为此,我特意通过各种途径前往姜海情所在的公司暗访过几次。

那时我还不认识姜海情。在初步核实了那篇贴文所反映的情况之后,我就前来参加了这次“环保志愿者联谊会”。在联谊会上,我曾多次与熟人谈及过如何才能让‘污染物超标排放’现象得到根治的话题。

对我的话题感兴趣的人不多。因为在大家的观念里,现在大鹏半岛的生态治理已经很成功了。尤其在工业废水排放方面,这些年政府相关部门一直都抓得很严,而且也早已根据半岛的工业企业分布情况,合理布局修建了几家废水处理厂。因此,即使存在个别企业污染物超标排放的现象,也大可不必杞人忧天。

这些人的观点与姜海情的观点完全吻合。

当我应姜海情的邀约与她再次见面,我一点也不惊讶她直白的话语。

姜海情原本约我去某咖啡店见面的,我以自己从不喝咖啡为由委婉拒绝了。后来我们选择在了市民公园的凉亭里会面。我们刚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来,姜海情就指着不远处的几对正在卿卿我我的情侣说:“还是你们写文章的人懂得浪漫,来到这样的地方,总感觉有种想恋爱的冲动。”说到这里,姜海清停了下来,她抿了抿嘴,朝我偷笑。见我一脸憨厚的窘态,她敛住了笑,身子朝我挪了挪。“蒲扇大哥,你知道吗?你的眼神令我好忐忑……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让我瞬间变得好轻浮……你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吗……”最后这句话,姜海情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根对我说的。

姜海情这暧昧得不能再暧昧的言行是对我的莫大的鼓励。原本就多情的我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我顺势把她的纤柔细手紧紧攥在手心,说:“你这不是轻浮,是原真情感的自然绽放!既然如此投缘,那就让我们来一场不需要理由的恋爱吧……”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么微妙。明明知道姜海情是带着某种目的才特意接近我的,我依然毫无戒备忘乎所以地把这场不该上演的“戏”演绎了下去。

忘了交代,说得好听点,我是个靠码点投合某些无聊网民猎奇心理的狗屁不通之类文字的所谓“网络写手”。说得难听点,我就是一个专靠“打抱不平”来博取点关注度的“无业网民”。“出手”的次数多了,我也就渐渐在“小圈子”里混出了一点“名堂”。就在不久前,我路见不平,以笔代“刀”,暗中助了牙排山脚下的一户人家一把,硬是把那家通过非正常手段准备把他家院子周围那片滩地改造成海景楼盘的公司“修理”了一回。

我渴望爱情,我也相信爱情。但我不相信姜海情这样的大美女能带给我真正的爱情。我心里清醒得很——姜海情主动接近我一定是冲着我的这点“名声”来的,换而言之,她一定另有所图。

果然,就在我和姜海情相互间以男女朋友相称第二周,在她租住的小公寓里,她向我透露了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她对自己那总经理助理的工作早已生厌倦之意,为了早一点结束那来自总经理及其其他公司高层无休止的骚扰,她才临时决定结交我这个男朋友的。

“说白了,你是想利用我。”我苦笑着调侃道。

“不是利用你,是想和你合作。只要你愿意相助,我们一定能够双赢。”姜海情见我把话说破了,甚是激动,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

这是我和姜海情相识以来的第一次真正肢体接触。我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你……你究竟想要我帮你点什么?”

