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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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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9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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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沟“情人榕”

1949年岁末寒冬,马边河与岷江河汇流的川南古镇清溪镇,这个被称为“水码头”的场镇街上人来人往,此时有国民党川军刘树成的十七师一个营、韩文元三十二补训处一个中队、岳瑞民的地方保安中队的哨兵在把守过往清水溪的水陆通关要道。12月10日,国民党14兵团司令宋希濂及其残部约7000余人,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追击下兵败大西南,从川东方向开始一路溃逃,企图取道西昌边境沿云南腾冲过境出国,犍为县的清溪镇是通往沐川、宜宾往云南方向的必经之路。12月12日,宋希濂部在获知国军22兵团司令郭汝瑰率72军在宜宾通电起义的消息后,决定抄小道从宜宾泥溪的高场过河,进入犍为与沐川交界处的箭板,经由铁炉、榨古到达清溪镇后过河。12月14日一大早,宋希濂军部大队人马从榨古出发,经双桥沟行进到了清水溪河对岸,正欲借船过河,却被前不久决定率部向解放军投诚的国民党军川军刘树成的十七师挡住了渡河的去路,宋部派一军部参谋前去谈判,刘的副官想借机讨价还价,宋的参谋当即以武力相威胁,最终达成让“队伍穿街而过、河水不犯井水”的口头协议,宋部随即调用摆渡船在陈家渡运兵过河。刘树成生怕事后被解放军兴师问罪,就在宋希濂率部过河的间隙,即命令他的十七师二个营的川军往南岸沱河对面的丁家坝方向悄悄撤离,当日黄昏时还被追赶上来的解放军当作宋希濂的逃兵,被缴械抓了几十名俘虏。午后,宋希濂的大队伍过河后从场镇上穿街而出,在场外土坝姥作短暂休息。这时,坝上升起军锅烧火做饭的炊烟,驻地四周弥散着大锅清炖羊肉汤的鲜香,又困又饿的官兵也正在品尝犍为清水溪一带的特产小吃“叶儿粑”、“油糍粑”的糍和口味,大口吃着油腻鲜嫩的羊肉。傍晚时分,兵团卫队侦察兵报告共军已快到达离清水溪不远处的河口,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52师155团、53师158团已从后方快速追赶上来,宋司令连声说“来得好快”,顾不上填饱肚皮,立即命令各部快速行进,并亲自带领直属营和政训大队一部趁夜往马庙、芭蕉沟方向逃去。15日清晨,快步追赶上来的解放军52师155团一营、三营在同兴乡小市子吊儿坝追上了宋希濂122军一部,二营迂回马庙狮子山,一营、三营立即向干鱼腔方向发起正面攻击,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此时,宋希濂兵团司令部建制已被打散,虽组织起了几次顽强抵抗,但终因抵挡不住解放军的强大攻势,很快败下阵来,拂晓时,战斗已告结束。此役宋希濂军部警卫团及通讯营几乎被全歼,军部作战指挥机关被打垮,军部随军乐队女兵和许多年轻的军官太太被俘,解放军将她们集中关押在清溪镇上的几所小学校里,当地老百姓看着这一群年轻的军官太太穿上的军服长大衣,有的内穿绣花旗袍,头上烫发后扎起的讲究发结,当地人叫她们为“太婆儿”。