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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壹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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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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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若名

    她的指尖在滑腻的河水里不停地抓,水草摇摇摆摆的贴向她的脖颈,腰肢,脚踝,如恋人般在她的耳朵、鼻孔、唇边犹犹豫豫。一条小鱼快速的从她的嘴边游开,然后转身惊讶的看着她张大嘴巴饥饿一般拼命的吞食动作,慢慢看她的身体变得摇荡,手指松开攥紧的水草,瞠劲的眼皮失去了力量,眸子倒是愈发的黑出熠熠的光来。

    如果鱼能懂得颜色,就知道黑水里那熠熠的黑光原本是一片红血,绯如朱砂。                              

(一)

     时间如耸肩的车轮快速后退,火焰推开黑色的水,翻滚的云冲出火焰,太阳挟着云的影子掠过屋顶。时间从高处跌落,分滑过她黑色的发梢,落入她璇瑰瑶碧的17岁青春。

    1919年,天津,三戒里,一间狭小简陋的青砖小屋,一群青涩年华的她们和他们。

    白色刿目的砖缝之间钉着一张郑曼陀擦笔水彩月份牌,“画眼”两侧齐如摞瓦的日期之中,“九月小”和“十六號”被红色的墨浓浓圈起来,旁边注着俊逸娟秀的小楷——“觉悟社今日成立”。

    屋里的灯光有些忽明忽暗,亮的时候单薄刺眼,暗得时候又胆怯不安。门开了,逆着光,走进一个灯塔一样的青年,一大把光束跟着他涌进来,他走到屋子中间,光束就填满了屋子。暖的她也像一束兴奋的小火苗跳跃起来。

    她,玄色疏花细缎的窄身短袄,紧肘的袖口利落的挽起来,乌黑的头发被一只小珍珠发夹利落的别到耳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她客气的站在那里。她叫杉六(张若名)。

    他,炭花呢枪驳领拉翁基·茄克西装,一尘不染的白棉衬衣,乌黑的头发顺着额头向上蓬起,浓黑的眉毛如遒劲而又英明的直线,抑着眼中淬砺的忧伤。他叫伍豪(周恩来)。

    这的确好像一段爱情的开始。我在累牍无尽的历史书中,层层叠叠寻找他们爱情的线索,甚至如侦探般把他们种种交集列出表格,我穿梭在那段历史,我忙碌的一会跟踪他,一会跟踪她,我研究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穿着,就连他们唯一一次咖啡馆的单独约会,我也一遍遍模拟他们的语速,设计他们谈话的内容,计算他们从傍晚到夜色沉沉能不能多出几分钟说到爱情。

    她的眼睛始终在看着我,睥睨凛然。

(二)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空气中漂浮着,腐朽和危险。野兽的爪剜出双目,还有卑贱的头颅,谄媚的磕在地上咚咚作响。黑夜,无尽的黑夜,未来的光明,看起来遥远而费力。

    但这现实与她资产阶级形式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她可以安然坐在家中乌木桌前摇着青娟樱绣的纨扇享用香甜软糯,或者在繁花铺就的学院小路上施舍与敷衍小鹿乱撞的暮翠朝红。

    这丰盛的纸醉金迷,这僵尸的魑魅魍魉。

    “女子解放从女子解放做起,不要等着旁人解放”,“少数人预备造就多数人的解放生活” ,任何人的坐井观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痛苦,她便在这诸多痛苦中奔走,披荆斩棘、慷慨激昂。这染了“疯癫”的女子,就像一条撞岸的河,用智慧和芳华冲刷迂腐的岸底,刷,刷,刷,一弯一弯的波光粼粼,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的骄傲和危险。

    1920年1月29日,她被捕入狱。

    1920年11月7日,她登上去法国的“波尔多斯”号邮轮。

    1922年,她加入中国少年共产党。

    1924年,她退出中国少年共产党,郑重声明从此主攻学术。

    就像一个侠士,流光飞舞,快意恩仇之后破壁飞去绝迹江湖。                              

(三)

    故事就此有了把柄。人们猜测正是因为1924年周恩来的离法回国,令苦苦求爱未果的她心灰意冷,毁方瓦合。

    暗恋是背叛的诡计!失恋是背叛的阴谋!你这条资本主义的丧家犬!你这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精!你这种两面三刀虚情假意的美女特务丧尽天良卑鄙无耻的背叛者!  

    这种猜测和辱骂是在许多许多年后才有的。在那当时,谁们会?谁们敢?

