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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红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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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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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速写


 

从进了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身体和灵魂仍是属于这里的。一小时以前,我裹着城市的风尘,形容枯槁,精神萎顿,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被又闷又热的空气堵塞,一股烦躁之气在体内淤积。随着车驶离高楼林立的城区,驶过荒芜遍地的南郊旷野,平地上逐渐有隆起的山丘出现。山一开始还稀稀落落的,越往南深入,变得越密集起来,起伏不止,重重叠叠。车在山间的省道上疾驰,人坐在车里,两旁一座座小山满载苍翠迎面奔来。一路驶过大大小小的几个水库和水潭,水光如镜,草木覆盖的山色倒影其中。“山青水秀”这个词陡然在我脑中复苏,并且在眼前由抽象的概念符号变得立体。萎靡昏沉的精神顿时如那染绿的潭水般澄澈起来。人还没到目的地,心就醉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地处南京江宁的黄龙岘。这是江宁西南边的一个深山小村,离市区比较偏远,多年来一直“养在深闺人不识”,这几年渐渐为山外的城里人所知晓。她的名声来自于她优美闲适的自然环境和一方茶园。我之前虽来过两三次,但每次都走马观花,这次又有机会,便收拾了行李,一路赶来,准备在这山乡的怀抱中寄住几日。

这里的山只能算是丘陵,远不及西南崇山峻岭的巍峨,海拔不过千米,矮的仅百把米。但“山不在高”。高的山矮的丘,无不一样忠厚,倾其所有、毫无保留地滋养依附于它们的一草一木和祖祖辈辈的山里人。山上的竹子,把它们的根系往四面八方延伸,一代代竹笋在春天破土而出,一座座山便长成了终年不老的茂密竹林。地势较为平缓的坡地上,种着一垄一垄的茶树,修剪整齐的树桩齐刷刷长出了新叶子。刚刚下过几阵大雨,浇透了山中的黑土地。山上的翠竹又高又细,低垂着头,身子有些歪歪斜斜,一副醉态;茶树却很精壮,一阵开怀畅饮,新老叶子泛着油亮健康活力四射的光。草木也敞开了它们的每一个毛孔,把清新的负氧离子输送到空气中。裹在这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绿色中,我仿佛觉得,自己就像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加入了新鲜的茶叶,浸透了生命的颜色和味道。

在一对老夫妇家里租了一间房。老伯七十多岁,有些耳背,长年劳作而佝偻松弛的身板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魁梧。大娘话少,行动迟缓,身体状况似乎不佳。大概老两口独住太久,也很希望有人同住,一场简单的问价还价后,老人家就爽快地让我们住下来了。虽说只租了一间房,却占了个大便宜,因为整个二楼任由我们穿行游荡,乃至让我产生了在家和老父母同住的错觉。

直到住下来,我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小村。各处迁来的百十户人家百来号村民,安居在一口面积大约30亩的美丽水潭周围,也有少数人家散落在稍远的山间,与茶园为伴。过去,村民们主要依靠周围两千多亩茶园作为经济来源。如今当地开发旅游文化产业,人们纷纷开起了饭馆和旅店,或者出售一些自家的土产。但老辈人传下来的茶园是丢不下的产业。除开山上高远地带和公路两侧尘土飞扬的平地,坡上的土地几乎都开垦出来种茶树了。山乡生活虽简单,侍弄茶树却是需要付出体力和耐力的辛苦活儿,吃得了这番苦的,多半是被生活磨砺了多年的中老年人,年轻人向往山外的世界,到城市寻找梦想的生活才是他们的理想。茶,不仅是山里人赖以生存的产业,也是他们可以光耀门庭的荣誉。茶农们不光要努力让自家的茶树健康地生长,还要让自家出的茶叶出类拔萃,不输同行。他们深知,自家的命运同茶树的命运绑在一起,敷衍和将就只会使自己遭受损害和辱没。一年四季,他们要付出不少精力和脑力,同争夺茶树营养的杂草作斗争,同祸害茶叶的蝇虫作斗争。据说某一年政府准备在山里建厂,为了及早堵住水和空气的污染之源,茶农们一呼百应地汇集到当地政府大楼抗议,成功地维护了自己的权益。

吃、住、玩构成了我们这几天乡间生活的主要内容。一切都无计划安排,完全闲散的状态,十分惬意。一大早,在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中醒来,不过才四五点钟。推开窗,隔着马路的那一边就是一片厚厚的林山竹海。楼下老伯已经在院子里忙着烧开水,熬稀饭,晾晒衣物,给鸡圈里的鸡喂食,动作虽不甚利索,却也有条不紊,大概是重复着每日的程序,早已习惯了。