在最初的几天里,这些官太太忍受不了连日的饥饿,一个个饿得发慌,悄悄跑到街上老百姓的家里要泡菜吃,有的拿出藏在身上的银钱首饰换酸辣粉泡粑吃,此间也有的为了求生被迫让一些街上的好色之徒占了便宜的。后来这批人由解放军移交给地方人民政府看管改造,新中国给了她们自食其力的生存待遇,过上了新生活,渐渐地融入到了当地的平民社会中,她们长期居住在清溪镇、河口街村、朱石滩一带,好多还跟当地人结婚成了家,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们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慢慢淡忘了那段战火中逃离的苦难经历。12月15日,担负宋希濂军部撤退护卫任务的政训大队三个中队600余人,由上校团长祝心明带领,从铁炉方向出发,得知宋军部大队人马已从清溪过河,试图穿插走九井、双溪经由同兴进入马庙或芭蕉沟黄丹一带,追上宋司令的队伍。不料,在经过犍为麻柳坝大院子板栗坡时,与中国人民解放军18军53师158团追歼部队交火,兵员枪械损失惨重,三个中队很快就被全歼,一大批俘虏和军官家属被押走。受伤后的祝团长在山上忍痛躲藏了一整夜,后来借住在一位姓陈的农民家里养伤,几天后在清溪街上一私人诊所治伤时,在一小食摊边正巧遇上了他的老婆,一时悲喜交加,相拥而泣,解放后夫妻俩在清溪镇街上开了一家杂货店,过上了平静安祥的生活。

芭蕉沟,地处犍为县马庙乡、沐川县黄丹镇接壤处,与乐山福禄场、铜街子毗邻,四面环山,山青水秀,因深沟里的一大片芭蕉树生长茂密成荫而得名,是一个僻静清幽的小山沟,这里曾经是抗战初期为躲避战火和遭到日本人的侵占,河南焦作中福公司1938年内迁后设立的嘉阳煤矿所在地,当时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直属的煤矿。这个地质带的煤炭资源丰富,这片土地下深埋的黑金由于煤质优等,过去被称为炼钢炭。这个隐密之地交通闭塞,没有公路、铁路,在抗战时期开采的煤炭被源源不断地,通过芭蕉沟至马庙峡谷深沟里的唯一一条狭长的石板小道运往马庙的马边河船码头,再经由清水溪转运宜宾长江水路运往重庆钢厂,锻造出中国军人抗击日本鬼子的战斗武器。这里有一条长年流淌的小河沟,源自沐川黄丹深山野岭中的清凉山溪水,流经嘉阳煤矿黄村井、芭蕉沟,在马庙沟口流入马边河。清澈的河道两边生长着几万株上亿年的杪椤树,将马边河流域两岸点缀成了风景如画的翠绿色天然景观。

经过犍为境内的二次追歼战,这时的宋希濂所率部队已损兵折将,已成为穷途末路的残败之兵。12月16日一大早,解放军52师155团猛追猛打,在芭蕉沟与黄丹交界的草林山路上咬住了宋希濂军部的教导总队及军直机关一部,差一步就捉住了宋希濂。宋希濂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在后山上爬坡,已经走不动了,最后在几名贴身警卫的护卫下,慌忙向犍为与沐川交界的泉水方向逃去。解放军155团当天虽然在芭蕉沟没有抓到宋希濂,但天亮时,在沐川黄丹猴子坡山脚下经过一番激烈的歼灭战,消灭了他的一部分有生兵力,俘虏将校以下军官数十人。几天后的12月19日,已经无路可逃的昔日“鹰犬将军”宋希濂,被中国人民解放军16军47师139团在乐山大渡河峨边沙坪包围俘获。

