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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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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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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氏行走笔记

沿老鹳河古岸,缓缓前行。

这是晚春的一个早晨。春风拂煦,天空地阔,一朵又一朵白云,安睡在青崖的上面,像安琪儿的翅膀,恬静,安谧,悠闲,自在。远处的伏牛山,连绵起伏,峰峦叠嶂,仿佛,看见了幽深迷离的云岫。行走在古岸,回望,那些嵯峨的峰峦,锯齿般地挡住了一半的旭日阳光。而另一半,则像流水一样,顺着山脊流淌,将一片绯红的温暖光影,倾倒在老鹳河中。瞬时照亮,古老而神秘的豫西大地。

老鹳河,古时叫做斯水、均水,也叫析水。据说,河的两岸,绿树成荫,鹳鸟在煌煌史册中徜徉了数千个春秋。后来,斯水筑起了堰,均水修起了坝,人们将析水引进了田畴。但是,据说也是传说,而传说也是历史。史籍的文字与传说的音频相互叠加着,便有了现在的老鹳河的飘摇。

山为阳,水为阴,而气定阴阳。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在这里铺展的淋漓尽致。

一脉澄澈的流水,哗啦啦地淌着,像梦幻般的童话语言,似乎在诉说伏牛山泉的生机和活力,诉说老鹳河的过去和现在。那么,将来呢?我不知道。我只是老鹳河上的一个匆匆过客,不会知道它的将来,也不会关心它的将来,但有一点儿我是知道的,海不枯,石不烂, 伏牛山不会塌陷。

我从上游走来,向下游走去。河水盈盈脉脉,淌得让人心里有些发软。沉淀的村镇、民居、梯田、埂垄和原野,还有现代闪现着汽车、酒家、商店、加油站和高楼大厦交织在一起,就像卢氏县城的黎明,一边是寂静,一边是喧嚣,让漫漶的晨光都有些恍惚。

我听见了河水的声音。站在岸边,河水有一搭无一搭地冲撞着河岸,扑哧扑哧的声响,慢慢悠悠的,像拖着长腔的豫剧,极具美的感受。河水轻轻地爬上了岸的一点儿,却又很快溜了回去。水草从水里站起来,没来得及伸伸腰,便扑哧一声蹲了下去,就像游泳的顽皮孩子,一会儿翘出头来,一会儿又没在水里,而头顶上的草梢,从水里抽出身来,欢快地摇晃几下,弯下了腰。像奶奶拜佛的样子,只是水草拜的不是观音,也不是佛,而是伏牛山。

正午的阳光跌进了河里。一位钓鱼的老者,微闭着双眼,悠然地握着鱼杆,有一搭无一搭地瞅着被阳光晒热了的河面。晚春微熏,醉的河面皱起了细细的纹,那位老者也像醉了一般,脸色微红,他的那枚露着红点儿的鱼标,好长时间才动上一动。他眼缝里的悠然与自得,发乎于内心,不是造作。那一刻,心底潜藏的那种返璞归真的念想,忽然冒了出来,一种无形的、无所欲求的东西在我的心中蔓延,而且慢慢变大,自己却慢慢变小。

水里的倒影,不停地摇荡,那些灵动的水草,那些蝌蚪,那些鱼,在四处觅食,童心未泯的我,折下一根柳条,捋去老枝碎叶,手里握着枝干,将顶端的几片嫩叶投放水中,不曾想,一群小鱼儿围来争食,看得出,它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不知道水面之上的凶险。否则,它们不会这么天真,这么好奇,这么不知深浅了。

山风裹来新鲜的泥土芳香。像清澈的水流掠过面颊,修正了我的嗅觉,安抚了我的内心和身体。没有想到,偌大的世界里,还有这么一个生僻的角落,能够让人瞬间忘却房子、车子和票子。

“咦,这里还有露天的浴场?”

