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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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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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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火鸟

  1    栀子花开

林山梅喜欢栀子花,白色的栀子花,无论枝头吐芳,还是落地成泥,一概素素淡淡,清清雅雅,如白玉无瑕。她喜欢栀子花的馨香,若有若无,四处漫散,喜欢它洁白的花瓣还有它美妙的花语。



哦!花语?她能听到花开的声音,能听懂它的喃喃自语,她抚摸它的时候,它会轻轻地向她诉说:“我是坚强的花朵,我是坚强的植物,我是你的朋友,永恒的朋友。”

山梅会意,微微点头,她给它浇水,看着栀子花枝繁叶茂,看着花瓣一瓣一瓣散开,她总是欣慰的笑笑,“栀子花…你是绽放的鲜花,你是美丽的花仙,可我呢!我是什么?”

她抬头望望天,天是碧蓝色的,蓝的那么清澈,蓝的那么透明,像一汪湖水淹没苍穹,淹没这座偏僻落后的山村。

她又低头看看眼前的家,哦!这个家既不遮风也不挡雨,它是土坯和茅草的合成体,雨水经常不打招呼从房顶灌进屋子里,只需要片刻的时间,她就要淌着雨水在屋里来回走。

“屋顶一片天,雨水哗啦啦,屋内哗啦啦,头顶一片天。”山梅自嘲。

“山梅…山梅…”她听到喊声,全身颤抖一下,马上跑进屋里,扑到父亲的床前。

林大山斜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他拉着山梅的手,“爸爸……爸爸…有话对你说,你听好了,我的身体实在扛不住了,你妈走的早,家里的活都是你干……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小山…小山……就托付给你了,他是咱们家的男孩子……不管…将来多么艰难…你一定…一定要和弟弟相依为命……记住……记住…”

林大山上气不接下气地嘱咐着山梅,她拼命的点头,不停的点头表示答应,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爸爸……要去找妈妈了……

哦!她猛的拍一下自己的脑门,不,不会的,不能没有爸爸…已经没有妈妈了,爸爸在…才有家,爸爸不在…天…就塌了…

她握紧爸爸的手,哽咽着说:“爸爸…你要挺住…为了我和弟弟…你也要活下去啊!爸爸…我们不能没有你…不能呀…”

山梅哭求着,求着爸爸活下来…卧床八年,每天以草药为持生命,她懂得爸爸的痛苦,懂得爸爸的心思,他是不想再拖累她和弟弟呀!

“爸…爸…”山梅摇晃着他的身体,“我给您熬点粥喝,您等着…等着……”她转身进了厨房,马上烧火。

屋里浓烟四起,呛得她不停的咳嗽,她抹一下眼睛,把锅里的粥盛出来一碗,端着粥来到父亲床前。

她吹了吹热气,“爸爸…粥好了,可以吃了…”山梅望了爸爸一眼,她看见爸爸闭着眼睛,斜靠在床头上,于是她摇晃了一下他的身体,不料,爸爸歪着身体倒下去。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你快醒来…”手里的碗砰一声落在地上摔碎,粥溅了一地。

山梅一声接一声呼喊着,拼命摇动着爸爸的身体:“爸爸…爸爸…你不能丢下我和弟弟…你快醒醒呀…爸爸…爸爸……”她趴在爸爸身上大哭。

她的哭声那么的悲怆,她的哭声震动了墙壁,她的哭声惊飞了小鸟,她的哭声引来了邻居,她的哭声唤醒了弟弟。

邻居陆陆续续赶到她的家,看着倒在床上的林大山,他们马上明白,他死了,他的脸色惨白惨白,没有一丝丝血色。

林小山揉着眼睛来到山梅身边,他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他拽着她的衣角,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山梅哭着说:“小山……爸爸…他死了…他离开我们了…”说罢,她紧紧地把小山揽进怀里。

小山眨眨眼睛,“姐姐……爸爸睡着了…我去叫醒他…”他扑到爸爸身上,大声呼唤:“爸爸…你快起来呀…爸爸…爸爸…”

瞬间,小山泪流满面,他用稚嫩的小手拍拍爸爸的脸颊,又回头对山梅说:“姐姐…我们一起叫醒爸爸…爸爸他不会死的,他说过要等我长大娶媳妇……”

山梅大喊一声:“爸爸看不到你长大的那一天了,看不到你娶媳妇那一天了…再也看不到了。”姐弟两个人抱在一起大哭。

邻居见状都纷纷落泪,人世界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离去,却无能为力改变。

此刻,哀痛的哭泣声在这间屋子里飘荡着,这里只有伤心,只有泪水,只有无边的痛楚。

一个星期后,林大山的后事办妥,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小山乖乖的坐在凳子上掰玉米,他时不时抬起头向外张望。

小山瘦弱的身体藏在一件宽松的蓝色外套里,两条腿裸露在外面,脚上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黑色布鞋。

他低下头看着鞋,自言自语的说:“爸爸…看见这双鞋,我就会想到你…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再看我一眼。”

没错,他穿着父亲的鞋,感受着父亲留下的温度,深深地思念父亲。

当年仅五岁的他亲眼看到父亲死亡,亲眼目睹父亲下葬时,他立刻意识到他和姐姐再没人疼没人护没人爱了,他们在一天内成为孤儿。

想到这,他的眼睛湿润了。山梅背着一担柴走进院子里,她把柴放到窗户下就进屋,看见小山的眼睛红红的,“小山你哭了?饿了吗?姐给你做饭。”她摸摸小山的头,欲转身进厨房,小山一把拽住她,“姐姐……我想爸爸…”

顿时,山梅落泪。她也想父亲,可是她不能沉浸在想念中,她牢记父亲的嘱咐,她要把这个破碎的家撑起来。自从父亲去逝,她便辍学了,家里已经没有钱供她上学,原本她指望叔叔能给交学费,可是,叔叔毫不客气的说:“女娃子上学也没用,没准哪天就嫁人了,到了婆家就得给人生孩子,上学?那是浪费。”

山梅没有说话,只是泪眼汪汪看着叔叔,在那一瞬间,她想起邻居们曾说过一句话:人走茶凉啊!

