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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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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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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小麦

除了冬天,那些带着春天、夏天、秋天来临的讯息都是最先到达河头,然后才会到达河头往上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村子的。

比如春天的气温最先将河头温暖起来,然后逢春而开的桃花、李花、棠梨花、橄榄花开始从河头到村子依次开放;比如夏天,河头的水牛总是最先热的汗流浃背,然后统统腻在打腻塘里、任凭棍子如何摔打,也毫无挪动身体的迹象;比如秋天,一片片庄稼地从河头到山顶依次由绿变黄,所以庄稼人通常会先下到河头收割、点种再逐一往上挪动收种的步伐。冬天就不太一样了,等河头往上的一个个村子都冷了,河头才会变得凉一些,似乎是对河头那几间茅屋的庇护,即便到了河头,正午时间,也会给予充分阳光,等昨夜悄悄袭来的寒气都统统驱散了,日头才会变得温柔些,如此重复着直到春的到来。

春小麦的收割,通常由母亲先下河头割倒小麦,一把一把扎起来轻轻放在麦茬上,太阳落山时,用装化肥、尿素的口袋垫在下方,将小麦一把一把整齐码上,倒着码、正着码、中间再插空填上一些,生生将一膝高的麦子捆成了一米二,底部用口袋包紧裹实,侧面将麦穗统统深埋进麦秆里,上中下三根皮条紧紧捆实,套上背索,垫上蓑衣,这一背麦子背在身上,脚步变得沉重了很多,松软的地面深深的凹陷下去,头上也印出了印子。

捆麦背是个技术活,捆扎不好,背到半路掉了一把出来,总免不了使整捆麦子散架,这一散,磕磕碰碰落了不少麦粒,真是心头一阵痛。往上回家的路,一个个裸露在外面的石头高低不平,那些平时一脚跨上去的高度,在身上负重后,脚步变小,绕开石头,轨迹变得蜿蜒。路两旁长了在空中搭成一片的倒挂刺,经过时,还得弯下腰,担心顶部的麦穗被折断,歇脚时也得小心翼翼,擦碰也会落下麦穗和麦粒……一路上爱护有加。

即便如此小心翼翼,也总有人在回家的路上,提着小塑料桶,弯腰捡着掉落在大路上的麦穗,大路走到头,还能捡上小半桶。

收麦的季节除了那新鲜面粉做的包子、疙瘩汤、煎饼以及周围几个村子源源不断背到家里磨面粉有钱收之外,我真是一点好感也没有。

那捆扎好的麦子背回家里,若是还带些淡淡的绿色,那还得铺在院里晒上两天三天,一丛一丛铺开的麦子锋芒毕露,时不时在进出的脚背上扎上几下,真是讨厌极了。在没有打麦机的时候(不过至今我也不知道打麦机长什么样),打麦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拿一个凳子坐在台阶旁,将麦穗使劲往台阶上摔打,若是没有台阶的,就找一个石头搬回家,朝着石头摔打,麦粒随着摔打脱落,麦芒飞进了衣领,钻进了头发,窜进了裤脚,痒得不得了,当然有些麦粒不愿意出来,连着麦穗一起掉落,这时候摔打蚕豆、豌豆的连杆就会派上用场。再之后麦粒过一遍风柜、入粮仓,麦秆粉碎成麦秆糠,喂猪、也喂牛。

进入雨季后,台阶的缝隙里,打麦时溜进去的麦粒全发芽了,一丛丛青麦苗齐整整的冒出来,真绿。

河头的地在收完小麦后会立即耕种,若是中间隔了几天,定会被河头的牲口踩的稀巴烂。割麦时落的麦粒,麦茬里枯萎着的麦叶,地埂上的青草时时刻刻都引得周边的牲口垂涎欲滴。全家人出动,犁地的犁地,平地的平地,打塘的打塘,点种的点种,施肥的施肥,盖土的盖土,整块地上都是忙碌的身影。热辣辣的太阳,滚烫的汗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划过脸颊,落进土地,统统饱含热度与温度。

老人在田里使着锄头一锄头一锄头翻着土块,经过一整个冬天的休整,翻起土块传来的清新气息散在热辣辣的空气里,似乎一切都是做好准备等待着雨水的到来,秧苗的栽种。

麦子收回来后,一切跟麦子有关的食物就都上桌了,比如包子、馒头、面疙瘩、煎饼,有很多日子里,面食完全代替了米饭,我后来才知道,晚饭改吃面条是因为仓里的米不够从年头吃到年尾,中间必须用麦子面帮衬,只是在小孩时代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多呢?当然大人也是不会说那么多的。她们常说的不过是,放一坨猪油,挑上面条,打上滚锅的热水,撒上葱花,再滴上几滴酱油,好吃极了。

真是好吃极了,又哪里想得到晚饭要吃米饭呢?