12月14日午后宋希濂率部在清溪短暂休息时,望着眼前疲惫不堪的爱将下属及其家眷,这些跟随他多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患难弟兄此时都已身临绝境,宋将军不禁黯然神伤,于是急召军部侍从要员,指令他们劝慰部属说服随队家属尽快离开队伍自寻生路,期待来日有缘相聚。当天军情紧急,只有少数军官太太换成村妇装束分散藏身在清水溪周边街村里,解放以后这些年轻少妇中有好多个都嫁给了当地开小煤窑的煤老板和马边河一带经营渔船运输的船老大,有的还幸运过上了殷实富足的生活。12月15日宋希濂残部在同兴乡小市子遭遇解放军155团围歼脱逃后,连夜在马庙到芭蕉沟的深山峡谷中穿行,一大早就逃进到芭蕉沟中福场上,计划途经芭蕉沟,沿嘉阳煤矿黄村井翻越黄丹猴子坡,向大渡河峨边方向逃窜。这时队伍中好多军官家属都忍受不了连日的劳顿奔波,苦不堪言,宋军部几位高级参谋和侍从官找到当时的嘉阳煤矿天府公司副总经理及矿长等人,当面含泪陈情,将难忍逃难之苦的军官眷属20余人托留给嘉阳煤矿照看,并特别嘱咐煤矿护矿队保护这批军人家属的安全,期许战事平息以后来接人时定当重重酬谢。于是当天在芭蕉沟的青山绿水间、高大茂密的芭蕉树林中出现了一幕幕患难夫妻双双相拥而泣、洒泪依依惜别的伤感动情场面。宋希濂14兵团第122军345师师长高超部的副师长林树超,此时与心爱的妻子师部随队医生秀芹相拥在一片浓密的芭蕉林中,“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戴叔伦的那首《相思曲》里的诗句最能蕴含此刻夫妻俩人悲伤离别的凄婉场景。林师长与心爱的夫人含泪话别,临走时还给秀芹交代了一个特殊任务,留下的这一批军人家属,今后全都隐姓埋名,在矿区分散居住,个人自谋生计,没有军部来人联络,谁都不认识谁,彼此互不往来。此时秀芹心里明白,树超的交代虽然冷酷,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更不可预计的,好端端一批人,从此劳燕分飞,今后这班昔日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孤寂困苦的日子将会很漫长。122军参谋长熊正诗的一位上校副官喻文,与新婚不久的爱妻凤茹,此刻在一片油绿色连荫的芭蕉树下,俩人紧紧依偎,两颗心难舍难分。一个是宋司令属下的心腹爱将,一个是生长在湘江名门的大家闺秀,在此上演了一幕夫妻生死离别的悲情剧。一年前的金秋十月,在华中军政长官公署礼堂举办的那场隆重热闹的婚礼,跃然出现在眼前,当天兵团司令部丁军长、周参谋长等一行高官前来贺喜,并带来宋希濂司令夫妇的贺礼,将校军官偕家眷齐聚婚礼现场,欢声笑语,典雅庄重,在满堂官兵的见证下新婚夫妻交换订亲信物,互赠心仪的礼物。谁想婚后不久来军中探亲,不料战场形势瞬间突变,国民党军节节败退,人民解放军如摧枯拉朽之势占领南京,10月1日新中国已成立,老蒋从成都坐专机逃到了台湾,宋希濂的14兵团成为了在西南一隅被解放军一路追歼的残兵败将,川东之战后损兵折将,溃逃到了四川南部的深山野岭中。而如今,宋司令属下的师团级军官与各自的爱妻,不得不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抉择,此时此刻,喻文与凤茹这一对恩爱夫妻,行将洒泪离别,心中百般惆怅,“天亦落泪打芭蕉,难舍难分小河桥”,俩人含情脉脉,难舍难分。汉代中郎将苏武奉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临别前相送爱妻的那首《留别妻》里那两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悲切诗句,这时在喻文口中反复念叨着。