父亲刚入土为安,叔叔就露出这副嘴脸,这茶是不是凉的太快了?还是他根本没有把她当作亲人?山梅觉得她被抛弃了,在失去父亲之后,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被至亲的亲人抛弃了。

是啊!她算什么?她和弟弟在他们心里算什么?他们是她的亲人,但她却不是他们的亲人,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然而,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她能做什么?小山才五岁,她和弟弟又该怎样生活呢!

山梅紧紧地抱着弟弟,“爸爸在天上看着我们长大呢!小山,你快点长大,等你长大爸爸就放心了。”

“姐姐…爸爸能看见我们吗?”他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山梅,他发现姐姐瘦了许多,嘴唇干裂了,而且脸色暗黄,“姐……你渴吗?喝点水吧!”

山梅拍拍他的小脑袋,“嗯嗯我们该吃饭了,你等着啊!”说罢,她马上进厨房烧火做饭,她打开米缸盖子才想起来,家里已经没有米了,缸底朝天,干干净净啊!

唉!她轻轻叹息一声,来到院子里,屋檐下放着一只竹篓,里面是她早晨挖的野菜,她把野菜倒在地上,挑挑捡捡干净后接着又洗了两遍,野菜变得绿荫荫的。

开水煮野菜加点咸盐,嗯嗯,味道还不错,山梅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小山小山,快尝尝……”她回头喊弟弟出来吃饭,小山来到厨房一看,瞪大眼睛,“姐姐……绿色的蔬菜?”他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顿时皱眉头,“姐……苦…好苦…”

山梅笑笑,“这是姐姐特意做给你吃的,这种菜败火,而且吃了之后能变得更聪明,你再吃几口就不苦了。”

她也不愿给小弟吃野菜,她也想给小弟做顿白米饭吃,她也不愿看着小弟缺营养,脸色变得像菜叶子,可是,能怎么办呢?贫穷是一种无奈,一种欲哭无泪的挣扎。她只能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小弟,有吃的总比饿着肚子强吧!

小山吃一口菜,皱一下眉头,他的表情那么的委屈,那么的隐忍。山梅看不下去了,夺下他手里的筷子,“算了不想吃就别吃了,姐姐没本事给你弄好吃的东西。”

顷刻间,她的泪水夺眶而出,这段时间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怪叔叔的不闻不问,怪亲人的冷漠,怪自己没有能力养活弟弟。

小山看到她哭了,眼睛湿润了,他马上说:“姐姐你别哭,我吃…我吃…”他拿起筷子就夹菜,“好吃好吃……纯绿色食品,别人想吃还没有呢!”

山梅破涕为笑,她也拿着筷子和弟弟一起吃着加盐的苦菜。

她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尽快脱离这种苦日子,一定要尽快让弟弟上学,一定要尽快自食其力养活弟弟。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好旺盛,好鲜艳,纯白色的花瓣一瓣瓣向外张开,山梅喜欢默默地凝视着它,她觉得这栀子花是好运的象征,是幸福来临的征兆,是代表坚强永恒的信念。

2        黑夜遮挡住光明

山梅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叔叔林大河嘴里叼支烟斗蹲在她面前,他斜着一只眼睛盯着她看,几日不见,这丫头越长越水灵了。唉!只可惜投错了胎,生在这户贫民窟里。

“山梅呐!你和小山今后该怎么生活呢?你总该为弟弟考虑一下吧!”林大河磕了一下烟斗,接着又塞进嘴里吸吮着。

山梅抬起头,望着他,不紧不慢的说:“我可以做工养活弟弟,我能供他上学。”她继续俯下身子洗衣服,叔叔这话是怕我拖累他吗?哼!不用你,我也照样能撑起这个家。

林大河猛吸两口烟,“我托媒婆给你找了一户人家,条件不错……”他的话没说完,山梅立即打断他,“我还是个孩子呢!不着急找婆家,我有能力养弟弟和自己。”

她站起来,把水盆里的衣服拿出来抖一抖,然后挂在晾衣杆上。她边挂衣服边想,我又没有委托你帮我找婆家,你凭什么自作主张。你若真把我当作亲侄女,又怎会让我和弟弟饿着肚子。

林大河瞪大眼睛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瞧瞧自己,还没有木杆高呢!你养活弟弟?拿什么养活?小山是我林家传宗接代的男孩子,不上学能行吗?你拿什么去挣钱养他?我是为这个家好,为你们好。”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的玩意。

山梅回过头盯着他,眼神犀利,她真是想笑啊!他这个当叔叔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她和弟弟着想了?他真是厚颜无耻,记得父亲下葬那天,他即没出钱又没出力,而且还将后事喜宴所收礼金全部拿走,说什么当初父亲欠他的钱,哼哼!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啊!

“小山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他的亲姐姐,我不会亏待亲弟弟的,我自有办法养活他,不牢叔叔您操心了。”山梅昂起头,头发垂在肩膀上,因为激动,她的脸涨红了。

林大河听出来了,这小丫头现在敢跟他顶嘴了,而且会摆事实讲道理了,可是他已经和媒婆谈妥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再说了,她没爹没娘的,她的事自然由他来作主,而且他已经跟男方家定下来了。

“你的事我管定了,这可由不得你,男方四十五岁,排行老二,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家境嘛还算过得去,这个星期你就过去,婚礼也不用办,免得浪费钱。”林大河斩钉截铁的命令山梅,哦!他不是来找山梅商量的,只是来通知她的。

山梅愤怒的将衣服扔在地上,红着脸,扯着嗓子说:“我不同意…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要嫁,同意更应该嫁,我作主了。”说罢,他跺跺脚,没看旁边的山梅,径直走向门外。

山梅瘫软的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林大河的背影,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可恶,亲人呐!亲人呐!你居心何在?

夜好深,夜好静。山梅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一只手拉着弟弟,“小山快点走,快点走,不能被叔叔发现,不然姐姐就要和你分开了。”

小山眨巴着眼睛,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为什么要躲着叔叔?”他还不懂世事,以为只要有人给他一碗饭吃,那人就是好人,童心纯粹,童心无暇。

山梅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左右张望一下,“因为叔叔要把姐姐送给别人做老婆。”小山瞪着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

没有月光的深夜里,山梅和弟弟走在山路上,这是一条隐藏在树林中的小道,她想,即使叔叔发现他们逃走了,也不会轻易找到他们的。

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总之她绝不能给那个四十五岁的老男人做老婆,绝不能啊!

