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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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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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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里戏外皆人生

1我该蘸着怎样的深情用笔触写下这段文字,一切尚未可知。一声遮百丑。三唱不如一像。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救场如救火。宁穿烂,不穿乱。说到世上,做到戏上,以及戏比天大的古训让我不敢高语,只有低吟。
    萌生跟拍续写县剧团演员生活的念头在前,刚好赶上了县剧团在县城商演在后,所幸的是,利用工作之余,在人流较为集中的县城,我看到了秦腔演员演艺生涯光鲜的一面。实际上,当传统的大秦之声赖以生存的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时,对一个爱她的人来说,内心本身是充满难以名状的忧伤的。

吃百家饭,唱百家戏对一个基层剧团演员来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也许正是这样走街串巷的演出生活,才是一个聚少离多的剧团演员所独有的人生常态。听行里人称,常常一场戏开演,团里最忙的要数四柱,四柱者:司鼓、板胡、前场、后台;四台次之,四台者:生旦净丑,故而人们对“台柱子”的称谓大抵便是由此而来。

每到台前:看到他们光鲜的俊俏模样,丰富的表情语言,再听着婉转低回的乐器曲调,以及粗中有细、细中带粗的唱腔,我就知道他们此刻站在了人前,走进了戏里;每入幕后:或勾画脸谱,或穿鞋戴帽,或系刀、或拿枪,摸一把透湿的坎肩,贴一脸熟睡的孩子,好像这才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境况。

小时候爱戏,因了人堆里热闹;长大了入戏,更因了小舞台演的是大人生,更何况,戏里戏外皆是人生百味。

2我是提前两天得知消息的,说是雷通霞老师要来会宁演出,那时候我只知道是翟所,尚不知是翟所的高咀,尚不知还有一位名家是窦凤琴老师。记住高咀,是因为当天傍晚的冷,高咀高咀,差点冻了个美。

所幸的是恰逢周末,再加上演出地离县城不远,当我买了一斤牛肉在车上吃着赶往目的地时,我才知道这次的跟拍有了着落。多半年了,一直没有凑巧的机会,更为窃喜的是,在所有我省的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中,雷通霞老师是我唯独没有碰过面的一位。且不论名家们功成名就背后的酸辛、苦痛、委屈,单就今天她们眼里戏比天大的职业素养、以德立艺的崇高品格,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也难怪窦凤琴老师在会宁这片土地上有不少的戏迷和粉丝。

之于当地百姓,在这片山大沟深、贫瘠而广袤的土地上,能看到专业院团的演出,他们是幸运的;之于自己,更是幸运的,能和下乡巡回演出的演员们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拍了前台不说,多少知晓了他们真实的生活境遇总归是好事。

过了一条小河,上了两道山梁,在七拐八弯的一座高山顶上,车明显放慢了速度,远远地就望见了彩旗飘扬下新建的乡村舞台。山底,被常年的山水吹得露着豁豁牙的涧沟畔上,零散地住着十来户人家。

时间尚早,三三两两的看戏人正陆续往来赶。舞台前,一伙脸膛黝黑、身材不一的老乡挤拥着争抢篮球。在跟演员颇为惊疑的相互寒暄中,我径直跟着进了后场,一进门,后场通道左右两边靠墙搁着两排大箱子,箱帮上“会宁秦剧团”几个机打的大字正在挤着眼朝我微笑。

头帽、足靴、衣服区分类而置,左右两边两个防盗门后各架了两轮炉火,火苗一个劲窜动着,火炉上置了两样物件:盛满水的铝壶、水桶,在热力的作用下滋滋地响个不停。

放下摄影包,抬头就望见了姜一斌团长一笔很有个性的字,这跟他平素沉默寡言的性格有些例外。一本翻页了的笔记本上,写着今天戏目的角色分配表:徐彦昭:曹老师;杨侍郎:胡亚东;加演探窑:雷老师……不用说,这是他一个人根据剧团人员实际,考虑地方乡情所做的安排,见到他时,他一脸疲倦地说是从白银刚来,因为送戏下乡的事,跑了好多趟了,还差最后一趟。

我知道,剧团的团长至少要比乡长难当得多。在院团改制,秦腔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今天,有时候,为了一大家口人的吃饭,求人下气不说,还得看人脸色行事。可能是演员素平就演尽了生旦净丑,故而他们的性格也七长八短,要带领他们真非易事,可同时他们也是最卑微的底层工薪阶层,说小了,就为生计,一家老少,锅大碗小,说大了就为艺术,艺术品德,职业情操。