午后的阳光,亦幻亦真,慵懒地叠加山的光影,倦在汽车里的人们,打着各自的瞌睡,消费着旅途劳顿的时辰。突然,车停路边,后排的一位小伙子,在把头扭向车窗的瞬间,连连称奇。原来,旅游大巴泊在了汤河温泉的旁边。

汤河温泉,一个很现代的名字,却展示着古老,呈现着悠久,充满了神奇和神秘。说它古老,志书上有它一页的卷帙;说它悠久, 可以上溯到一千五百年前;说它神奇是因为温泉的水,温热的能褪去鸡毛;说它神秘则是因为它是中原独有、国内罕见的、而且是原始而纯正的裸浴文化。而刚到三门峡时,我就听到了熊耳山下的裸浴传闻。但武则天的史官刘知几说,讹言难信,传闻多失。是的,虚言假话,难以置信,听来的消息往往失真。因此,因了这样的定向思维,我便把汤河裸浴的真实当作了一个冷幽默,虽挂在嘴上,却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让我阴暗的心理透进了阳光。乡间公路不宽,筑在河的岸边。河水清澈,淌得很慢,也不宽,横跨着一座简单的灰色石拱桥。河的对面,一排廊亭之下,十几个,不,二十几个,或者三十几个女人,哦,数字的多少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些女人,赤身裸体地或坐廊下梳头,或坐在池边揉肤,而氤氲的水池中,泡着一群翘头露肩的女人。我看到,几个女人,背对着河岸,脱下了裙衫……就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自然,视隔河“偷窥”的游人于不见。我不知道大自然的手为何在这里偏心了一刻,或者说不知大自然念了什么样的咒语,竟让彬彬有礼的男人、温婉娴淑的女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像是在自家的浴室里一样,宽衣解带,赤身裸体地沐浴冲澡,毫不顾忌外人的目光。而游人是安静的。除了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响外,没有乌烟瘴气地吱呀乱叫,不像观看草台班子劲舞表演的观众,伸长了猎奇的眼睛。

突然佩服起了刘知几。比如,他写武则天巡视弘农时,大写特写了“汤池”,只字不提女皇裸浴,却让后人翻阅这片卷帙时,又能想象出这位女皇沐浴的情景。这是史官们的高明,也是历史的境界。

石拱桥上,一对母女向我迎面走来。母亲年轻,披着微卷的长发,着一件缀着青花瓷图案的白底连衣裙,湿漉漉的发梢上,似乎还滴答着一两颗水珠。她左手拎着一只透明的塑料提兜,右手牵着一个同样身穿连衣裙、裙面同样印着青花瓷的小姑娘。这样的母子装,别说在乡下,就是在城里也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们与我擦身而过时,塑料提兜里的洗发露、沐浴液、防晒霜,还有刚刚洗过的女人内衣、内裤,像正在河那边裸浴的女人,毫无避讳地透明在我的眼皮底下,也闻到了她们身上散发的、带着一丝硫磺味儿的芳香。而这样的硫磺味儿,我曾在西藏的墨竹工卡、四川的茹布查卡闻到过,还曾在青海的药水滩、云南的金平勐拉闻到过……正在思想着,对比着,暮然回头,那母女二人已倏尔远逝。

“你们咋回来了?”几个时髦的女游客,斜跨着牛仔布的背包,从桥上走来,几个端着相机、捏着手机的男游客问:“咋不洗哩?”

“太热了!没法洗!”一个女人这样说。

“连个遮挡也没有,咋洗?”一个女人那样说。

“你们这群臭男人都在这虎视眈眈地看着,让我们咋洗?”一个女人笑骂着。

“都是熟人,咋洗哩!”一个女人的话意味深长。

难怪有人说,陌生不虚伪,虚伪不陌生,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因陌生而结缘,却因虚伪而离去。我不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否妥贴,但只知道一点,那就是:虚伪像人们心中的雾霾,遮住的是你慵懒的太阳。

太阳向西倾斜三十多度时,熊耳山的阴影渐次扩大。

斯时,山坡上的大片烟田,正浸润着老鹳河的泽惠。烟草不是灌木丛,更不是树,而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这个季节,枝蔓株连,正是烟草的快速生长期,田垄里的烟草,枝干蓬蓬长大,叶子宽而肥硕,像八戒的耳朵,茂盛得像循规守矩的灌木丛。而绿色的叶子下面,泥土的腥骚味儿,闻起来是一种特殊的香味儿。不敢想象,若是没有这样的腥骚味儿,烟草会长成什么样子?