现在家里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没了妈妈,又没了爸爸,家,还算家吗?还是家吗?与其呆在家里受穷,不如走出大山闯一闯,至少还能看看山外面的世界。

“哎呦!”小山的脚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山梅赶紧把他扶起来,“有没有摔痛?有没有受伤?姐姐对不起你,要你跟着我流浪。”顿时,一行热泪顺着脸颊一路滑落下来。

小山揉揉屁股,咧嘴笑了,“姐姐我没事,一点都不痛,我们快赶路吧!”

山梅重重的点点头,拉着他加快脚步。忽然间,山路上,树林里传来忽明忽暗的灯光,“快蹲下,别说话。”她捂着弟弟的嘴,两人隐藏在树坑里。

“早跟你说过让你注意点,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这下怎么办?人跑了,到手的钱还得给人家退回去。”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传进山梅的耳朵里,她仔细的辨别这声音,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哦!她是婶婶,果然是夫妻啊!果然是夫唱妇随啊!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麻利点,快把人找到。”这是个男人的声音,可对山梅来说并不陌生,白天的时候还跟他争吵过呢!

呵呵,叔叔呀!你真是劳神费力啊!山梅和弟弟一动不敢动,她想着等他们走远了,再继续走。可是,诡计多端的叔叔才不会罢休,才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好,你看,快看,那里有狼,快跑。”林大河拽着婶婶就往回跑,灯光在山路上晃晃悠悠。

“啊…啊…狼…狼…我怕…”小山突然间扯开嗓子大喊,并且撒腿就跑。

“小山小山…没有狼…别怕…快回来…”山梅紧追其后,她猜到这是叔叔的诡计,故意吓唬弟弟的,果然小弟上当。

“哈哈哈…来…小山…到叔叔这里来,哎呀!叔叔可想死你了!”林大河紧紧地把小山抱在怀里,他料定她们姐弟两人没走远,也料定她们藏起来了,他有十足的把握小山会跑出来。

这座山,这条山路,林大河来过,走过大半辈子,甚至有几个山洞,有几棵树都了如指掌。此刻,他正冲着怀里的小山诡异的笑着。

山梅追到他面前,气喘吁吁的说:“我不嫁,死也不会嫁,放开我弟弟。”

林大河“哼”一声,鄙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你姓林,你的事就是我林家的事,你不嫁?呵,不是要你嫁人,我是让你去做他的童养媳,等过几年你长大了再跟她圆房,而且不愁吃,不愁穿,这是好事啊!”

山梅瞪大眼睛决绝的看着他,哦!童养媳?好原始的称谓,好古老的名词,莫非我返古了?还是我即将穿越?

哦!童养媳,在这个新时代的旧村落,在这个21世纪的今天,竟然还会有童养媳这三个字的存在?然而,我好幸运,竟然被套上童养媳的帽子。哦!我的叔叔啊!我的亲人啊!这是我的耻辱还是我的荣耀?我该庆幸拥有这个壮丽的头衔还是该喝彩?

山梅昂起头,愤愤的说:“你是我的亲叔叔,是我爸爸的亲弟弟,他尸骨未寒,你就要把我卖掉,你的人性呢?你的心呢?”

“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叔叔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们姐弟两,简直就是小叫花子。”婶婶胡玉霞伸长脖子,扯着嗓子为叔叔辩护,瞧她的样子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山梅没有搭理她,上前欲从叔叔怀里抢过小山,谁料,叔叔推开小山,一把将山梅扛在肩膀上,山梅大喊:“放开我,放开我……”小山倒在地上,趴在叔叔脚下,哭泣着求叔叔:“叔…我长大了给你挣钱,你不要把姐姐卖掉,不要啊!叔叔…我给你磕头…”

说罢,小山跪在他脚下,一下,二下,三下的磕着头,瞬间,他的额头隐隐出现了血丝,山梅大喊:“小山,快起来,不要给他磕头,他不配为人。”

林大河不管他的哭诉,不管她的挣扎,扛着山梅便跑,山梅伸手大声呼喊:“回家等姐姐…回来…”小山撒腿一路追赶,被婶婶拦下并且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小山捂着脸大哭,夜风呼呼的刮过,树叶哗啦啦作响,山路上漆黑一片,这黑色的夜掩盖了罪恶,这黑色的夜遮挡了光明。

3    想逃?你是我老婆

一间潮湿的地下室里,堆摆了杂乱陈旧的物品,地上到处都是蟑螂,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山梅身上绑着粗麻绳,她靠在墙壁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脸上挂着泪痕。

“怎么办?我该怎么啊!谁来救救我,妈妈爸爸…你们看见了吗?快来救救我呀!”山梅冲着空气自言自语。

自从被林大河送到这个家,她就被关进地下室,说什么要磨练她的心气,治治她的脾气,五花大绑还算恩赐,山梅两天两夜滴水未进呐!

正当她哭泣的时候,正当她思念父母的时候,“哐当”一声巨响,她的神经马上紧绷起来。铁门打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岁。

他的胡须长长短短的垂下,消瘦的脸庞上颧骨高高耸起,一道寒冷的目光射到山梅的脸上,山梅觉得他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人,哦!或许不是人,至少不是良人。

“你……解开绳子,我……要上厕所。”山梅壮着胆子说,并且扭动一下身体。

他蹲在她面前,用一根手指托起她的下巴,饥渴的咽下口水,“媳妇……只要你听话,我会好好心疼你。”他的手又挪到她的胸口揉搓着。

“啊…啊…别碰我…别碰我…”山梅朝他脸上吐口唾沫,鄙视的转过脸。

他一把将她的脸扳正面对他,“我是你男人,为啥不让我碰?今晚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别害怕…我会轻轻地…”

“住口…你休想…我宁可死也不做你老婆。”山梅歇斯底里的大声喊道,“快放开我,我要上厕所。”

他瞪大眼睛,“听着,我叫张大麻,我是你的男人,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你都是我用两千块钱买回来的,这两千块钱是我到处借的钱,哼!要怪…你只能怪你叔叔见钱眼开。”