山乡的早晨,从容而美好。马路边五颜六色的秋英花不分早晚地迎来送往。鸟儿相与翻飞,或比翼林间,或落在草地上啄食饮露。山中时令似乎比山外晚些,玉米才开始挂须,茄子辣椒涨势正旺,丝瓜、黄瓜、西红柿垂下他们沾着露水的果实。三两棵桃树孤零零地伫立田间,满树鸡蛋般大小的桃已经泛出诱人的粉红。梨树上也挂满了小拳头般的青果,成熟的话,大概要等到入秋了。山里人日复一日地依循着早起的习惯。天色尚早,劳作已经开始。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挥着锄头给芝麻秧子松土,这样它们会长得更好。隔着两块菜地,有个中年男子在摘菜,田垄上的菜篮子已经盛满了豇豆、丝瓜、瓠子和山药叶子。高处山间的茶园里也有移动的身影,那是背着草娄的茶农在寻草、除草。

在马路上流连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老伯已经做好饭了。小小的木头桌子上摆放着绿豆稀饭,馒头花卷,一盘新鲜的炒豇豆,一盘红油榨菜,也摆放着老伯简单而真诚的情意。我们边吃边闲聊。老伯耳朵背,每听我们说一句,都心怀歉意地微笑一下,侧着右耳,专注地听,简短地答。从谈话中,我们得知,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外打工,小女儿身体残疾,不在本地,眼下这房子是小女儿的,两个老人身体还行,就来替小女儿看管房子,顺便做出租房间的生意。到了旅游旺季,客人多了,他们还会请上几名厨师做饭炒菜,招待游人。大娘身体不好,家里平时的活计都由老伯一手打理。两个老人在多年的默契中独自生活,言语不多,生活清闲,也很寂寞。大半个上午,大娘只是闲坐在门外,看来往的行人,或听隔壁邻居聊天。老伯得闲了,便给自己沏上一壶茶,坐在凉棚里,读小说,用精彩的故事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驱赶寂寞。

午饭是在隔壁饭馆定的餐。老板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子,心宽体胖,爱说爱笑,言谈朴实,举手投足之间并没有生意人惯有的精明。因这时候不是旺季,游客不多,老板娘一边择菜,一边跟我们聊开了。这是个善于为生活为家庭谋划的能干女子,生了一对儿女,大的上小学,小的上幼儿园。为了给儿女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和学习条件,她先是开了一家服装店,之后又租了母亲的房子开饭店,让丈夫专门去学了厨艺,回来掌勺当大厨,并把婆家厨艺不错的小叔叔也请过来一起干。就连她娘家种茶的舅舅和舅妈也乐意时不时地来饭馆帮衬一下。娘家婆家五口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把饭馆开得风生水起。如今,城里人有的,她家也有了,只盼孩子争气,学业上有出息,苦一点也值了。老板娘说起这番话,眼里充满了亮光。

中午午睡起来,我们又在四周随意走走逛逛,有热情的村人指引说,某处有值得一看的风景,便欣然前往。半路上遇到一只成年的狗,看我们友善待它,便一路随行,闲看沿途的水色山光,从黄昏一直到日落。傍晚返回的时候,这狗也随同我们回到镇子上。镇子上饭馆多,狗也多,白的黑的土黄的,在街上散步,像串门子一样从这户人家安静娴熟地溜达到那户人家。而先前跟我们一路的那只狗已像完成使命一般消失不见了。这些狗说不上是哪家的,因为无论它们进到哪家饭馆,都不会受到冷遇和驱赶。也有猫,但比狗要矜持多了,只是在主人家里慵懒地趴着,并不四处溜达。

回到住处,隔壁老板娘家烧了一桌饭菜,特意邀请我们共进晚餐。我们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欣然入座。都是一些当地的菜:一条刚从门前水潭中捕到的大鲳鱼,一盘豆腐烧鱼籽,一盘南京盐水鸭,两盘刚从自家地里掐的时令蔬菜,几只变蛋和咸鸭蛋,还专门熬了一锅我们爱吃的粥。今天家里招待了好几桌客人,男人们和女人们都很有成就感。大家边吃边拉家常,谈国事,说古论今,相谈甚欢。山里和山外的差别,食客的宽容与刁钻,游人的品质印象,以及当地谁家子女的出息,父母的宽慰,一年四季的种茶、采茶和炒茶,茶的成色与价格,山乡生活的今昔过往……无所不聊。饭已吃完,谈兴却浓,干脆把聊天的场所从包间移到门口潭边。此时,山里人、山外人已熟络如一家,彼此毫不忌讳,甚至把自己的年龄、家长里短也拿来相互汇报打趣,聊到有趣之处,一阵开怀大笑。我疑心那黄龙潭中的鱼儿也会被这阵阵欢笑感染,偷偷游到岸边,彻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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