凤茹在此刻也将北宋李之仪的那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诗句动情地诵读给心爱的人。由于时间紧迫,此时更多的知心话语只有深藏在心中,便商量着留下点什么作为患难夫妻今生再相逢的信物,俩人环顾四周,发现在溪水潺潺的小河岸上,生长着两棵树形矫健的小黄桷树,俩人就约定面前的这两棵黄桷树为今后重逢时的爱情证物,喻文叮嘱凤茹今后好好将两棵榕树扶植成长,凤茹含泪拥吻应允。夜幕降临下来,军部传令立即出发,师直属队从煤矿征集了一批深山里夜行军照明用的矿灯和油筒,一队人马匆忙就地充饥后随即离开芭蕉沟,从嘉阳煤矿黄村井进入深山老林,攀爬过了手抓岩,翻越黄丹猴子坡,往大渡河峨边方向逃窜。喻文与军部几位高级参谋和师直属队作为尾队,跟在后面担负宋希濂司令长官阻击护卫,在接到兵团司令部的行军指令后,很快就消失在当晚月黑风高的霜冷之夜。

寒冬的夜晚四周一片漆黑寂静,芭蕉沟这个山沟里的冬夜异常湿冷,凤茹泪眼朦胧,此时耳边只响起小河里溪水流淌的声音,心中骤然涌动着一阵难以释怀的凄婉,久久不能平静,脑海眼际里频频闪现着一位英俊帅气的军人,那是此生恩爱依恋的夫君。喻文的那支师属殿后护卫队,好不容易在暗黑的寒夜里摸爬滚打了一宿,天放亮时刚翻过黄丹猴子坡,两侧山坡上突然响起解放军155团、158团围歼部队的枪声,经过一场殊死的血战,喻文与少数队部官兵拚死突围,军部办公室一副主任和346师师部好几个师团级军官受伤被俘,此战又损失了数百名兵员。不久后当凤茹听到旁人谈起猴子坡发生的那场血战时,眼眸里顿时闪动着忧伤的泪花,但又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悲苦,在心中暗自祈祷,相信自己心爱的夫君是不会战亡的。1950年新年来到时,原国民政府天府嘉阳煤矿公司被新中国中央人民政府正式接管,1952年成为政务院部属“406”煤矿,这时的林夫人秀芹的身份已经是煤矿职工保健站的一名医术全面的主治医生,这个保健站的几位医生师徒传带下来,就成为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川内小有名气的嘉阳煤矿医院妇产儿科、大内科和放射科的班底,原国民政府行政院长何应钦的妻侄女赵女士,就曾经担任过嘉阳煤矿医院妇产科的科主任。林树超一批国军当年逃亡经越南辗转到了台湾,最初生活还算安定,几年以后在岛内结婚生子,不想后来由于个人时势见解的不同,以及当年追随宋希濂逃难的一段历史阴影,晚景清凉,过上了凄风苦雨的沧桑余生。秀芹贞守一生,传授医技,为不少新生儿平安接生,受人敬重,后来在川南干部休养所医院超龄退休后,回到湘江老家,度过了平安幸福的晚年。

刚解放不久,凤茹就在清澈明净的小溪水旁边,选择了一处矿区生活房居住,这里走不了多远,就可以天天看见小河对岸那两棵黄桷树渐渐地长高长大。随着时光流逝,两棵黄桷树在小溪河水的滋润下渐渐长大,枝繁叶茂,树的根部发展的很快,树根缠绕合抱在一起,两棵参天榕树相依相偎,有如一对恩爱夫妻久别重逢。有一年黄丹周围深山里发大水,穿山的洪水从黄村井上游倾泻而下,芭蕉沟河水暴涨,矿山物资和不少民房、小河边许多树木被冲毁,有人员伤亡,虽经历山洪暴发的险情,但生长在溪水河岸边的两棵大叶榕树都安然无恙。1955年中央部属“406煤矿”更名为“四川省嘉阳煤矿”,当年留在芭蕉沟的宋希濂属下部分师团级军官的夫人,在新中国建设的大好环境里,这些国民党军官太太有的改嫁了矿干部,有的嫁给了煤矿工人。