说罢,他从角落里拿出来一只痰盂,“需要我帮你脱裤子吗?”他猥琐的目光盯着她的下身,宛若一只野兽在打量着眼前的猎物,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

山梅的脸泛起红晕,是愤怒,是耻辱。呵,两千块钱,我好值钱啊!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价,悲哀啊!亲叔叔竟然把我当作牲口似的卖掉。

“买卖人口是犯法的,我要去告你们…”她绝不会服软,绝不会妥协,卖?多么可怕的一个字啊!多么耻辱的一个字啊!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到她的脸上,顿时,她的脸庞上便留下五个红指印。

“哈…告我?去呀!你去呀…有种你去告我…哼哼!”张大麻子露出一排歪斜的黄牙咧嘴说。

山梅闭着眼睛,绝望的泪水涌出眼眶,一滴滴,一串串……宛若一条河即将淹没她的身体,淹没她的灵魂。

张大麻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直视着她的脸颊,“其实我这人还不赖,你不要看我长的丑,我懂得疼女人。”他缓缓起身,走到她身后,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山梅活动一下手腕,“你出去…我要小便…”她瞪着他的眼睛,两只手环抱在胸前。

张大麻皮笑肉不笑的说:“呵呵,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哼!行…我出去。”他抬腿向前走,一脚深一脚浅,山梅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的脚看,啊!原来他是瘸子……

她宛若傻子般呆呆的盯着他枯瘦的背影,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似的恶心,“哇”一声,她吐了一地,污秽里没有食物,只是一滩黄色的粘液……她冷笑着,冷笑着,她觉得好悲哀,好无奈,好无助,好辛酸……

山梅轻手轻脚走到铁门前,透过门缝向外张望,院子里整整齐齐的并列着两间砖瓦房,屋檐下绽放着不知名的各种颜色的花,花?是花,只是没有她最喜爱的栀子花。

是的,她又想到了家里的栀子花,栀子花开时,好运到来时。栀子花谢时,好运结束时。这是山梅自己心里的感悟,她觉得人的好运和背运就是一个天道轮回,像花开的时节,像花谢的时节,人……也同样。

她揉揉眼睛,转过身环视这间地下室,杂物…杂物…还是杂物…该怎样逃出去呢?弟弟还在等着我,哦!常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山梅灵机一动,捂着肚子,拍打着铁门,“来人…快来人呐!”她蜷缩在地上,额头上沁出了虚汗。

哐当一声,铁门打开,张大麻子一瘸一拐的进来,他看到山梅在地上翻滚,惊呼道:“媳妇…媳妇…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肚子痛…痛死了…”她有气无力的说,眼睛无神空洞的望着他,“快…快…医院…”说罢,她缓慢的闭住眼睛,两只脚蹬了一下,一动不动了。

张大麻子转身惊恐的跑向外面,扯着嗓子喊:“不得了…不得了…大哥…小弟…我媳妇要死了……我的两千块钱啊!”

院子里的嚎叫声,哀怨声,一声接一声,很快,进来三个人蹲在山梅面前,其中一个男人五十多岁,伸出一只手放到山梅的鼻子下试试还有没有呼吸,张大麻子喊道:“大哥…他咋样了?死不了吧!”哦!原来是弟兄三人啊!

“瞧你那没出息样,放心她死不了,但是她不能住这里了,赶快抬进堂屋,给她进食。”张老大命令他们哥俩。

张大麻抬着她的上半身,张家小弟抬着她的两条腿,把她放在堂屋的炕上。山梅紧闭眼睛,耳朵却在倾听周围的动静,现在屋里静悄悄地,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这屋子一眼。

家具是桃红色的两个大柜子,墙壁上贴着好几张裸体女人的油画,地上摆放着一个木头做的茶几,另外配带几个木头墩子。

莫非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女人吗?屋子里充满了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窗玻璃上爬满了虫子,还有残留的污渍。

哦!从来没有想过我林山梅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生在贫穷的家也就罢了,至少还有父母亲,一家人倒是齐乐融融。可是,命运呐!偏偏不放过这个家仅有的温馨,母亲白血病去世,父亲从山上坠落,一躺就是八年,没关系,躺就躺吧!至少父亲活着,至少我还有父亲,谁料,家门多难,父亲始终没有熬到弟弟长大,始终没有机会走出大山。

父母亲在世时没有享过一天福,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看过一眼山外的世界就这样走了。我呢?更糟糕,更可悲……倘若父母在天有灵…救救你们的女儿吧!

山梅的思绪飘回从前,又飘回现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她马上紧绷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闭住眼睛,屏住呼吸……

张大麻子拽着一个赤脚郎中进屋,“郎中,你快看看,我媳妇她这是怎么了?”他往茶缸里倒满水,递给郎中。

郎中站在地中间,瞅瞅这间屋子,又绕到门外瞅瞅,接着他跨着大步又进屋,“哎呀呀!不好不好,你看看她的面色,不像生病,应该是异病。”

“啊……异病?”张大麻子张大嘴巴惊讶的喊道,“这可怎么办啊?郎中…你快想办法,我这刚弄回来的媳妇,还没跟她洞房…”他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

郎中翻一下白眼,轻蔑的哼一声,“洞房?莫非你不怕怀鬼胎?当务之急是驱赶她身上的邪气,你去院子里烧堆火,越旺越好,我给她扎针。”

张大麻像收到圣旨似的马上行动。躺在炕上的山梅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想笑。

很快,院子里火焰冲天,照亮了黑乎乎的夜,郎中绕着火堆嘴里不停地说着:“天灵灵地灵灵,我老郎中要显灵。”张大麻也没闲着,跟在郎中后面跑。

山梅悄悄地从炕上爬起来,透过窗户看见他们滑稽的表演,不过她不敢掉以轻心,老一辈最相信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从前有个外地姑娘刚嫁过来没多久,就被婆家人请郎中给折磨死了。

现在看来,这个老郎中纯碎是骗人的把戏,根本不会医病。山梅想到这,在看看外面的火焰和浓烟,心里有了主意。

郎中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叫张大麻跟他进屋。顿时,他们两个瞪大眼睛盯着炕上披头散发的山梅,她正在疯狂的扭动着身体,眼睛翻着白眼,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我是黄大仙……我是众妖领袖……”啊?她的声音变得既粗哑又苍桑。