翻上一道坡,我看到了一个背影。远远的, 是一个烟农的背影。虽然距离不近,却依然能看清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烟农,背负着一只橘红色的玻璃钢喷雾器。我的身旁,几只蜜蜂大大方方地低飞着、嘤嗡着,传到我的耳膜,是辛勤劳动的声音。就像那位老烟农,左手拖着一条桔黄色的橡胶管,左右摇摆着喷杆,而右手撬动手中的黑色压杆,像辛勤的工蜂,忙碌着在为叶片施肥……几只蜜蜂飞走了,飞向了不远处的油菜花。那片油菜花,嫣然,正妍,金黄,给墨色的烟田平增些许的妩媚,给人以视觉上的新亮。坡上的几只羊在吃草,坡下的几只牛在游荡。很快,那位烟农向烟垄深处走去;很快,被自己寂静而美好的劳动淹没。

斜阳的光芒,从熊耳山上落下,水一般的亮色洇入了这片多色的海洋。几抹淡红色的余辉,映照着密密排排的烟垄。而那烟垄,像岁月镌刻的奇特文字,迎着风来的方向,在渐落渐变的夕阳下,幻化出美的色彩,仿佛,在向那位烟农致敬!

黄昏坠入黑夜,我住在了五里川。

这是一家农家乐。像所有的山里人家一样,这家农家乐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尽管少了飞檐斗拱,却也展示着中原民居的传统。而老鹳河的氤氲,水汽的潮湿,似乎让红砖绿瓦的村舍,也浸满了老鹳河的灵魂。

农家乐,其实就是民居的改造。与其他民居一样,农家乐的院里也养着狗。这只狗,个头不大,通体黑色,耷拉着耳朵,很是乖巧、温顺,像害羞的小姑娘,躲避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轻或重地捶打。不像进村时碰到的那些狗们,十分凶猛,见到陌生人就是一阵狂吠乱叫,全然没有陌生与虚伪的感受。而它见有陌生人走来,汪汪了几声,便躲开了我们直视的目光。

院子里也养着鸡。在乡下,谁家要是不养上几只鸡,定会让人说不会过日子,而如果养的是公鸡则会让笑话是“吃货”。但这里的公鸡占了一多半儿。公鸡多了,鸡群就不得安宁。我见那只个头最大的,冠宇嚣张,走路的样子都是趾高气扬的,它追上一只母鸡,蛮横地踩在母鸡的脊背上,然后把尾巴一垂,翅膀一耷拉,赤红着脸跳下来,心满意足地昂着头,咕咕地叫着又去追赶另一只母鸡。有时,它余怒未消似的,伸着头, 用尖锐的锋喙袭击一只看起来孱弱的同类,搞得院里的公鸡们、母鸡们个个惊慌。

与鸡、狗相比,鸭子是很自律的。它们摇摇晃晃地排成一行,一摇三摆,嘀嘀咕咕地从外面缓缓移进小院,慢条斯埋的样子,像峨冠博带的士大夫,憨态可掬,令人忍俊不禁。而我,忽然童心未泯,一时心血来潮,一屁股坐在厢房的台阶上,数起了鸭子:一、二、三、四、五……鸭们不断变换着队形,让本对数字不感兴趣的我难以数清。那位小女孩见我一五一十地数鸭子,蹦蹦跳跳地唱起了“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店主人笑了,说不用数了,一共一百三十七只。原来,后院还有一座鸭棚。

晚餐是很丰盛的。那只冠宇嚣张的公鸡与“山蛾子”成了佳配组合,煎炸的香椿芽儿、薄荷芽儿、花椒芽儿,特别符合北方的餐饮文化,鸭子上桌时,还是慢悠悠的,一副尊贵的样子。而我对婆婆丁、马苋菜有了兴趣,因为婆婆丁、马苋菜是野生的,在我老家都拿来喂猪。我说店主人:

人与猪抢食,那猪吃什么?

店主人说:猪吃菌渣。

哦,菌渣?