姜海情松开了双手,尔后捏紧拳头,轻轻击打着我的胸脯。见我一脸的憨纳无措,她便咯咯地笑开了:“蒲扇呀,蒲扇,看你在网上瞎编了那么多俗得不能再俗的爱情故事,可一旦有美女摆在你面前,你竟然如此无动于衷。你真是个怪人啊!至于我究竟想要你帮我点什么,我到时会告诉你的。等哪一天我俩真的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了,我再告诉你吧……”

一直等到我和姜海情的关系发展到了我们两人可以在她的小公寓和衣相拥而卧一整晚的程度,姜海情才向我道出了她的计划——她要我去他们公司应聘,等我进了他们公司后,再配合她给那些曾羞辱过她的男人一点教训。事成之后我们彼此五五分成。对我而言,最具诱惑的还是她最后说的那点: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她总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渐渐喜欢上了我,她内心总有一种声音,希望她能和我这样长久地友好相处下去,直到迎来那份特殊情愫的自然迸发……

姜海情的这份“计划”无疑具有诱惑力。只不过令我感到费解的是,既然想利用我从“环保”的角度去给他们公司某些高层一点“教训”,那她最初与我相识那几天干嘛还要极力地反驳我,并“友善”地提醒我应把更多的关注度放在环保意识的宣传上,而不是像某些人一样整天热衷于去“挑刺”——揪住某个个例就不放,然后大做文章。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姜海情再次鼓动我趁早下决心去配合她的“行动”的时候,我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姜海情显然猜透了我的心思。她冲我妩媚一笑,然后猝不及防地突然在我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蒲扇,你难道看不出我那是在特意考察你吗?我是在故意试探你对我们公司违规排放超标废水一事的真实态度,也可以说是在测试你的坚决度。我如果没有摸清楚你的真实想法,那怎么敢跟你谈合作呢?”姜海情说这话时,把整个头都贴在了我的胸脯上。

也许是太久没有亲近过女人的缘故吧,姜海情全身释放出了一种令我无法抗拒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但我敢肯定,在我俩激动地拥吻在一起的那一刻,我浑身的所有细胞都是欢愉的。

我决定豁出去。

我从箱底翻出了自己发黄了的大学毕业证书,并按照姜海情的提醒把自己最近几年公开发表在各类报刊上所有文字进行了归类整理。然后在自己形象方面也花了一点功夫。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拿着姜海情替我虚拟的简历叩开了他们公司人事部的大门。

也许是姜海情在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我顺利地应聘上了姜海情所在的利亚公司,并如愿地被分配到了研发部,成为了一名主要替公司整理各类科研材料和撰写各类可行性报告的特殊身份的所谓“工程师”。

这样的一份工作对我来说不算一件难事。我很快就做得顺风顺水。研发部经理对我的工作能力甚是满意,渐渐地,只要涉及文字方面的事儿,他就总会放心地一股脑交给我去做,我当然也会无一例外地把他交给我的所有事儿都完成得很好。

就在我进入利亚公司的第三周,研发部经理单独找我谈了话,说有一项比较艰巨的重要工作要我参与一起去完成,问我有没有信心。

直到我反复强调一定有信心配合完成领导交给我的所有工作之后,经理才把具体工作内容告知了我。原来,利亚公司属于国家扶持的高新技术企业,每年国家给予利亚公司的专项扶持资金就高达数千万。但国家的这笔专项扶持资金也不是那么容易争取到的。换而言之,需要相当高的门槛。这个门框就是每三年一次的“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资格的评估和年审。而一个月之后,则是相关部门对利亚公司的“国家级高新技术企业”资格的重新评估及年审时间。对于公司来说,这是一项重中之重的大事,因为其中会涉及公司的一些核心机密,所以一直以来,能够参与这项迎检准备工作的人,除了要有过硬的专业素质以外,还须得到公司高层的高度信任。

我起初不知道利亚公司的高层为何会那么信任我,让我这么一个刚进公司搬到二十天的新员工参与到这么重要的一项工作中去。等到后来研发部经理总要拐弯抹角打听我和姜海情的关系时,我就隐约预感到这一切似乎都与姜海情那所谓的“计划”有关。

果然,就在我努力按照经理的安排把某份长达一万二千字的可行性报告改成了四千五百字的那一天,公司副总破天荒地来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谈话。

“蒲扇,你进我们利亚公司多久了?”公司副总一开口就问。

“二十五天。”我照实回答。

“工作得还顺手吧?”那个老男人透过厚厚的镜片瞅着我问。

“还好吧!”我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便应付式地简短回答他。

“听说你的文笔不错,一定写了很多文章吧?”老男人问。

“文笔一般,写得不多。”我依然不温不火。

“你还谦虚什么?要是没有几刷子,你能应聘得上我们利亚公司吗?”那老男人的语调也不紧不慢。

我猜不透他到底想说点什么,也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既然没有把握,那我只好秉承自己素来坚持的“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处事原则。

见我不说话,那老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然后足足沉默了十几秒钟,才侧着脸,试探性地问我:“逍遥者是你的笔名?”