1959年连接芭蕉沟和石板溪近20公里的芭石铁路建成通车后,有不少来自北京、天津、上海、河南、广州等大中城市的大学毕业高材生被陆续分配来到嘉阳煤矿支援矿山建设,他们当中多数人后来都成为嘉阳煤矿医院的主治医生、嘉阳煤矿子弟学校的骨干教师,同时期也带来了外面一些关于台属侨属方面的消息。在当时的那个特殊年代,也曾先后有不少经省里统战部门转寄来的寻亲信件,但由于嘉阳煤矿那时是一个保密厂矿,这一时期函件审查较严,这些信件都以“查无此人”为由给退了回去。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几批来自四川省外被芭蕉沟当地人称为“老乡”的骨干医生和教师支援服务期满,陆续回到了他(她)们原籍所在的大城市,于是有十多个隐居在嘉阳煤矿多年的国民党宋希濂14兵团随军家属,碰巧得到了这批医生教师的帮助,随后也陆续离开了芭蕉沟,回到了她们日夜思念的故乡。

住在小河沟岸上两棵黄桷树旁的是一户王姓矿工一家,刚解放后不久,王家的人时常会看见一位气质优雅、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在榕树对岸或来到他们的门前树下独处,望着眼前的两棵榕树久久伫立,有时眼里噙着泪,侧过脸悄悄用手巾擦干,离开时眼圈都是红的,王家人自然心生怜悯想帮助她,但都被她婉谢,只知道她内心苦。起初王家人还以为是这位妙龄女子因婚姻不幸或是失恋情伤,但时间一长包括王家人在内的邻居都看出了究竟:这女子有病,是那种青年男女之间痛苦缠绵的相思病,这个病医不好的。每年冬天12月那个难忘的时日,人们都会见到她素装素颜衣着讲究地来到榕树下,在长满万年青树的蓠墙边,为心中朝思暮想的人默默祈福,眼里的泪光闪过,脸上慢慢地泛起了水红色的光晕。这时的凤茹会俯下娇柔的身段,双脚站稳在小河中的石阶上,两只手轻轻地将用香烟盒折叠成的纸船,放入清清的河水里随波漂流,渐渐地远去,也不知最后漂向何方……。每当凤茹离开河岸时,路过的人会看见在两棵大榕树的树叉中间,在枝丫上挂着用彩红纸剪成的一对鸳鸯,纸花剪得很美很漂亮,路过的人会好奇地问,老王家里人和邻居就告诉他们,这姑娘手很巧。后来,凤茹从一同上班的矿区缝纫组几个女工口中无意间听到,当年路过芭蕉沟翻越黄丹猴子坡向云南方向逃跑的宋希濂14兵团少数官兵,几经周折,最后逃到了台湾岛上。这个时期的凤茹,心情格外的好,感觉自己不再孤独,常常会在梦中与喻文相见,醒来后她也丝毫不怀疑会在某一天与日夜思念的爱人相聚。凤茹在心中时常默默地想,喻文现今一定会在海岛那边生活得很好,也没有成家,依然长久在恋着她在等着她……。多少年来她一直坚守着这个信念,虽感到度日如年,却依然思念如故,期待和心爱的夫君能早日重逢。春去秋来,花落数度,终于陪伴着两棵幼小的大叶榕树,历经风霜雨雪,几十年后长成了挺拔壮阔的参天大树,知晓这两棵榕树背后这段隐秘故事的小溪两岸居民,最早将这两棵黄桷树称作“夫妻树”。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内开放的中期,有一位来自台湾的原国民党退役军官杨先生,由犍为县台办的一位领导陪同,坐着芭石铁路的英式蒸汽小火车到了芭蕉沟,他是来寻人的。这位杨先生是当年国民党14兵团122军上校副官喻文的部下,跟随喻文辗转到了台湾,后来俩人先后从军中退役,杨先生在台北开办了一家糕点食品厂,喻副官人到中年时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腿脚行走不方便,退役后在桃园置办了一处地产,过上了寓公般闲静平淡的生活。自从来到台湾岛上以后,喻文心中日夜牵挂凤茹,信守离别时的诺言,矢志终生不娶。