他见我一头雾水,连忙解释,说菌渣就是香菇养殖的下脚料,用现代的名词来说,就是食用菌的糠发酵饲料。店主人看我饶有兴趣,便敞开了话匣子,说他们这的秸杆从不焚烧,粉碎以后种香菇,收了香菇以后的菌渣,是猪、马、牛、羊的上好饲料。

那鸡鸭呢?也是吃菌渣长的?

鸡和鸭都是散养的,是吃虫子、蚂蚱、小鱼、贝壳之类的“活食儿”长大的,从不喂饲料或者。

哦,怪不得吃起来更有肉味,原来它们的食物都是绿色的、环保的。

不由得羡慕起了生活有如此品质的家畜家禽来。它们虽为动物,却不用担心苏丹红,也不用担心地沟油,更不用担心三聚氰胺、瘦肉精,全不像有思想的高级动物们,小心翼翼地生活。

那只小花猫,早已钻到桌子底下,神情迫切地叫着,我扔给它一根鸡骨头。那只小花猫,喵喵地叫了两声,叼起那根骨头,从人腿缝里钻出。蹲在桌子外面的那只小黑狗,见小花猫叼出了食物,汪汪地叫着,耸立起了耳朵,只见它前爪趴在地上,后半截身子俯起,做出马上要扑打的架势。小花猫也不示弱,只见它四只爪子撑地,将腰尽可能地弓成一个半圆,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呜叫着,向小狗示威。那位小女孩跑过来,喊了一声,小狗的前爪立马站了起来,跑到小女孩的身边,摇着尾巴在女孩的腿脚上磨蹭着,做出了百般温柔与可怜的神态。

是夜,月亮出来了,端庄,浩大,淡去了深色的天幕,像戏台上的主角出场,忽略了天幕的背景。出农家小院,独自漫步村舍小道。经过几户人家,见几扇窗子染着蜡黄的灯光,隐隐透出窗棂的镂空古色。隔着矮墙,我闻到一股浓烈的烟草燃烧的味道和毛河烧酒的醇香。店家自酿的毛河烧酒,劲头太足,喝上一口,像吞下一根灼热的丝线,从喉咙灼热到胃里。而酒香不等反刍,就已经回到了鼻腔。

几声浓重的咳嗽,从一堵矮墙那边传来,我听到了一种木质的器具刮蹭牛槽的声响,甚至,听到了牛咀嚼青草的声音,还闻到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草料和牛粪的气味……而我却恍惚了,朦胧了,不知是酒,还是月亮。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

一只夜行的刺猬,踏翻了一块石板,我听到了石子坠河的声音。哦,原来我坐在了老鹳河的岸边。

过了五里川,那是走进了玉皇山腹地。

玉皇山,原始森林,晚春时节,更是一抹儿的绿色。而这一抹儿的绿色,由近而远,随山就坡,压茬叠高,拔向山头。

一路绿色,这是我进山后的感受。不是吗?一路的簸箕柳是绿色的,一路的紫穗槐是绿色的,一路的山楂、核桃、栓皮栎也是绿色的,连村头的柴胡、连壳、五味子,也是绿色的……似乎这个季节的玉皇山,除了绿色,没有其他颜色。

太多的绿色,光合了太多的氧气,让空气充盈满满的草香。闻惯了城市呛人的汽车尾气味儿,和雾霾天的那股浑浊的酸腐味儿,乍呼吸到这清新、清爽、清洁的充盈着满满草香的空气,像喝了一口午间沏好到了傍晚才喝的清茶,润喉,回甘。同行的一位向来幽默的朋友,扮着鬼脸,深吸了几口,呻吟着做出了仰面欲摔的假象,说来的匆忙,忘了灌上一袋子北方空气,说这儿的空气能醉人,真让人受不了,惹得大伙儿忍俊不禁。

拐弯进了柳树湾。路旁的腊子树,高昂的树冠,一队队、一排排地梳理着天空的游云。几个洗衣的女人,挽着裤腿,在波光密集的水流中,锤打着各自的衣衫。我知道,老鹳河、淇河、明朗河喂养了大山的绿色,大山的绿色留住了雨雪,而雨雪又噙住了河水。这是生命的规律,大自然的命理,谁也夫法抗拒,但谁都在抗拒。而我,仿佛看到水汽在地面上蒸腾,山林、树木和庄稼张大了嘴巴。