似乎一切问题都重新回到原点。我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那老男人显然被我的淡定搞糊涂了。他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说:“那个逍遥者真的就是你呀?”

我无奈地苦笑。

那老男人也尴尬地苦笑了几声,然后走了。

当天刚下班,姜海情就把我邀约到了她的小公寓。

见我一脸懵逼的表情,姜海情乐得哈哈大笑。

我笑不起来。等她笑完了,我问她:“你究竟在演的哪曲戏?应该是你告密说我就是那个在网上发了举报帖子的逍遥者吧?你这不是要他们把我赶出利亚公司的节奏?一旦我出来利亚公司,那你的计划还能实施下去吗?”

姜海情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她把头轻轻地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纤柔的细手不停地在我肚皮上轻划着小圆圈。

“蒲扇,你不是完全了解清楚了这次高新企业资格年审的所有环节及其需要报送的相关材料了吗?这个时候把你以‘逍遥者’的身份推到幕前,你说他们会不会感到恐慌?”姜海情没有掩饰她的得意。

见我似乎有点无动于衷,姜海情又哈哈笑了起来:“蒲扇,估计明天会有人在工作上故意给你难堪,目的无外乎是想赶你走。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你就要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给他们一点厉害。而我也会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火上加油,一同把事情搞定。事成之后,你静心去写你的网文,我嘛,如果你不嫌弃,到时可以帮你料理家务……总之,只要不放弃,幸福的小日子离我们不会太遥远的……”

姜海情真是一个会煽情的家伙,她的一席话让我陶醉得快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姜海情果然料事如神。第二天,我刚打完上班卡,前台文员就找到我,要我稍等一会,说研发部经理有事找我谈。

因为心里早就有数了,所有一见到研发部经理,我就率先开了口:“经理呀,这么一大早找我,是不是要调动我的工作呀?”

经理愣住了。他料想不到我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他自嘲式地摊摊手,示意我先坐下。待我坐下后,他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调换你的工作?”

我把双手搁在了办公桌上,一脸惬然冲他微笑:“经理,我早就看出你们对我的工作能力很认可,对我前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因此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提升我的职位,把我放到更适合我的岗位上去。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们对我的提升会来得这样快!”说完,我得意地撅了撅嘴。

“你……你凭什么那么自信?你凭什么说我们会提升你的职位?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们要调动你的工作不是因为对你工作的认可,相反,是对你前段时间工作的不满意,你还会这么得意吗?”经理显然过于激动,说完这段话后,他的整个脖子都涨红了。

“我当然会这样得意!”我轻轻吁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回答。

“希望你能服从工作安排。否则……”经理没有把话说完,而是阴森着脸留意我的神情的变化。

哈哈哈,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哼笑几声。笑罢,我用手指着对面那个表情极其复杂的矮胖男人说:“你怎么不说了?否则什么?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也正式告知你们,你们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到时,一切后果你们自负!”说完我甩手走出了经理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我冷静了下来。在稍稍平静了心情之后,我拿出一张A4纸,刷刷几笔写了一段话,然后去到人事部,亲手把自己写的那段文字交给了二十多天前替我办理入职手续的人事主管。