这次听说老部下要取道香港去大陆参加成都糖酒春交会,激动不已,感到这是一个能找寻到凤茹的天赐良机,却又痛苦抱怨自己身体不好,无法亲赴大陆寻找爱妻,便将此生这一最大的心愿托付给部下,再三叮嘱杨副官这回一定要找寻到凤茹的下落和影踪。杨先生坐上小火车一早来到芭蕉沟,当时四川省嘉阳煤矿矿部的所在地,昔日匆匆路过的小山沟此时已经成为有几万矿工及家属聚居的热闹集镇,矿上的生活福利设施齐备,早年的苏式英式建筑鳞次栉比,中福场已更名为新中街,街上生意红火。杨先生此时百感交集,也顾不上去四处游览,在矿上办公室人员的陪同下,径直来到芭蕉沟公安派出所查询户籍,但查阅结果令他十分遗憾和忧伤,在矿区居民段的户籍上显示,单身妇女张凤茹几年前人已失踪,这一消息令杨先生顿时感到非常意外。这天晚上芭蕉沟矿区露天篮球场正在放映国共谍战片《保密局的枪声》,杨先生不停地抽着闷烟,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到自己十分珍视爱情和情义的上司喻文如果知道凤茹失踪的不幸消息后,想像不到他该会有多么的难受,一定会在心中留下永远难以抚平的伤痕。这时芭蕉沟派出所的所长靠近杨先生的耳旁悄悄告诉他一个让他感觉振奋欣慰的消息:明天一早去小河沟旁边一户姓余的人家那里,或许会打听到一点关于凤茹的情况,那天晚上,杨先生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在一位公安派出所民警和县台办领导的陪同下,杨先生拜访了在两棵黄桷树旁已居住多年的一户姓余的人家,几个人漫步站在小河岸上,眼前的小溪河水清澈见底,向着桫椤沟方向缓缓流淌,余大爷指着眼前两棵被长年溪水滋润的大叶榕树:“这两棵夫妻树长得多好!”杨先生急切地询问凤茹的情况,余大爷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住在河对岸小房子里的那个姑娘陪伴两棵榕树长大,苦熬时日,泪水都流干了,好端端的美人材料,却患上了相思病,人命苦,可惜啊!”。杨先生接着问:“这里的人有谁最后一次看见过她?”稍许,余大爷思忖了片刻:“我也是听隔壁王大娘说的,王家人早已搬走了,那年春分日刚过,桃花水比常年发得早,芭蕉沟四周开遍山坡的油菜花,花香扑鼻,引来一群又一群吸花粉的蜜蜂。一个睛天的早晨,有人看见凤茹身穿一件绣花紫罗兰素袍,外套白色的针织毛衣,从住处踱步来到两棵榕树下,摘下两片榕树叶,脸贴着树干,用手抚摸着岸边环抱缠绕的树根,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泪水,闪着一阵阵凄婉的光。小河沟两岸此时一片寂静,只听见溪水潺潺的声音,凤茹慢慢走到水中石梯上,俯下身子轻轻将两片青叶放入流淌的河水中,看着树叶渐渐漂流远去。凤茹随后站起身,走到小河对岸,久久凝望着两棵榕树,此时的双眼里已不再有哀怨,于是她告别忧伤,转身朝着溪水流淌的方向走去……。秀芹她们后来四处找寻,多少年也没有一点踪迹,事后听王大娘说起过,凤茹姑娘要离开的前一段时间,她原先一直在榕树上挂着的一对红鸳鸯,换成了一只纸剪的漂亮白鸽。

62年以后的金秋,嘉阳国家矿山公园开园授牌,芭蕉沟这个几乎被人们遗忘的工矿小镇,成为了一处旅游景区,有“英国工业革命活化石”之称的嘉阳蒸汽小火车,满载着国内外游客,感受时光倒流的绝版体验,往返于芭石铁路热闹的观光环线上。小溪水边原先那处叫做“夫妻树”的地方,已更名叫芭蕉沟“情人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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