我一直在想,今天一个电视演员一集电视剧的报酬就是一个地方戏曲院团一年的工资支出。平衡吗?如此地厚此薄彼,传统文化的大秦之声怎能不沦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幸政府已经认识到这条路已经走得太远了,开始出大力,下狠招拯救传统文化,实际上,宁肯炒作一个明星的吃喝拉撒,也不关注基层群众的日常生活,这种网络媒体的舆论导向本身就把当代年轻人引入了歧途,难怪乎每年的艺考那么多家庭都要脱层皮。

一口热饭暖暖身,一杯热茶润润嗓;顶灯射灯灯灯照射,文场武场场场分明;台下各色头巾迎风展,台上各样服饰齐装扮;前台里鼓乐响,后场里着了忙;左入相,右出将;镜子里入戏,水盆里卸妆;这是我坐在后场里本能地想到的几句。

3山高,路陡,人家稀,鼓响,弦起,秦腔迷。对于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村子里唱大戏更为盛大的事情了,这么奢侈的享受,也只有在年前节下才有,盘盘腿暖冬,乐呵呵看戏。动情处,一把鼻涕一把泪;滑稽处,前仰后合笑肚皮。日子比树叶还稠,情结比树根还密。广袤的三秦大地,贫瘠的陇中山区,一段秦腔,人老五辈地听,祖孙三代地议。

罐罐茶熬着熬着就有了劲,大秦腔听着听着就上了瘾。如是,苦累的庄农人生,才有了别样的意义。

小时候村子里来戏,最自豪的两件事莫过于,一是能在台子上走几步,巴不得让同伴看到。二是把戏唱得人们叫好的演员能领到自己家里去。那时候,母亲晓不得给戏班长吃啥好,心诚力竭地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可口的饭菜:包一顿饺子,擀一顿长面;中午吃酸的,晚上上甜的;人多了吃干的,人少了带汤的。

在团长的安排下,近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受到了老乡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不能不让人心生感叹,同住的小郑跟我一样每顿吃得津津有味。老乡的背影像极了我的母亲,至今还喂着两头大肥猪,跟圈墙一样高,三头驴,十四个鸡,两笼子家兔,还种着二十来亩地,农忙时,进城打工供娃读书的儿子、儿媳回来多少帮衬一把。

一板秦腔响起,周围的戏迷就日急慌忙地往来赶,能搁下的活计都搁下了。要上场的演员,一手持镜,一手或拿油彩涂抹,或拿毛笔描摹;谈笑间俊样顿生,眉飞间引人顾盼。或生、或旦、或净、或丑,咫尺之地,说的是江山社稷;方寸之间,演的是万里河山。

多半这个时候,乐队老师也不曾闲着,各自守着一轮炉火,武乐队开合了膀子抡着鼓锤练手,文乐队拨弦弄键地调试音准。

公放音乐停下来后,台前:催场鼓一声连着一声急,刚才尙还骚动不息的人群,这会儿自发地便往一块儿挤,直直身板,擦擦眼睛,裹裹头巾,一片出戏的阵势。幕后:人影攒动,或兵、或将,衙役、跟班分站在各自的出场地,静候主角和司鼓起板。

这期间,遇上了两桩感动事,一是,雷通霞老师谦逊有加的艺术品德,她在演完折子戏探窑选段后,分别对着观众、文场、武场三鞠躬,全都被我用镜头记录了下来,虽然是小小的细节,却委实让我心里点赞不少。二是窦凤琴老师眼里容人的艺术风范,因为天冷,我在后台暖身子时,有个老实巴交的老乡想跟窦老师合个影,自己不好开口,就对团长说叨了愿望,当团长跟窦老师说明来意后,坐着休息的窦老师说,啥事嘛!我拍摄时,这位老乡可能因为激动或者紧张,起先过去站在了老师跟前,窦老师说坐下来,谁料他径直蹲到地下,窦老师又说坐到身边来,并主动腾出了地方,憨态可掬的老乡就这样坐在了窦老师的跟前,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张照片,对他来说,有多珍贵。

老先人有言要好看,一窝旦。返程的路上,夜满四溢,只有不知道拐弯的车灯在山梁沟峁里穿梭,略带疲倦的窦老师深切地对我说,观众才是我们最好的衣食父母。

也不知大秦之腔的未来之路,有没有始终照在前方的灯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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