那几个洗衣的女人,脸色是赤红的,腰腿是圆粗的。没有竹喧、莲动的写意,也没有渔舟、浣纱的抒情,却有着日常而结实的生活本貌。河边的几棵洋槐树,雪白的花儿,一串串的,低垂着,像英国女王脖子上的白玉项链,透着晶莹与芳香。几枚槐花瓣,掉进了水里,引来几只鱼儿嬉戏争啄。水溪,清流;鱼儿,浣女;槐花,槐树。美的法则,千年不变。田园生活,千年如斯。

爬上一个山岗,汽车停住了“脚步”。蓝天绿地,白云悠悠,我走出了车厢。低头,散落在山坡上的泉水、溪流,清澈,蜿蜒,肆意跌宕;抬头,一股清凉的山风肆意地扑到我的脸上,清清的,爽爽的,弥漫着淡淡的草香;而仰起脸来再看,几朵淡淡的白云,从山的那边漂浮过来,遮住了晒热的阳光,只见满山的绿色,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一会儿明亮,一会儿墨暗,像神仙玩的魔术,令人震撼。

像不速之客,我闯进了玉皇山。山路宽窄有致,陡峭与平缓叠垒,与其他地方的山,其形象是差不多的,看起来并无特点,但草丛里不时窜出的野兔,树杆上不时逃走的松鼠,或者掩藏的老鸹窝,让我对这座山有了重新认识。

溪随路转,路随水弯。但溪水不是安静的,它有时潺湲,有时湍急,有时跌出了一个瀑。一块裸露着的岩石上,流淌着清瘦的泉水。而我,跨过几块青石,正欲往上爬,却不小心踩到青苔上,很快又滑了下来。不能再往上爬了,我这样想着,觅得一块方石坐下。头顶,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细碎的花影;肩头,凉风阵阵,鼻端花香轻轻;耳边,山风朗朗,断断续续,梵音般地清虚玄妙,淋漓透彻。顷刻间,我浮躁的心,如寂静的平湖,好像一切虚伪与造作,瞬间消失的殆尽无遗。我明白,世界其实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自己。

碰到一位下山的老农。这些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在人迹罕至的玉皇山观光碰到游人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进山的老农,手里提着一个稀奇的东西。这个东西是红褐色的,有些像蘑菇,却比蘑菇大好几倍。问老农,老农说是灵芝。

灵芝我是知道的,王母娘娘的还魂草。老农一说灵芝,我想起了白娘子的“盗仙草”,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脍炙人口。而白娘子盗取的仙草,其实就是灵芝,真菌的一种,像现在我们餐桌上的香茹、草菇、金针菇、银耳、竹荪、羊肚菌一样,都是现代人喜爱的菌类菜蔬。

老农见我不以为然,或者想显摆他的收获,坐了下来,将灵芝小心放在一块石头上,得意地说,灵芝还是百药之王,而野生的还具收藏价值。这让我着实有些意外。

山,越来越高;林,越来越深。偶尔的菜园子,瓢一块碗一块的,小的可怜,却不见人影,但能听到清脆的劈柴声。不知谁投资兴建的宾馆,漂亮的像进山时碰到的那个头戴百合花的红裙新娘子,刷新了我的视角,但孤单、冷清,像个弃妇,不禁让我想起昨晚入住农家乐的“艰难”。

终于,站在了玉皇山的山脊上。

哦,那条河叫颜子河,那个地方是陕西的丹凤县,那是陕西的商南县。怪不得那位老农说,玉皇山是一个“鸡鸣三县”的好地方,有王者气概。要不然,当年的李闯王跑这干嘛?