我不打算再在利亚公司干下去了。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当时我还处于试用期,如果要想给利亚公司这些人一点“颜色”,走正常渠道将无济于事。因此我没有写辞职信,而是写了一份题为“关于解除与利亚公司的劳动关系通知书”交给了他们。最最关键的是我那份通知书的内容。在罗列了入职利亚公司的这二十多天里我本人所完成的种种工作之后,我把当天经理要调换我的工作一事理解为对我的故意刁难,从而得出一个结论:他们把我招录到利亚公司,是为了利用我“超强”的工作能力替他们完成他们本身难以完成的工作,待我替他们把事情弄好之后,他们就用在工作方面对我故意的刁难的方式来变相赶我走。我把他们的这些行为理解我在用欺骗手段榨取我的劳动力。既然他们不仁,那我也不义,为了维护自身权益,我特对利亚公司提三点要求。在提完三点要求之后,我还加了一句:本人保留用各种方式和途径维护本人权益和维持社会公平正义的权利。

我刚从人事部回到研发部办公室,姜海情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你真棒,我挺你!

半个小时之后,前台文员前来通知我,说是公司总经理要亲自与我面谈。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

总经理是在研发部经理的办公室与我面谈的。那是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一见面,在示意我坐下之后,总经理开口说:“蒲扇先生,非常抱歉,当初把你放在研发部是我们的失误。你这样的人才,按理说把你安排在行政部才合适。不过现在再说这些话都已经晚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偏了偏头,指着摊放在他桌前的那张我半小时前交到人事主管手里的纸片说:“你写的这些我全看了。虽然你没有挑明,但我们看懂了你的意思。说实话,你的第三条实在太厉害了。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就说个数吧,你究竟要拿到多少才满意?”

就在这时,姜海情推门进来了。瘦高男人抬眼看了看姜海情,问她有什么事?姜海情说,没有其它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件事是怎么处理的。

瘦高男人朝姜海情挥手,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快出去。

姜海情笑了,说:“总经理,平时我都听你的,但今天不同,你叫我出去,我偏不出去。”

瘦高男人也许从来没有见过姜海情在他面前说过“不”字,顿然怒容丛生:“叫你出去就出去!我在跟他谈很机密的事。你不能听。”

“总经理,还有什么我不能听的?你知道他和我是什么关系吗?”姜海情把双手操到胸前,冷冷地看着那瘦高男人。

“你们是什么关系?”瘦高男人愕然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及时插话。

“你们竟然是男女朋友关系?原来你们早就勾结好了?”瘦高男人吸了口冷气,重重地倚靠在沙发上:“这么说,你们都是卧底?在网上发帖子举报我们电镀车间超标排放废水还真是你们干的?”

我正想回答,姜海情接过了话:“这事是不是我们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超标排放废水这是不是事实?若是事实,那你们是如何跟环保部门沟通的?在这些沟通过程中,你们有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至于我们是不是卧底,我想,都到了这个时候,再深究这样的问题早已毫无意义。”所这些话时,姜海情眸子里闪着能引发人无限遐想的光亮。

瘦高男人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他用手捂住额头,气急败坏却又力不从心地叹气道:“你……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我们想怎么样难道你还不清楚么?”姜海情用手指了指摆放着桌前的那张纸片,然后看了看我,说:“我的男朋友是个网络红人,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撇开你们偷偷超标排放工业废水这事不说,你们难道不怕我们通过适当的途径把你们这些年来弄虚作假,编造数据来迎检,在迎检过程中贿赂某些思想腐化的官员及专家的内幕给抖出去么?对了,我很想知道,在你们今年的迎检筹备方案里,是否还有安排利亚公司部分颜值高的女职员前去陪同那些前来年检的相关人员的环节呢?”