“她这是怎么了?啊?”张大麻哆嗦着身体,两只手颤抖着抓住郎中的衣服。

郎中迟疑片刻,“妖孽上身,快把她拖到院子里,用火烧…”

张大麻子一听吓的腿都软了,慌忙从炕上拽下山梅把她拖到院子里,山梅忽笑忽哭,两只手在半空乱抓。

郎中拿起一截燃烧着的火棍点燃她的衣服,瞬间,山梅身上的衣服着火了,她在院子里狂奔,呼叫,忽而跳高,忽而撞墙,张老大和张小弟都站在屋檐下观望。他们早已见惯这种情形,此刻都无动于衷。

突然,山梅哀嚎一声,冲出院子,奔跑在黑漆漆的山路上。众人惊醒,张大麻子愣了一下,撒腿冲出大门,冲着有浓烟的方向追去。

山梅滚落在沙土中,她不停的在地上翻滚,火灭了,只是浓浓的烟味呛人。手臂上,胳膊上,腿上都留下烧伤的痕迹。她不敢耽搁时间,站起来一直跑,一直跑,摔倒了再爬起来,奔跑在黑洞洞的杂草中,奔跑在漆黑崎岖的路上。

张大麻弟兄三人在后面紧追,他们像条野狗似的一路闻着她的气息,“她跑不远,也没地可跑,快追…”大麻子招呼着大哥和小弟,三个人狂奔在山间小道上,一路上灰尘肆起,土壤的味道被掀起来了,这是纯朴的农民的土壤,这是纯粹的家乡泥土的芬芳味。

可在这个漆黑的深夜,在这个纯朴的山村,欲望宛如沸腾的江水决堤,似乎要淹没这个村庄,淹没这里的人们。

山梅跑着跑着茫然的望着四周,她迷路了,她跌跌撞撞的扶着一棵白杨树想歇息片刻,正遇到两个中年农民赶着毛驴车,她上前一步,“大叔……能稍带我一段路吗?只要能出这个村庄就行。”

两个男人上下打量着她,心想:在这庄里没见过这个丫头啊!早听说麻子家弄回来一个俊俏媳妇,莫非……

其中一个男人问:“你是哪个村的?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山梅的眼泪淌了出来,她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并且请求两位大叔能送她一段路。

另一个男人叹口气,说:“唉!可怜的娃啊!上车…我们哥俩送你出村。”山梅冲着他们深深地鞠一躬,坐在驴车的中间。

山梅坐在毛驴车上,心想:老天保佑,总算碰到好人。这一个晚上她又装疯,又装傻,又奔跑,她太累了,头一歪便沉沉睡去。

赶毛驴车的男人,搓着手面对张大麻子,“麻子,我够义气吧!我就猜到这丫头是你这老小子的媳妇,咋样啊?请哥哥喝一顿?”他黝黑的脸庞上荡起笑容,只是这笑容有点猥琐。

张大麻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走…搓一顿。”说罢,两个男人和张大麻走出屋子,张大麻吆喝张老大出来,说:“把门锁死,看紧点。”张老大嗯一声,拿着一把黑乎乎的铁锁将门锁住,这道门宛如一扇牢门坚不可摧,这道门似乎阻挡了良知,阻挡了人性的善良。

厨房里,其中一个男人盯着麻子,笑着问:“麻子…上手没?”麻子干笑两声,“还没……不过快了…”他尴尬的搓搓手,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窝囊,连个女娃都搞不定。

男人撇撇嘴,“啧啧啧”两下,“你还真是没用,看你膀大腰圆的样子,难不成是胶皮做的?”他的眼光移到麻子的下身,麻子被他这样一数落,面子上挂不住了,心里也不得劲了,“急啥?你们等着瞧,今晚我就把她搞定。”

三个人大笑,另一个男人拍拍他的肩,“好,我们哥俩等着抱侄子,另外别忘了细节,给我们说道说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麻子一挥手,扯着嗓子说:“行,忘不了。”说罢,三人一起举杯仰头喝下。

屋子里,山梅睡的昏昏沉沉,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在乱坟岗,到处是空墓穴,到处是骨头,她不小心踩到骨头上,骨头嘎嘣作响,“啊…”她尖叫一声,从恶梦中惊醒,身体弹了起来,她乍一看,哦!怎么又回到了这里?怎么回事啊?

她拍拍沉重的脑袋,哦!想起来了,是那两个中年农民又把她送回来了。呵呵,她笑了,傻傻地笑着,她怪自己轻易相信别人,怪自己太蠢太笨。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张大麻子摇摇晃晃的走进来,他扑倒在炕上,咧着满是酒味的嘴,说:“逃?哼!做梦逃吧!你是我老婆,花钱买来的老婆,那可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啊!这辈子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说着,他扑向山梅,把她重重的压在身下,山梅挣扎着,哭求着,不料,张大麻抬手扇她两个大嘴巴,顿时,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鼻孔淌出来。

他不管不顾山梅的哀求,三两下便扒光她的衣服,并且用衣服把她的手绑在脑袋后,“我是你男人…你是我老婆…”

夜深沉,夜无语。

山梅披头散发平躺在炕上,脸上的泪痕犹昔可见。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啃咬过留下的痕迹,她缓缓抬起手,又无力的垂下,两只手已经变得麻木了。

哦!他不是人,他是牲口,只有牲口才听不懂人话,只有牲口才没有人性,只有牲口才是残暴的。他是挂着人皮的畜生啊!可偏偏被我遭遇了……

山梅用被子捂着脸痛哭,这哭声那么的凄凉,那么的悲惨。这个美好的人世间啊!为什么会有不公平的待遇?这个美好的人世间啊!为什么人比牲口残忍?她在心底呐喊着,控诉着一切的不幸不公。

4            耻辱的烙印

冬天到了,冬天载着轻飘飘的雪花敲打着山梅的心房。

她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被子,两条腿蜷缩在被子里,尽管如此,她仍然感到寒冷,刺骨的寒冷。