刚到卢氏,朋友邀我游豫西大峡谷,说那里潭潭神传、瀑瀑异奇。我不以为然。

我曾有缘,在炎热的夏天越过湘西的马拉河大峡谷,顶着浓冽的秋霜穿过山东的沂水地下大峡谷,还钻进太行山穿越过邢台大峡谷。在我的印象中,那些峡谷,山连山,峰连峰,似乎连个低矮的缺口也没有。而峡谷里头,几乎是一样的重岩叠嶂,一样的隐天蔽日,一样的空谷传响,一样的甚为奇观。不知道豫西大峡谷有何不同之处,值得朋友如此再三的推崇。

他说,豫西大峡谷是泉水冲出来的。吓我一跳,以为三江之水曾在这里归泽入海。朋友笑了,问我知不知道水滴石穿、水冲石开?他说豫西大峡谷好就好在泉水有韧劲,硬是将亘古的磐石劈成一个个川流不息的石瀑、泠泠有声的石潭、潺湲幽深的石洞,滴成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石碗、石臼、石盆。不信?不信可以实地踏访。

这么神奇?不错,豫西大峡谷的泉水就是这么神奇!

自古,山水臻境,唯有天成。我走过不少的地方,去过不少的景区,其中有不少的景区,虽饰以瀑布,但瞅上一眼就知道,不是天然所致。而豫西大峡谷的一切与水有关的景物,不管大小、长短,也不管散漫的,还是湍急的,无一不是天成。

深入峡谷,仿佛走进逼仄的一线天。仰脸向上,双峰若门,欲合欲开,刀削一样的峭壁,把天挤成了一条缝儿:窄得让人心惊胆颤,深得让人砰然心动。而天缝儿中投来的一丝阳光,随着眼的视角,由明而亮,由亮而幽,由幽而恐荒——不知上面藏着什么神秘,只知雾气飘渺,涧水从神秘之处喷洒而下,灌满脚下的水潭,而两边的峭壁,就像“泡”在水里一般。脚下急流突奔,虽有人工凿出的岩道、木质的栈道,行走起来不算太难,但岩道上、栈道上,积了一层湿漉漉、滑溜溜的厚厚青苔,一脚下去,能挤出半个鞋底深的水,让我这个不常在河边走的人,早早湿了鞋。着实艰难。

九曲瀑、白龙潭、濯足池、飞龙洞、晒旨崖……或雄浑,或柔媚,或坚朗,或舒绶,它们密密匝匝地相互映衬着,它们的名字让人浮想联翩:弧光瀑,不用想象,稍有一点机电知识的人就能知道,那定是两壁光洁,一刀划刻而成的瀑;剪子瀑,水流始分终合,双双而下,像把剪刀;情人池,岸边的两块石头,神似一男一女的相依相吻,据说是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和他的情人演化的,传说刘秀落难到这里,恋上了一位村姑,两人相爱相约,经常来这里沐浴洗澡。

朋友说,走路不要看景,看景不要走路,这是穿行峡谷的规矩。是的,在只闻人声、不见人影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峡谷中,不守规矩可不行。因此,进了峡谷,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挪”步,只有“挪”到稍微平缓的地方,才停下来欣赏一下纵叠的绝壁、丛生的灌木,品味下崖树的斜逸、古藤的缠绕。有时,蹲在蜿蜒的溪水边,与鱼儿嬉戏一番,体味下惊怵中的快慰之感。

十里百潭,一里十潭,潭潭都如一个音符,跌宕成一首交响曲,叮叮咚咚地响彻在山间,如远离尘世的绝唱。转角处,一块峭壁上的岩石,突兀在游“道”上,“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我只好收腹、抬头、身体后仰,双手交叉着,双脚倒腾着,肚皮蹭着石壁,一步一步地前挪,费了好大的劲儿。而朋友的个子比我高,身材比我胖,挺出的大肚子,象妊娠了八九个月的孕妇,等他挤过来,我见他气喘嚅嚅,憋得脸红脖子粗,头发上还沾了一层泥土,像是刚从潮湿的窄小洞穴里钻出来一般。看到他的十分狼狈,我想笑,却没笑出声来。

不用再看了,也不用再说了。潭瀑奇石之间,一队漂流的筏子,左突右冲,顺流而下,水流声,惊恐声,嬉闹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似乎感染了我,竟然也跃跃于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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