瘦高男人面色惨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唉,你们说个具体数字吧,只要不要太离谱就行!”那瘦高男人最终无奈地朝我们摊手。

我和姜海情从利亚公司离开那天正刮着台风。

回到姜海情租住的那间小公寓时天已经黑了。

尽管我们并没有狮口大开,但还是如愿地从利亚公司那里拿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钱。斜躺在姜海情窄窄单人床上,我们一边激动地数着钱,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直到那时,姜海情才偷偷告诉我,那个发帖举报利亚公司非法排放超标工业废水的“逍遥者”其实就是她本人。

“那里当初怎么还故意询问我是否就是那个逍遥者呀?”我疑惑不已。

“唉,蒲扇,这你就不懂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里边学问可多呢!”姜海情的表情颇为神秘。

我猜不透姜海情的心思。

面对眼前这一大堆数目不菲的人民币,我方觉得自己并没有一丝的欣慰和喜悦。

“我们这算不算变相的敲诈勒索呀?”我不无担心地问。

姜海情没有回答我。她只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事在人为。”

那晚,我留宿在了姜海情的租屋里。只不过,除了偶尔象征性地的搂抱几下,一整晚我和姜海情之间都并没有发生什么。老实说,不是我不想,而是姜海情不愿意。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信缘,而在她眼里,我暂时还只能算她精神上的男友。

我骨子里还是有点血性的。既然她不愿意,我就绝对不会去强求。当然,最理性的选择就是暂时离开。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叫醒了还在酣睡的姜海情。

我说我要走了。我还是去写我的网文吧!这些钱吧,你多少给我点就行。

姜海情就说:“你真的就这么走了?那你昨晚怎么不趁我睡着了的时候把这些钱都带跑呢?唉,事实证明我当初没有看走眼,你真是个好男人。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呢!”

姜海情说得挺认真,我听了有些感动。

于是我说:“我走了之后你最好也换个住处吧!利亚公司那些人虽然不敢公开告发我们敲诈勒索,但若他们瞅准机会暗地里使狠手对我们进行某种程度的打击报复却是非常可能的。”

姜海情听我这么一说,就叹气道:“唉,你说得挺有道理,我还是避一避为好。唉,要不,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如果你不嫌弃,我们一起去找个住处一起住上一段时间如何?”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于是我说好吧,等台风一过,我就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租一套像样一点的房子过我们想过的生活吧!

姜海情打断了我的话。她说凡事要趁早,反正现在台风减弱了不少,要不我们现在就一起出去找房子吧!

我和姜海情就是在那个叫浪尾的村子里偶遇那个大肚子男人的。

那个大肚子男人一眼就看出了我和姜海情是前来找租房的人。在同我们打过招呼之后,便热情就介绍说他家附近有个大庭院一直空着,问我们感不感兴趣。我和姜海情都想去看一看,于是便撑着雨伞跟着那个大肚子男人身后朝浪尾村的最深处走。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着房子的问题。在走到街道转弯处时,那大肚子男人指着越下越大的暴雨大声问我们为何要在这样刮台风的天气出来找房子?大肚子男人问这话时,我的思想正开着小差——我的脑海似乎浮现出了我的某部长篇网络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在台风天气里儿女情长的经典画面。完全出于无意识的状态,我莫名地接过了那个大肚子男人的问话——我敞开嗓子,无厘头地说了一句:我喜欢台风。

就在我话音未落之时,一道闪电从我们头顶的云层里划过天际。我恍惚中听到姜海情也跟着我大声说:我喜欢台风。

于是,我又本能地重复了一句:我喜欢台风……

我不知道姜海情是不是也跟着我重复说了一遍“我喜欢台风”这样的话。我只知道,就在我说完那个“风”字的时候,一阵猛烈的狂风吹来,随着“啪”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重物猛地砸了一下,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躺在了现在居住的这间屋子里。

我拼命呼喊姜海情的名字。应声而来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美眉。一看到白大褂,我就意识自己躺在了医院。

“我要见姜海情。”我对那几位美眉说。

“谁是姜海情?我们不认识她。”其中一个美眉说。

“你们不认识姜海情?那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惊讶地问。

“是不是当初送他来这里的那个女人呀?”旁边的一个美眉小声地说道。

“对,就是当初送我来这里的那位漂亮女孩。”在说到“漂亮”二字时,我加重了音量。

我纯粹是按自己的猜测来说的。而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姜海情送我来这个地方的。但一听说当初是个女人送我来的,我便条件反射般把那人联想成了姜海情。