这段时间,张大麻没有骚扰她,她知道……他不是爱惜她,而是爱惜她肚子里的孩子。哼!这真是个讽刺啊!虽然她撞墙寻死,虽然她用酒瓶子敲打自己的肚子,虽然她跳高翻墙,可这个肚子里的胎儿似乎不愿离开她的子宫,似乎好想和她结为母子,似乎在催促她快点生下来。

生孩子?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她怎么可以生,怎么可以生下被强暴得来的孩子?宛如那没有成熟的瓜被硬生生的切开取出瓜瓤。

山梅哭累了,她缓缓坐起来,拿起一面小镜子照着。镜子里的自己面黄肌瘦,神态忧郁,脸颊像山药皮似的粗糙,嘴唇变成紫红色。看着看着,她的胃里又开始一阵阵的恶心,她连忙弯腰,一阵干呕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一早,张老大和张大麻赶集去了,家里只有山梅,还有张小弟住在下屋。山梅躺不住了,想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于是,她洗洗脸便拉开家门。

张小弟正蹲在门口嗑瓜子,看见山梅出来,他站起来说:“二嫂,你要出去啊!我陪着你吧!”山梅反感的转过脸,径直向外走去。

陪着我?哼!是怕我跑吧?一窝子贼,一窝子废物,一窝子流氓,山梅在心里怒骂着这家人。

其实这个张小弟并没有把她怎样,而且还对她很有礼貌,他虽然三十多岁没有成家,但并不是他为人恶劣。唉!只是这个家太贫穷了,山里的姑娘宁可嫁到千里迢迢之外,也不愿在家门口守着爹妈过日子。

贫穷啊!贫穷究竟是什么?贫穷是垂死的挣扎,是一种被人看不起的耻辱。

山梅悠闲的走在荒凉的大地上,走在坚硬的土地上,她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着山林里的空气。她想,多吸入一点空气吧!它是纯净的。多看一眼大自然吧!它是纯朴的。也许,不再有明天,她不能带着这个耻辱的烙印活下去。更不能屈服,哦!屈服?向张家三兄弟屈服还是向原始的人类屈服?

闭塞的大山,闭塞的人们,闭塞了思想,闭塞了这山里的一切,文明被遮盖,青春被玷污,理想被埋葬,尊严被践踏,思想被禁锢。谁来拯救她?谁来拯救这些无知愚昧的人啊!

山梅缓慢地向前走着,走着,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用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只要摸到肚子里这个恶心的东西,她的心便紧紧地揪住了。哦!她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不能容忍这个毒瘤长在她的身体里,这是对她的侮辱,这是时刻在提醒她,她是那个老男人的童养媳,她是个被老男人玷污的女孩。

张小弟距离她几十米的距离,这段距离是监督,但绝对不是关心和照顾,她哼一声,扯着嗓子喊:“我要上厕所,你站着别动。”山梅钻进已枯萎的树林里,树叶落了一地,软绵绵的,脚踩上去发出轻脆的声音。

她回头看一眼张小弟,他果然站在原地未挪动脚步,她放心了很多。她继续往深处走着,树林密的地方就是她前行的方向。

山梅走啊走,走啊走,她不能停下来,她要走出去,她担心弟弟,那个五岁的小孩童怎么样了。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都是弟弟的身影和往昔的一切。

刺眼的阳光穿过树干,温暖的洒在她的身上,她很享受被阳光沐浴的感觉,轻轻地柔柔地,宛如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冰冷的心。

“二嫂…二嫂…”张小弟呼唤她的声音透过树林传了进来。于是,山梅加快脚步,连跑带颠的涌进密林处。哦!快了,快了……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了弟弟欢快的笑脸。

山梅开始奔跑,开始呼呼的喘息,开始慌不择路的狂奔……“啊!”糟糕这里是悬崖,是几丈高的悬崖,山梅顺着高高的崎岖的山脉一路滚下,她双手紧紧地抱着头,身体不受控制的如同被拽上一根线拼命撕扯着她。

在她仅有几秒意识的时候,在她跌入深渊之前,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肚子,她感觉到肚子的疼痛,剧烈的穿心的难忍的疼痛。

山崖下,遍地荆棘,杂草丛生,干枯的沙枣树上挂满了破布条,还有塑料袋,大风从崖上刮下,所有乱七八糟的垃圾杂物都随着风被刮到崖下。

山梅悬挂在沙枣树上奄奄一息,脸颊上布满划伤的痕迹,额头印出血迹。她的裤管里淌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枯萎的枝干一串串流出来,浸透了枝干,浸透了土地,染红了足下这方净土。

5      童年不童年

自从被叔叔婶婶抓回来后,小山整天一个人呆呆的望着门外,他多么希望姐姐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多么希望再吃到姐姐做的加盐苦菜啊!可是,日日盼,夜夜盼,等到的依然是失望。

“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好想你,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山盯着院子门,自言自语。

林大河一跨进院门就看见小山坐在门槛上痴痴的望着他来的方向,他立马绷着脸问:“山,你傻乎乎的在看什么?真是魔怔了。”

小山眼泪汪汪的说:“叔叔…我想姐姐…你把她带回来吧!”顿时,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始终认为叔叔是疼爱他的人,始终认为叔叔不会那么狠心卖掉姐姐。

林大河一看到他的眼泪,瞬间感到心烦气躁,“不许哭,没出息,天天喊姐姐,烦不烦?你姐姐能给你什么?”

小山马上擦擦眼泪,抿着嘴,不敢再哭泣。林大河见状,叹息一声,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毕竟是林家的血脉,他也不忍心小山挨饿挨冻。

“走吧!跟叔回家。”林大河上前拉他的手,小山甩开他的手,“不,我要等姐姐回来。”他噘着嘴望着林大河。

林大河一跺脚,愤怒的说:“你姐姐回不来了,她是别人的老婆,你今天不跟我走,就等着饿死吧!”他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一条一条清晰的挂在脖子上,小山看着,总觉得他的血管要崩裂似的。

“饿死就饿死…”小山奶声奶气的说完,扭过脸不看他。

林大河哼一声转身离开他的家,一路上他越想越气,一张脸拉的老长老长。

“端碗水给我…快点…”林大河气乎乎的冲着老婆喊。

胡玉霞盘着腿坐在炕上正在缝缝补补,看见林大河那张拉得比驴脸还长的脸,小心翼翼的下炕倒一碗热水递给他。

林大河接过碗,咕噜咕噜喝着,很快一碗水见底,他重重的把碗放在四角桌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说我容易吗?替这个操心,又替那个操心,弄来弄去都是我的不对。”

“你是在说小山吗?我早说过,那孩子跟他姐姐一样古灵精怪的,我看呀!你就别管闲事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胡玉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林大河瞪大眼睛盯着她,片刻后,他沉默了,是呀!谁能管了谁?自己又何尝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唉!自生自灭?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事到如今,我就是想管也没那本事啊!诶!对了,那两千块钱呢?”林大河直视着老婆。

胡玉霞一听他提到钱,便马上拉下脸,“你什么意思嘛?刚拿到手还没捂热呢!”

