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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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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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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颗老榆树

年到榆钱花开的季节,我的耳边总会响起“东家妞,西家娃,采回了榆钱过家家,一串串,一把把,童年时我也采过它,那时采回了榆钱,不是看着那玩耍,妈妈要做饭,让我去采它,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这首熟悉的旋律。

在我老家的院子里,就有两株已经生长了近60余年的老榆树。其实,老榆树并不老;打从二姐家移到我家的时间大概只有四十多年,那时的它们也只有那时的我的胳臂粗细。它们的生长年轮较其他树种,显然缓慢许多。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唠叨过要杀掉它;到末了,也没有伐掉。

而今,我再也看不到矗立在老屋院子里的那两棵榆树,它们已于2016年6月22日被伐掉了,连同所有的回忆只能凝固在这两张于2015春节回家拍摄的照片

原先的它们,相距虽不远,依然粗壮而虬劲。先前孤身一人的母亲,就在它们的脚下开出一小片空阔的地方种上了绿油油的菜。凉爽的绿荫、啾啾的鸟鸣、婆娑的阳光,我的母亲就在两棵老榆树营造的温馨氛围里独自生活了12年。每当逢年过节每一次的回家,看到母亲在树下忙碌的身影,我的泪水在眼睑里不只一次地打“滴流”(母亲的土话)。

母亲仰望着树与树之间的盘根错节,凝视着树叶间的亲切摩挲,和树枝间的相互缠绕,树与树的默然相望,是那样的充满深情和眷恋,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想望,“孩子,这树还是你大大(在密州西北乡管父亲称谓大大,表示最亲近的人)从你二姐家移到咱家的。”

是的,怎会忘记?年少的我跟在大大的背后给他抬着拖到地的树梢,有好几次树枝被我的脚踩住,父亲回头并没有嗔意微笑着说让我躲远些。出于好奇,我成了父亲名副其实的“跟屁虫”。

也就是在父亲临终的前一年,执意提出“杀掉它”的话。听到父亲的提议,母亲首先出来反对。究其原因,我是心知肚明的,大概是缘于远在东北、久未回家探亲的二姐。

母亲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你二姐最愿意吃蒸榆钱饼的。”是的,在我童年的三四月份,春风让老榆树焕发出勃勃生机: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一步一步走向枝繁叶茂,绿荫深深。它的叶很小,呈卵圆形,叶缘呈锯齿状,叶脉清晰,抚摸上去有点像现在亚麻布的感觉。老榆树上就挂满了白里透黄的榆钱,在微微的春风中,它那淡淡的清香就弥漫开来,醉了我家的农院,也醉了我的童年。

每当榆钱挂满枝头的时候,二姐常常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嗖嗖的就往上爬,一眨眼的工夫就爬到树顶上去了。面对猴子一般敏捷的二姐,我从没有怀疑过她竟比我那些男同胞还要快。她爬上高高的树上先折一枝过过瘾,然后再折了往下扔,一枝一枝,一嘟噜一嘟噜的,不由我不飞涎流下。那甜里带着点香、闻则沁人心脾、食则滑爽可口的榆钱,至今让驻足在树下的我口水直流。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的女外甥刚好在襁褓里。本就拮据的家里,又添了一张嘴,贫困如同雪加上层霜;一家人合计,迁往据说“顿顿能吃上黄窝窝头的东北”。于是,二姐也就在她结婚后的第三个年头随丈夫举家从关内移居东北。

至今,二姐只是在她离开老家十多年后探过一次家;而每到年除夕,母亲就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像框,拿抹布一次次的揩拭,并凝视着二姐的照片念叨不已;就连父亲的去世,二姐她也没能赶回来。我知道,不是她不想回家,而是她大字不识一个,就连几个罗马数字也认不了几个。那还不都是全为了她身下的四个兄弟姐妹?为此,我常常深深自责。

就在那次探家的晚上,二姐给我讲起一个令我终生难以忘怀的“故事”。

其实,原先在我们家的屋后还有两株参天的榆树。在自然灾害最严重的那年,它们可救了咱全家的命。那年夏季的炎热,给咱们这个饥饿的村子平添了许多的躁动。饿的,只为寻找食物。村外的草皮已经被人吃光,而那些树叶拌上豆子面就是村民的美味,而这些却不像粮食那样的充饥,于是每个人每次都可以吃上几大碗,但早晨吃的没到晌午肚子就已经开始叫了。但即使这样总算还可以延续着每个人的生命。可几天以后,原先的绿草皮,黄草皮还有那枝枝的树叶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那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招摇着。

而咱们屋后的老榆树,依旧是那么的枝繁叶茂,鲜嫩的枝叶让全村的人,吐口水。它们静静的矗立在屋后的阳光里。你看它们那褶皱的树皮纵横交错,粗壮的树干笔直的生长,裸露的根疙里瘩答,坚强的把着石头多土少的墙根,宛若虬龙匍匐前行。站在树下,仰视那枝叶繁茂的树冠,好似条条游龙空中展现姿态,或盘旋,或腾云,或长啸……千姿百态,活灵活现,宛如群龙嬉戏。阵风吹过,呼啦啦,串串的榆钱仿佛是在舞蹈的天女。用榆钱蒸出来的饼子,香极了可好吃。二姐说这话的时候,嘴唇翕动仿佛依然在慢慢咀嚼久久回味。

眼看着榆钱和树叶全部吃光,长长的春荒才刚刚开始,父亲决定将树伐倒取其树皮。他借来屋后木匠家的锯,和二姐锯了整整一个下午。剥去皲裂的树皮,露出那层乳白色的瓤,用刀一层层的剥离,凉晒干后再拿到碾上碾碎,就加工成了蒸窝窝头的原料了。那味道比榆钱饼还要好吃。就这样咱们全家吃了整整一夏天,度过了那个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节。

而今,我的母亲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在两棵老榆树的树荫下,再也看不到母亲那佝偻的脊背和辛勤的背影。

每年到榆钱舞蹈的季节,老榆树呀老榆树,你可看到摇曳在春风里的、一串串金黄色的榆钱,是否涌现出母亲那可亲的笑容?在被春风摇响的榆叶的哗啦啦声里,是否听得见她那爽朗的笑声?

是夜,我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东家妞,西家娃,你们没有尝过它,村前绿,村后花,榆钱不在当饭茶,虽说不在当饭茶,味道却还是不差,不信问奶奶,看她咋回答,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榆钱饭榆钱饭,尝一口永远不忘它。啦……不忘它 ”的歌声里,梦见我的二姐,用她那纤纤玉手折了一枝一枝,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扔进了我的怀里;

也梦见了在这两棵老榆树那浓密的树荫里,依旧辛勤劳作的父母亲。

自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两棵老榆树和树荫下的一切了,我的回忆只能随同它们的消失,而永远的消失在无尽的悲伤和怀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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