那几位美眉像打量外星人一样打量着我,她们面面相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唉,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我说了,我要见姜海情。”我是咆哮着说这些话的。

那几位美眉并没有理睬我。她们面无表情地摇着头,转身关上房门,一声不哼地走了。

几位美眉走了之后,我才发觉,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除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四周全是冰冷的墙壁。起码的常识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一家普通的医院。这里不是医院?那是什么地方呢?我每天都落落寡欢地伏在窗台前,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排茂密的榕树,想着一些越想就越杂乱的问题。

我是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发现了大肚子男人那似曾熟悉的身影的。一看到那大肚子男人,我的脑海就浮现出了我和姜海情在那个刮台风的暴雨天里在浪尾村偶遇到他的情景。

令我称奇的是,通过观察,我惊讶地发现,那大肚子男人竟然是个领导,至少在这个曾围着一大圈茂密榕树的庭院里,他是个可以说一不二的大领导。

我房间的那扇小窗户斜对着这座庭院的唯一出口。我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对出入庭院的那些人的观察上。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我总结出了一个越想就越令人感到恐怖的结论:每一个跟随大肚子那帮人进入这座庭院的人,总会乱吼乱叫几声,可奇怪的事,这些人只要被带进了被那排榕树掩映下的房子里,似乎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简而言之,这是一座只有人进来,不见人出去的可怕庭院。当然,那些跟在大肚子男人身后的美眉除外。

尽管我努力搜索记忆,但我一直无法回想起自己究竟是怎样进到这座庭院和进到现在这间昏暗的屋子里的。

这是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除了偶尔见到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美眉,我在这里见不到任何人。我非常抗拒这样的坏境,我非常抗拒这样的生活。

我不止一次告诉那几位看起来并无恶意的美眉:我是个崇尚自由的人,我想出去,我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每次都是那个颜值最高的美眉回答我。她说:“这是最适合你的地方?你还能去哪儿呀?你看哪儿有出口呀?”

“那不是出口吗?”我走到窗前,指着斜对面那扇高高的大门问。

“那是入口,不是出口。”美眉耐心地跟我解释。见我依然满脸狐疑,她便加了一句:“你看到有人从那里出去过么?”

“我当然看到有人从那里出去!”我肯定地回答。

“唉,你看到谁从那里出去了?”高颜值美眉摇着头叹息。

“我好几次看到那个大肚子男人带着漂亮的女人从那扇大门进出。难道他们不是人吗?”我的犟性来了,争辩道。

“他当然是人,但他是领导,他当然可以随意进出。我说的是像你这类被人送进来的人,你见过他们有谁能出去得了的吗?”高颜值美眉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一说完这些话,她们就把几个干瘪的馒头扔在了我的床单上,留下一句“要记得吃药哦”的话之后,便“嘭”的一声甩手关上房门,转身走了。

等她们走了好久,我才醒悟过来。她们是在善意提醒我,要我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这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地方!忘掉姜海情,忘掉那些成型于脑海的所谓网络小说,甚至忘掉过去的自己吧!

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把那扇高高的大门吹翻的那一天,我才想起了自己曾经最喜欢讲的一句话是“我喜欢台风”。

于是,我便兴奋地隔着窗户对着那道隔着我几十米的敞开的大门自言自语道:“现在终于有出口了!我喜欢台风!我要感谢台风。”

我大概是在说完第三遍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他慌乱地指挥着一群人火急火急地用砖头堵住了那道缺口。我敏感地发现,就在那个工人在缺口里堵上最后一块砖头的时候,那个大肚子男人得意地冲我窗户的方向打了一个响指,那副胜利者的模样似乎是想向被关在厚厚墙壁里的我炫耀一点什么。

那道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了。我的心情自然好不到那里去。

为了自我安慰,更为了排遣寂寞。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窗口望着那几十棵葱葱茏茏的大榕树发呆。

