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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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华
校园，是一个人孩提时，就抬头仰望的天空。
——题记
一片书页与一个春天的美妙
打开书本，也就打开了天地
孩子的读书声
是最明亮的
比风声尖利，把黑夜抠干净
比雨声柔丽，把黎明的
小脸庞——照亮
这一嗓嗓脆生生的读书声
把纸上的文字弄活了
抛在半空中；把宝藏运回心中
放声读吧，一板一眼，有高有低
从山底读到山顶，孩子的
口吻芝麻花开了，门也开了
透过读书声，看到这样的情景
一匹鞯辔与一条道路
一片书页与一个春天的美妙
这是最动人的音节
我撩起稠密的读书声
抱满怀的嫩苗
40分钟的稼穑
槐树杈倒卧的铁钟的鸟
隔一会儿叫一声
枝头的天叫低了，孩子的远方
也就叫来了
我打开课本，山里的风
忙过来翻弄，它寻找哪一页
请同学们摊开作业薄
山上那苹果曾经坠落成牛顿定律
山里月升起来是李白诗句
三滴飘雨逗弄可爱的错白字
小河凑近了，它也要读书
山却呆望，满腹尽是草稿
孩子们蹲在一道题转弯处
我努力地寻找几条路径
踏上一次讲台
天地就再一次广阔
歌子像搓合的草绳
把一节课一节课连起来
40分钟就是一季稼穑
我割舍不下的话语
握笔杆的小手手们收获
腋下掖入黑夜的山村
眼睛亮敞成沟豁口的早晨
山腰的学校，孩子是灯
读书声揩亮了天地
教师都有个痴病
站在讲台上，什么都抛远了
觉得自己是一条大河
滔滔地从上古而来
从世界四面八方而来
竟翻滚智慧的浪花
全身心抖出来，下课了
颓然像石头抛在岸边
还说，这一节课没上好
站在学生之中，什么都掮在肩
觉得自己是一棵大树
勃勃地开真理的花朵
叫那饥渴的小蜜蜂采呵
还不停地指拨，最后的气血
捶打出光采，铸就今天的重量
当学生说：“老师，我爱您”
顿时觉得，这辈子值了
大河流过，大树背后
教师的日子清贫平淡
喝的淡茶，抽那劣质烟
吃饭有时馒头加咸菜
守着学校，破车子守着他
福分与财富是如山的书
如山的作业教案，埋头其中
做教师就有这样的痴病
一棵无形的树
在校园里，铃声不时地响过
一棵无形的树展开
这棵树，穿透所有的季节
抓住生长的过程
透亮而丰茂，急促而繁复
这棵树下，根般的手
引导枝头般的手
叶子般的心灵呵护
芽苞般的心灵
这棵树滋生阳光的枝月华的叶
的铃铃不停地开花
的铃铃不停地结果
可以明晰地看到当下与未来的细节
这棵树在其中生动、纯粹
这棵无形的树覆盖校园
千年百载长青不枯
班主任
一把锁将45个名字锁起来
一把钥匙将45个心灵开启
一个远方召唤45个胸脯起伏为奔马
一个鞭子引导45双眼睛如出巢小鸟
一阵风在45个小嘴唇湖泊里拨亮灯盏
一堆果实在45个小头颅里存放光芒
一阵雨把45个小耳朵里的石头洗湿
一片落叶从45个小躯体里带走黑暗
班主任是一个朋友般的父亲
又是父亲般的敌人
曾经抱以艰涩的微笑
曾经想着给以温和的一拳
太阳升腾而起，45枚花朵
开放在那额头皱纹的根
太阳又升腾而起，45个春天
与那鬓角白雪相映美丽
人生广场，兀立一支粉笔
今天，谁还衷爱一支粉笔
我问遍天下
这白色的纯粹的
删除了叶子的枝杆
以攥它的手指为根系
与伟大无关，与辉煌无关
与春秋的史诗也无关
但这支粉笔，所生长的
绝对没有蚊蝇的龌龊
它是一种未来世界的生长
有的手不愿接近，更不愿握住它
在太阳的反光里，它
缺少色彩和丰富，在社会的天平
它缺少地位名利的砝码
倘若维纳斯有双手
会攥住它吗
然而孩子们昂起头
一支粉笔，一柱光明仍从
五千年夜凝结的黑板上而来
仍在歌吟，仍在栽种花卉
并摊开堆满智慧果子的路
很黑的泥土，它
默默地埋下身
就在今天，荧光屏闪烁的早晨
我仍凝视——人生广场
兀立着一支粉笔
掂学校的重量
执着课本如轻云，抱着
一摞作业本如山
就掂着学校的重量
五千年知识之河有多重
孩子的道路
与晨曦交融的份量呢
穗头齿轮的运转和科学定律
所有世界的重量
以我的手臂为支点
相等于孩子的成长与梦想
有人说教师是站在课堂的树
孩子这果实
那压弯的背上搁着未来的重量
一堂课一次班会一节课间操
都是他们把握的重量
沉重，明天拥有的阳光与大地
凝练在一支孩子的歌声
我双手托着
一个退休教师的描写
拍打沾着粉笔沫的人生