林大河一下子跳起来,扯着大嗓门喊道:“怎么我还不能过问?那是我昧着良心得来的钱,你打算干嘛?”

胡玉霞也不是善茬,一只手指着他的脑门,另一只手掐着腰,“良心?良心能当饭吃?能当钱花?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过苦日子,我又图你什么?那个钱我打算给儿子交学费,让他到城里的学校上学,这一辈子也只有他有机会走出这座大山了。”

她扭一下屁股,气喘吁吁的坐在炕上,林大河眨巴着眼睛盯着她,沉默着,沉默着。

林大河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辈子也只有儿子有机会走出这座大山,他不能把儿子的一辈子拴在这柱贫穷的脊梁上。自己在这山庄里过了大半辈子,勤勤恳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到头来家里依然是往年的光景,依然是穷的叮当响,从风华正茂的少年时期一步步捱到头发掉光的老年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这辈子也就算走到头了,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带着满身的泥巴味去见老祖宗了。

唉!林大河悲哀的叹息一声,他望着老婆爬满皱纹的脸,心头不禁一热,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婆的容貌发生巨大的变化,美丽青春……只能是想当年了。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弯着腰跨出家门。

村主任李壮国正在拨打算盘,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堆破损的帐本,这是去年全村人口的种植收入,每家每户一年的收成都要给他列一个清单,他想着将这些收入综合起来给村里办件实惠的事。

林大河昂着头进屋,看见他面前的帐本,“李主任,您老要注意身体啊!咱村还指望你带着我们脱贫致富呢!”他叹口气坐在李主任对面。

李主任也叹息一声,眉头紧蹙,“脱贫?我又何尝不想?甚至是夜不能寐啊!可你看看,眼下咱村里只有这点钱,能干嘛?”他把一堆帐本推到炕上,心烦意乱的点着烟斗。

“是啊!咱这村难道就没有希望了吗?难道就没有出路了吗?咱这一辈子老也老了,说句不好听的,也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可咱的下一代呢?总不能像我们这样窝窝囊囊的活一辈子吧!”林大河的眼睛湿润了,人生短暂啊!有些人活的有模有样,可有些人活的还不如一只狗滋润自在。

他的眼睛里透露着浓浓地悲哀和无奈,一行浑浊的泪涌出眼眶。

李主任见状,不禁思绪万千,做为一村之长他认为自己很失败,很失败。不但没有带领乡亲们脱贫,反而越过越贫。

“大河别难受,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咱这辈子不行,还有后辈呢!我就不信,咱这个村能一直落后下去。”李主任把倒满水的茶缸放到他面前,接着说:“要想解决实际困难,首先解决道路问题,交通不便是最大的阻碍啊!”

林大河端起茶缸猛喝几口水,“主任,咱修路吧!咱们村里人自掏腰包集资修条通往县城的路。咱不能穷无止境啊!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大哥大嫂去世后,留下山梅和小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姐弟两个挨饿挨冻,我这心里也不好过呀!”

李主任点点头,猛吸一口烟,呛人的烟味从烟斗里散发出来,很快弥漫在空间里。

“我得起草一份计划书,跟上级打个招呼,最好能引起领导的重视,请求上面拨点款,不然仅凭咱手里那点柴米油盐的钱也修不出一条路啊!”李主任的话有道理,林大河认同的点头,他瞟了一眼主任,干咳两声,“主任啊!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关于小山…”

李主任没等他说完,连忙问:“小山怎么了?他不是跟你们一家人住一起吗?”他疑惑的盯着大河。

林大河拍下脑袋,吞吞吐吐的说:“主任……你也知道我家……是困难户,再说…还有我那个母夜叉老婆…我没接小山…”他的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心虚的低下头。

李主任一下子站起来,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你呀你呀!你也是个当长辈的人,你咋能不管不顾自家的血脉呢?他们姐弟两个是孤儿啊!”他气愤的在屋里踱着步,“听说,你把山梅卖掉了……”林大河马上打断他的话,“不不…我不是卖她,我是为她好。”他用手抹掉额头的汗渍,身体微微颤抖着。

李主任看着他心虚的样子,真想抬腿踹他一脚,可他还是忍住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即使山梅没被卖掉又能怎样,照样没爹疼没妈护啊!

“你痛快点说,你想怎样安排小山?”李主任瞪他一眼,负着手站在门口。

林大河的眼睛亮了,眼里闪烁着光芒,那抹愁云渐渐退下他的眉头,“主任,您老找找关系,把小山送到福利院吧!那里至少还有口饭吃,还有书可以读,我实在无能为力啊!”他重重的叹口气蹲在地上,手里的烟斗冒着青烟扩散在屋里。

李主任缓缓转过身,一缕忧愁的目光凝视着他,唉!那无声的叹息宛若一根针深深地扎在林大河的胸口,他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那无言的疼痛。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李主任带着两个年轻人,驾驶一辆吉普车缓慢的停到小山家门外。小山眨巴着眼睛望着这些不速之客,小心脏怦怦的乱跳。

李主任望着小山骨瘦如柴的身子,苦涩的摇摇头,心酸的说:“小山呐!这两位叔叔是县城福利院的,你跟着他们走吧!福利院有很多小朋友,那里有书可以读,有饭管够吃。”

“不,我不能走,我要等姐姐回家,我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了。”小山哽咽着说,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眼神。

李主任拍拍他的小脑袋,又捏捏他的脸蛋,微笑着说:“等姐姐回来我让她到福利院找你,这样行吗?”

