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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台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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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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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书连载

引 子 属 于

我只是一个在清水河边说话的中年人。清水河因为我低微的声音而流出更大的水声。从我低声说话之中流出水声,那水声就属于低语。清水河属于低语。清水河也许不属于低语,因为水面上漂浮着白色塑料袋和黑色的夜晚。它属于白色塑料袋和黑色夜晚。岸边有三角梅,红色,白色,粉色,紫色,或者与此相关的色,从水里开出来。清水河属于三角梅和这些颜色。一些光会在白天从水面升起,和太阳光相接,它们哗啦啦混合在一起。清水河属于这些光和白天。圆形的水泥管道带来污水,那些神秘的管道没有源头,但是清水河是其终点的唯一指向。清水河属于污水和水泥管道。

一段栏杆沿着道路排列。一段道路已经修好,一段还没有修好。没有修好的路只号长出荒草,说着说着草就疯长,说着说着草就枯了,修路的长臂挖掘机在挖开的泥土上陈旧得像一截枯树。清水河属于工期和枯树。禁渔期的绿牌子斜挂在栏杆上,像一道被撕破的门帘。禁令的门帘被钓竿撕破,被一张张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的脸撕破,被烟草味道和红色火光撕破,就什么都不是了。清水河属于撕破的禁令和钓竿。河水时多时少,取决于管委会的计算器。管委会知道河流需要的准确水量,水量在计算器的内心。管理权是最好的计算器,它比水闸更便捷。计算器和管理权的水和鱼没有关系,它们只是顺便养活了一些鱼。清水河属于管理权和计算器。

女人把手伸进男人的手心里,他们慢慢走。少年人在奔跑,发出青年人的喘息。从青年人的暗影里走出中年人,情绪养育在开始散光的眼睛里。老年人把手向下低垂,指向生活的某个目标和结局。清水河在所有人身后。人向前,它向后。时间平铺在所有表情之中,就像掉在地上的水果皮。昏黄的灯光里水果皮从小货车上掉下来,从人们的指缝里掉下来,从人的身体里掉下来。时光铺在所有扔掉的表皮上。清水河属于追赶时间的人和凋落的表皮。养狗的人把欢乐缠在狗的绳子里。狗在前面走,它们牵着人。狗落在后面,他们追赶着人。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有一种很安静很安静的老,中年人推着她走。她抱着白色小狗,像抱着轻巧的蜡像。她抱着安静的孤单与活着的留恋。时光碰到墙的时候,留恋就像爬山虎一般疯长。对于河流而言,人和狗只是两个物种。清水河属于这两个物种。

我在清水河边说话,想起最初的时光。我知道那些时光一直都在,它们藏在某个褶皱里。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褶皱。那些年,有时我会穿过一大片阳光,站在暗影里看另外一大片阳光。有时会穿过一大片暗影,站在阳光里看另外一大片暗影。世界安静得发出寂寞的轰鸣。汗水滴落,在草尖上跳跃,然后带着一道光或者风,在泥土上摔碎。汗水是一个人活着的印记,人站在这个印记上面,眼睁睁看着印记消失。人在印记上看见自己的光和时间。我被暗影放大,然后被阳光缩小。在暗影或者阳光里,我不是我自己。我自己漂浮在暗影与阳光之间,像一张纸浮在水面上。清水河属于另外的自己和浮在水上的纸。

深深浅浅。坑坑洼洼。上上下下。或宽或窄。我对自己说话。我说,如果你的少年面对一条河,那么你会理解风浪,以及在潮水中的穿越,或者更冒险的逆行。你看见鱼在现场,石头在现场,水草与泥土在现场,一寸寸掩埋皮肤。除了求生的呼吸,什么都可以掩埋。你可以理解,河流是所有刀的总和。这刀从你的皮肤进入身体,茂盛生长。直到你站起身,刀才会慢慢枯萎,透明,消失在冷风的翅膀里。你的身体像一道岸,推到河流外面。又像一条路,向未来延伸。这一次,你又活下来。神经牵引自己骨肉,走在河流的背面。不知道河流的背面在哪里,但就是走在背面,水和刀的背面。清水河属于另外一条河与丢失的刀。

我说,如果你的少年面对一座山,那么你会理解岩石,以及长在岩石上的道路。一寸一寸累积的道路,也在你的影子上生长。影子有时在前面,有时在后面,有时躲进岩石里。影子躲进岩石,你躲进疲倦里。你躲进疲倦里,影子在岩石上长出带刺的灌木,每根刺上都挂着绝望的果实,叶子上开出绝望的花。绝望长出岩石、山峰,以及密密麻麻的乔木。你站在半山腰,饥饿或者疼痛的半山腰,像一只迷路的驯良的野兽。你无话可说,也不知该向何处去。这时,你不是自己的,只有山腰是自己的。可是你带不走山腰,也不能被山腰带走。在你找到自己之前,你只是一只迷路的驯良的野兽。有些时间,你会忘记上山或者下山的意义。你想妥协。“妥协”长在乔木的暗影里,发出新鲜的香味。几乎就在此时,你自己回来,找到你,一起上山。就像每次梦中闪现的那样,你去山顶,山外,又回来,下山回到起点。清水河属于另外一些山和岩石的闸门。

我知道,无论如何,山和水都在地面上生长。它们当然也在我的骨肉之中生长。它们不露声色,只是缓慢生长。我看不见它们在我骨肉中的模样,也感觉不到那些生长。我看见外部。我的山水从我额头、掌心、心脏、腿等等地方涌出来,跌落在大地上,瞬间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我在一张桌子前面坐下来,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我看见岁月像桌子上的灰尘,越来越厚,越来越厚。当我想擦掉灰尘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厚了。厚到需要用锄头或者铁铲去挖。有两个字碰得叮叮当当响。我用一块布将它们擦亮,放在桌子正中间。我读出那两个字:告别。清水河属于我这篇文章的题目,时光。

作者简介:

王林先,《世界可以这样美好》作者。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发表文艺作品300余件。部分作品被多家报刊转载并选入年度选本。已出版诗集、散文十余部。2019年获得第四届华语青年作家奖提名奖,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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