所以后来为了扩大栽种面积,用离家近的小块土地与同村人家置换了在远处的大块土地,同时那些田边地脚的土地也被重新扩开,统统种上的粮食。也不知道那些在土地上奋斗的年岁里,庄稼人到底留了多少汗水。如果仔细去算一下,或许都够流成一条河了吧,又或者都可以晒出几袋盐巴了。

收种结束后,家里会进入一段人来人往的时光,尤其是以端午节前和中秋节前最为明显。

周围几个村的妇女们都背着刚晒出来的麦子到家里磨麦子面,有些麦子,刚打开口袋,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似乎是刚从晒场上收拢过来的,还带着晒场的温度。

磨麦子面,收取加工费,也不知道这营生最终给家里带来多少收入,只是那几年家里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孩子自然是更开心了,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从各个地方来到家里,有时因为对方的一件衣服好奇,有时因为对方的说话语气好奇,有时也会有一起来的小朋友,还有的时候居然还会有远远带来的水果,即便是酸的睁不开眼的红石榴,也是开心的不行。

有时候,天刚亮,门刚开,磨麦子面的人就来了,有时候都洗漱完毕,准备睡了,磨麦子面的打着电筒来了,这时候,母亲赶紧过来接待,父亲赶紧发动机器,谁也不知道那背在身上的麦子最终会为谁饱腹,为多少人饱腹,那是一点也不能耽搁的。

那些收成不好,米饭不够吃的年代,多少人家是靠玉米糊糊来帮衬的,不过从我记事起,我家里是没吃过玉米糊糊的,取而代之的是小麦面,那些一口袋一口袋背到家里来磨面粉的也一样,麦子面将很多艰难的时光变得柔软、变得体面。

磨麦子面的人多了,家里的长板凳、靠背椅统统拿出来,一排排顺着加工房的墙角坐着,说着些麦子的品质、产量如何的问题,嘴上说着,手上也不闲着,来回翻动着自己的麦子,若是有石头之类的混在里面,那得赶紧捡出来,若是混在麦子里进了机器,弄坏了筛子,那就不好了,什么时候能修好重新启动机器,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什么时候能见到白花花的面粉出来,那都是不得而知的。

若是遇上好的小麦品种,她们也会拿出十斤二十斤来交换,磨面粉的自然不那么在意用哪种麦子磨面,想做下一季种子的,自然少磨一点面粉也是可以的,再说,庄稼人之间,对于这种品质更优、产量更高的品种分享给大家一起种也是毫无异议的,所以我母亲有时候也会参与到这种易换活动中来,能得到一些优质的种子自然是让人兴奋的。

磨麦子面的人来的时间不固定,而我们自己本身也是庄稼人,田里地里都是永无止境的农家活。若是有人来磨面,父亲又刚好出门干活,这时候,母亲就会安排我或者妹妹去叫父亲回来。

怎么叫?通常是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之后,我们站在山梁子上,朝着父亲所在的方向喊,喊的次数多了,也不管我们的叫喊声是否真的让父亲听见,顺着山梁往下,田里地里的乡邻们都会直起身子往下传达着讯息,也不知道最终父亲是听到了谁的讯息回的家,反正半小时后,他会回到家里,戴上草帽,口罩、手套、启动机器,磨面。

一台面粉机,一台柴油机,一台碾米机,一台粉碎机,我实在记不起来这四台庞然大物是什么时候来到家里,并为家里增加收入的。听母亲讲,妹妹出生的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统统是来磨面的,一个个在客厅外面靠着板壁坐着,聊些庄稼田里的事,忽然听到里屋传来孩子哭啼声,除了那正在磨面粉的和走了一小时山路到家里的,大家都起身说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改天再来。

所以,这几台机器的年龄是比妹妹还要大的,是值得尊敬的。

我家里也磨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面粉一直吃的很快,所以我常常拿一个小盆去到面粉机旁,对准出面粉的口,使劲敲打着面粉机的身体,之后再转动着面粉机的刷子,不一会儿,那些粘在面粉机内壁、和躲在刷子缝隙里的面粉就都落了下来,小半碗有了,烙一盘煎饼足够了。

只要磨过面粉,这种动作是经常可以做的,一次也没有差错过。

土地没有欺骗麦子,麦子没有欺骗庄稼人,庄稼人没有欺骗土地,当然,面粉机也没有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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