小山犹豫着点点头,“主任伯伯,说话算话哦!勾勾小指头。”他伸出小拇指勾住主任的小拇指,主任的眼睛瞬间红了。

小山跟着他们走了,望着远去的汽车,李主任心里一阵难受,汽车留下的尾气和飞扬起来的尘土朦胧了他的双眼。

6      火鸟

县城里一座普通的住宅内,中年男医生梁敬义正在给山梅量血压,测体温。他中等个头,身体微胖,脸庞上时时挂着温柔的笑容。

“梁叔叔,谢谢您!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谢谢您为我治病疗伤,谢谢您收留我……谢谢您!”山梅面对梁医生深深地,深深地鞠一躬表示感谢感激。

无数个感谢无以言表她内心的感激之情,无数个感恩无以表达她内心的深深情意。何其有幸遇到梁医生,何其有幸被关爱照顾如同己出,何其有幸得此恩人。

山梅泪眼汪汪望着梁医生亲切的面容,内心即汹涌澎湃又觉肝肠寸断。陌生人,陌生人尚可伸出援手相助,为何至亲却抛弃她。人常说血浓于水,山梅想问,血有多浓?水又多清?

梁医生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山梅,你已经完全康复,你自己的路自己选择吧!你有选择的权利。”自从在山崖下撞到挂在沙枣树上的山梅,他便紧揪着一颗心,当时他看到山梅浑身鲜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他马上原地抢救山梅。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当时带着急救箱,庆幸自己到山崖下采药,庆幸自己的药篓里草药齐全,也庆幸终于救活了她。

“梁叔叔,我是个孤儿,我没家可回,我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那个村庄,那座山,是她的恶梦,她终于如愿逃出来了,终于不再受折磨,终于不再忍受欺凌。

梁医生轻叹一声,微笑着说:“你小小年纪能干嘛?这样吧!我送你到学校读书吧!多学点知识,你还是个孩子,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

山梅迟疑片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梁医生马上伸手欲扶起她,山梅挡住他的手,感激涕零的说:“梁叔叔,您是我的恩人,山梅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请受山梅一拜。”她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坚硬的地板上,一下,两下,三下。

梁医生连忙扶起她,“好孩子,这个礼…叔叔承受不起啊!”山梅握着他的手,“叔叔…您承受得起,您有资格。”

“好孩子…好孩子…”梁医生的眼睛湿润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一定要让山梅受高等的教育,一定要把她培养成社会的栋梁之才。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她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两天后,梁医生办妥入学手续,山梅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内专心的听课。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她非常珍惜。课堂上她认真听老师讲课,课间十分钟她回顾老师讲课的内容,下课后做笔记,放学回家后,一边做饭,一边打扫卫生。

忙完这一切,她一边写作业,一边等梁医生回来一起吃饭。这一等经常就是半夜,梁医生担心影响她的身体,便对她说:“山梅,我最近比较忙,晚上就不回来住了,你把门锁好,不要等我了。”

“啊?不回来住?那吃饭呢?哦!我做好饭给您送到医院。”山梅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对待老师同学也热情,尤其对梁医生,她恨不得一夜之间长大替他坐诊。

医生?哦!她的理想是做一名合格的医生,救死扶伤,救治人的身体同时也治疗人的心理。之前,她没有理想,她不知道理想究竟是什么,现在她受梁医生的熏陶,有了独立的思想和主见,逐渐的她心里也有了追求的目标,这个目标叫做理想。

之前,她不知道原来山外的世界如此多姿多彩,川流不息的车辆,热闹的商铺,喧嚣的大街,霓虹闪烁的灯光,打扮时尚的美女,哦!这一切都是十三年来她不曾见过的。哦!她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啊!

山梅珍惜拥有的一切,珍惜每天的分分秒秒,珍惜每一堂课,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内心非常非常清楚,今天的一切并不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而是别人赠予的。

梁医生微微一笑,“医院有食堂,我吃工作餐就可以,另外,你的工作是学习,多阅读书籍,不是照顾我。记住了?”他拍拍她的头发,拿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家门。

山梅望着梁医生的背影,那么的亲切,那么的伟岸,那么的高大,哦!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被深埋在地底下的人,那个一生受苦的父亲,他过得好不好?

她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打开日记本,提起笔记录下自己往昔的一切。她害怕美好消失,害怕遗忘脑海里美好的记忆。

山梅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火鸟,一只历经万难的火鸟,一只不死的火鸟,一只经历了生命轮回的火鸟,一只慢慢诞生的火鸟归于尘土。

是的,她就是那只火鸟,有梦想,有希望,在上一个轮回中留下痕迹又回归到这个轮回中,成为永远的存在,永远的穿梭。

此时此刻,恶梦醒了,山梅重生了。

这天是星期天,山梅在家里打扫卫生,她将每个房间都认真清扫一遍,还有家具和衣柜书桌,花瓶等等。

她手里干着活,嘴里哼着歌曲,心情非常好,这才是她的年龄应有的本真,这就是她少年时丢失的本真,现在她全部找回来了。

“叮铃铃”门铃响起来,我擦一下手跑到门口开门。梁医生挺着胸膛站在门口,“梁叔叔,你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说完话便转身又拿起吸尘器,“梁叔叔你进来呀!马上就打扫完了。”

“姐姐…姐姐…”小山哭喊着,望着她的背影。

顿时,山梅呆住了,她缓缓回头,缓缓将目光移向门口的小山,“小山…小山…”她嚎叫着跑到门口,紧紧地,紧紧地将小山抱在怀里。

姐弟两个人抱在一起,声泪俱下,梁医生悄悄走进书房,在转身的瞬间,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片刻后,山梅放开弟弟,上下打量着他,“小山,你长高了,长胖了,姐姐今天能见到你实在太开心了。”她抹掉弟弟脸上的泪水,接着说:“小山,以后我们永远不分开,你和梁叔叔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

小山吸吸鼻子,重重的点点头,姐弟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梁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们身边,看到这一幕,他被深深地,深深地感动了,然后他伸出一只大而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山梅和小山的手。

三个人的手掌重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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