    “现代女子以怎样的解放为满意?”她剪短头发,她参加反“巴黎和会”签字请愿活动,她创办“觉悟社”,她写《急先锋的女子》,她去参加列宁追悼大会。她以女子的纤细,踊跃,坚韧用最靠近的距离为女子雪耻。

    “(祖国)要寻求自由,独立。原只有接近赤光,走向世界革命的大道。起,起,起,我们的朋友!”他把自己作为灯芯,燃着火,燃成一把淬火的镔锏,以红骨成就赤红纵横。他们都带着觉悟者极度权威和自信的光芒,热切的映衬。譬如两个主题花园各自矗立的雕像,在同一个季节,同一片天光,同一场风雨中,质朴而热烈的造像自己的观点,在黄昏的灰烬中,用最庄重的力量向上支撑。

    他们在友谊之初就宣誓制止爱情,不是刻意,不是压抑,那是智慧男女应具有的最精准的情感判断。他们不需要顾及如影相随,也不需要遮藏彼此的感知、感激、信赖和传递,越是坦诚就越是真诚的叠印和延长。他们把自己举成火把,有灵犀的相映,绝不追捧却又无比忠诚的相映。

    这渐近的真相!

(四)

    她考入法国里昂大学,她把饶舌的法语用的如母语一般流畅优美,她写《纪德的态度》,她考硕士考博士,她嫁给同样视知识为使命的博士杨堃,“此生不再过问政治,专心从事学术研究”,他们做为 “中国第一对博士夫妻”,用至高的学识和自由的爱慕表达典范夫妻应有的认真和诚意。

     我不熟悉杨堃的学术领域,他的名字原本只想点缀给她予以说明,不用重复,可能一遍就够了。直到我把她的作品一部部按年代排出来,又生事的去找了他的。那饱满鲜活的爱情就一纸郑重的铺陈开来。这两位最善于写字的文科教授,之间没有一封情书,也没有情堆叠谁写谁的半生日记。他们最好的作品都因彼此在而才华。一纸铺陈的不朽,荣誉,贡献折叠着几千几万的字静静罗列在那里,都和爱无关,却当以长歌。我不说我爱你,但当以用一生许你自由和卓越!那是怎样的爱情怎样的了不起。

    在一片专业谨肃的作品之中,倒是露出杨堃曾用过的一个有趣的笔名:张好礼。这,到是让我再流的泪,真的是笑出来的了。

    她也一定为这名字笑过,但她当是骄傲的。爱人、荣誉、儿子,幸福拧成一股绳,紧紧的,无法折断的,看起来没有尽头的。                             

(五)

    看-起-来-没有尽头的1958年。

    如此突然,不防备的。刚才还热切的同事眼目突然失去了虹膜,目眶中剩下空洞的灰白球体,恶臭的口缓缓狰裂到耳后,发出嗷嗷的喊叫声。幻象!她紧闭双眼,全力以赴的集中精神,她坚信一切都是幻象,只要她再拿出17岁的的勇敢和锐气伸出双臂去抱住他们,这一些就会消失。

    邪谬是邪谬者的阿芙蓉,诚实是诚实者的曼陀罗。

    拥抱魔鬼只是不计后果的取悦!就像你从土里捧出曼陀罗的根,它会发出臭味,嘶嘶的尖叫,让你惊恐它竟会有如此你看不出来的诡异。但这气味和声音,一瞬间令你迷狂,迅速的让你虔诚的把理智抵押给死亡。

    你这条资本主义的丧家犬!你这只阴险狡诈的狐狸精!你这种两面三刀虚情假意的美女特务丧尽天良卑鄙无耻的背叛者!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被歼灭,你唯一的救赎就是被锄掉。喊叫声不停的重复,重复,声嘶力竭,然后依然的重复。

    六月的河水泛着绿色的浮萍,有风刚刚倚过,就惊慌的在水面上踌躇游移。她希望河水不要太浅,以一张最大的口吞掉我吧!吞掉我的思绪和行径,吞掉我的奋战和伤痕,吞掉我的誓言和责任,吞掉我的咆哮和哀嚎。我只要死,不会再有一次离开和诺言的死。

    她往前一踩,浮萍轻轻扬起,溅起的水花如丝缎抖开的襁褓,紧紧一裹,那身影便嵌入璇瑰瑶碧的一带光亮中。

    她的指尖在滑腻的河水里不停地抓,水草摇摇摆摆的贴向她的脖颈,腰肢,脚踝,如恋人般在她的耳朵、鼻孔、唇边犹犹豫豫。一条小鱼快速的从她的嘴边游开,然后转过身惊讶的看着她张大嘴巴饥饿一般拼命的吞食动作。慢慢看她的身体变得摇荡,手指松开攥紧的水草,瞠劲的眼皮失去了力量,眸子倒是愈发的黑出熠熠的光来。

    如果可以,请记住我,不要因为那杜撰的爱情,而是因为:我叫张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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