表面平静的我,其实内心是狂野的。我喜欢台风来临的感觉。特别是喜欢看那些榕树在狂风中飞舞的模样。很多时候,我甚至把自己的一头乱发也想象成了随风起舞的幽灵。

可是,他们真的要“斩草除根”,连我的这头乱发也没有发过。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他们是想绞杀我所有的思想。

连唯一可以慰藉一下可怜的孤单心灵的头发都被剪掉了。我知道自己将在苦难的深潭里越陷越深。

姜海情的意外出现击碎了我最后的那点梦想。她竟然和那个可恶的大肚子男人在一起!而即使再愚钝的人也看得出,她和那个大肚子男人之间一定存在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更令我感到心酸的是,就在姜海情出现的第二天,他们以“防蚊子,防台风”为由,一下子把庭院里所有的树全砍了,拔地而起的是几座死死围困着我们的岗楼。他们哪里是在砍树啊,明明是在故意砍掉我生命中可视的最后一点风景,是在斩杀我对生活的最后一抹希望。

我喜欢台风。我希望来一场更猛烈一点的台风。我希望台风能吹倒那高高的岗楼,吹倒那些厚厚的围墙。

我要见姜海情。我要告诉她,我是那个曾同她密切配合并肩“战斗”过的蒲扇。

当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美眉再次打开我的房门进到我的屋子里的时候,我悲切地哀求她们说:我要见你们领导,我要见姜海情!

正在这时,屋外挤进来一群人,那几个美眉一见来人,赶紧恭敬地招呼说:“院长,他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整天都处于妄想状态。”

我抬眼望去,一下子傻眼了——站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那大大肚子男人,而紧贴在他身后的则是正在用陌生眼神打量着我的姜海情。更令我费解的是,姜海情身后,还站着利亚公司的那个被称为总经理的瘦高男人。

“姜……姜海情,真是你呀?我等你等得好苦呀!”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伸开双手扑向两米开外的姜海情。

几双大手同时拦住了我。

他们都像盯着外星人一样盯着我。除了虎视眈眈的骇人眼神,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声。直到那个大肚子男人轻轻地吹起了口哨,那一帮人才一边摇头一边匆匆退出了我的房间。姜海情在最后瞥了我一眼之后,也默不作声地跟在那些人身后走了出去。

“姜海情,我是蒲扇呀!你难道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挤开那几位穿白大褂的美眉,扶着门框,绝望地冲着姜海情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喊。

姜海情没有回头。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溃了。我跌坐在地板上,无力地喃喃自语:这个世界到底这怎么了?姜海情,你怎么不认我呢?我真的就是蒲扇呀!

“十九号,不要想东想西的了,快点把放在床头的药吃了吧!”那个高颜值美眉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回过头来叮嘱我。

“我是蒲扇,不是什么十九号!”我申辩道。

“这里没有蒲扇,只有十九号。”那高颜值美眉回答得一点也不含糊。

我还欲申辩点什么,房门“嗙”的一声被关严实了。

世界的维度一下子又缩小到了令我快要窒息的程度。

我叹着气,慢慢踱步到那扇狭小的窗户前,抬眼看了看正对面的那座岗楼。恍然中,我看到岗楼的窗台上倒映着某个电视节目模糊的影像,其中一大群披着怪异衣物的男女正得意地在某个被台风吹垮了的排污口里争抢着漂浮在混沌的污水中的大捆纸币……

眼前的一幕让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姜海情。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我和她在那次“环保志愿者联谊会”上的“偶遇”,又浮现出了我拥吻着她斜躺在她那窄窄的单人床上勾画美好未来的浪漫和美丽……只是,随着想象的深入,到了最后,我才发觉自己的脑海里似乎只剩下了利亚公司那道浑浊的时刻变幻着颜色的狰狞排污口……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顿时挤满了我的整个心空。

为了缓解恐惧的情绪,我想苦笑几声,可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失了声。

我只好揪心地默念:我是蒲扇,我不是十九号。我喜欢台风。我想要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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