夕阳，落成丰收季节的句号，
铃声断成了足下踉跄的路
手里的粉笔，丢下这犁杖
一生倚它行进，拿不动了
一生是一支粉笔写完了
应该唏嘘一声，真累
向来把理想和忧患捏合一起
手指间纷扬的是知识的雪
是青春、热情和才智的抛撒
从青年、中年到老年
透过这雪白，那红墨水是液体阳光
那蓝墨水一汪幽深的天
惟有大摞教案，这劳作的土地上
一个教师生平简约而实在
含有悲壮的色彩
最后吸一口教室的声息
粉笔头抛出去，哗啦啦地
生几枚桃李，而没有脚步声的操场
静得像学生丢弃的草稿纸
讲过二战的窗口，那樱花
色彩很沉地开着
该悠闲地蹲在黄昏的斑斓里
花铲亮亮的，在泥土翻弄寂寞
这是另一种讲课的语言
给教书的妻子
粉笔的白，和着身裙子的白
百合般的小眼睛
把你的美丽读成他们的可爱
你是孩子们的词语
一个男人嘴巴不识字
那支晨曲中，开了很多花朵
雀儿般的小指头
叫你率领着跳跃在琴键的田畴
你是孩子们的音阶
一个男人耳朵丢了队
温情的云下，活泼泼的风里
嫩禾般的幼小心灵
你给挂上沉甸甸的穗子
你是孩子的秋天
一个男人的脚丫喊饥喊喝
读书的女孩
这里凸显得太阳和早晨
更加生动而清新
——一棵柳树下
一个女孩在读书
读书的女孩身姿是最漂亮的
读书的女孩脸庞是最漂亮的
读书的女孩目光是最漂亮的
这是静谧的花朵，不需要风的摇曳
这是纯朴的云霞，不需要耀眼的眩彩
世界，因这读书的女孩
打开另一扇大门
光明的羽毛铺满道路
那扑动的睫毛
唤醒词语鸟儿的歌喉
柳絮从诗经从唐诗从宋词飘然而来
大地上思想果子晶莹剔透
我们仰起的额头
一片温馨的广场
这女孩在柳树下读书
是春天最美丽动人的情节
讲台，一片单纯的云
踏上讲台，我
就成了一片单纯的云
老师好的呼唤是清风
刮得一阵比一阵透亮
站在孩子凝望的高处
翻开课本，这边那边都很迢遥
黎明的白色马群
从抬起的手臂上经过
圣经讲，神说有光就有光了
做教师，为了光必须做神
读书声是早晨淘挖的圣水
黑板是夜凝结的圣土
光明在一支粉笔的牧鞭绽开
天也苍苍，地也茫茫
文字的草低了高了
幼嫩的目光活蹦乱跳
我最投入的状态是完美的一堂课
我是链条，又是动力
打一个手势，都注重生动有力
像春天经历大地的过程
花开无言，言在生之中
鸟过有痕，痕就是生长
我完全燃烧成品格与生命的火焰
登上讲台就是庄严的日出
手 碑
校园墙壁上十年岁月的空白
那上面深刻下印痕
这里，我建议矗立两双手碑
从那块阴沉的挥之不去的云空
记住，没有长大的手
跟着一场红色的风暴奔跑
那时候，是我，是愚昧，是恶
竟然把老师一双水做的手
扭曲成历史的化石
认识她的手，指尖牵着阳光
给我们字
给我们歌
给我们的爱
她的手率领一群小手翻飞
记得，那个下雨的早晨
她捋理我蓬乱的头发
想拨掉幼小心灵的荫蔽
然而，校园里的雾比石头沉重
她睿智可爱的手残损了
课本之中，我的手再也飞不起来
一个年代翻过去的时候
我十指苍白，震颤着痛苦
翻不动新升起的日月
中国，两双残损的手
插在校园——一段滴血的史诗
40只回族的鸟儿
我代一个回民班
40只民族鸟儿如风刮动
我沉静于一片飞翔与喧叫
民族的血脉比早晨阳光响亮
他们微黑脸庞泛着青海固的坚韧
他们眼睛透出云的锃亮
和清真寺屋顶映耀的黛绿
我自信地说，鸟儿口衔玉
起飞是禾苗茁壮的歌
我也搬倒华夏文化的陶罐
不停地叫，饥渴的鸟儿喝呵
喝道德的水，知识的水
我的手也伸向安那神明的水
这些校园里穆斯林鸟儿
我看着以读书声大净心灵
月芽升起来，我在斋戒日里
也强博地飞起或者沉郁地落下
黑 板
从黑夜里宁静地黑出来
一块矩形的黑暗
叫一根粉笔
一柱凝缩的白昼出现
这是倒立的黑色草原
这里蓬生白色的花卉
这是黑色苍穹与洁白的鸟
毋庸比拟，一板字迹
就是一个世界的侧影
黑黑黑的黑板上
老师拄着光明行走一生
白白白的粉笔下
一群一群孩子穿越黑夜
考 试
白纸非纸
黑字非字
世上最怕的是考试
人从小考到大
抓住考题，拼命地拽
与命运拔河
知是天堂的门
未知是地狱的门
龙，跳蚤
都抓着头发上升
谁是倚马之才
竖起稿格
立地凭天的梯子
一个词眼踩错
大树成了小草
黑色考场，笔尖
豆粒大的闪电与雷霆
隔着16K纸片
诗仙吟月，屈大夫哭江
微积分的山岭
过不去的是狗熊
俏眼睛忘了大观园的路
林妹妹样的哭
几点英语蚂蚁
怎么也唤不醒
问题是世界吗
一张试卷展开的量桶
几十个未来滚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