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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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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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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爱(小说)

这是一个寂寥的夏夜,一阵阵清凉的风从窗外袭来,阳台上米黄色金丝暗花的薄窗帘轻掩着,时而飘起,后又垂下。一缕柔柔的、清冷的白月光洒落的余辉从窗帘的空隙中钻进来,倾泻了一地的细碎。

锦文独坐办公室的窗边,一只手叼着一根烟,神情阴郁的坐在一张栗色的椅子上,电脑里播放着一曲水木年华的《再见了最爱的人》,嘴边时不时吐着青灰色烟圈,一阵一阵于空气中缭绕,弥散开来。

他眉头紧锁,心中无限的愁苦无处可诉,一些事只能深藏在心底任其凝聚成时光下的琥珀。听着这首伤感的曲子,整个身子如一座泰山般沉重,无法移动,然而他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无法停止思想,他的思绪开始蔓延……

锦文年近四十,成熟、稳重,干练,戴着一副眼镜,他身上散发的书卷气息很浓郁,是典型的温文儒雅的知识分子形象,斯斯文文,待人谦恭有礼。

他在镇里的一所中学任教,是镇里最有名望的老师,他的学生都很喜欢上他的课,因他的平易近人,幽默风趣,博学多才。

他有一个在别人眼中看似温馨完美的家,事业有成,一个可爱文静的女儿,这些都是他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视若珍宝。

可他的心为什么依然这么冷?像寒冬腊月的雪,独自飘零在苍茫旷远的天地间,那样孤独、彷徨、惆怅,没有人懂得他的寒冷,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QQ里有一句个性签名是长久不更改的,出自宋朝著名英雄岳飞《小重山》的词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唯有面对女儿天真烂漫的笑容,才能片刻融化他心中所有的冰雪。

至于他的妻,那个多疑、敏感、懒惰的女人,没有如水般温柔的性情,没有一丁点儿业余爱好,即使回到家也很少做家务,最可怕的是从来没有用心去走进丈夫的内心精神世界,但吵起架来却口若悬河,恐怕这是她唯一的强项了,嘴皮上从来没输过给丈夫。

锦文性情太温和,每天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碰了哪根导火索,引发了一场充满浓浓硝烟味的战争,他怕,女儿也怕,他妻子的性情不好能怎么办呢?!

如果能隔一个礼拜不吵架,他和女儿的心情仿佛是闻到了天堂里的花香般清新、快乐。

锦文出生在一个很贫寒的家庭,排行老四。父母为他能够上大学,没日没夜辛苦操劳,上山下地干农活,卖菜卖豆腐甚至卖血,那年高考完母亲为了凑齐大学学费,跑到省城卖血,回来时晕厥在镇子的街道上。

锦文得知后,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妈,我不要上什么大学,我只要你们好好的,这就够了,我要一辈子留在你们的身边,照顾你们!”

锦文父母虽然没有多少文化,骨子里却是非常清醒的,懂得“知识能改变命运”的道理,就算砸锅卖铁、拼了老命也要在几个孩子中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不能再让孩子像他们那样做一辈子的农民,一辈子游走在社会底层的人群里,走到哪儿都没人正眼看待。

几个孩子中,锦文最聪明好学,高中的时候,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经常捧着各种书籍读,特别钟情于中国古典文学,他用心研读国学,从那时起他就养成了一个读书的习惯,多少年都没间断过。

他恋家,心疼父母。读完大学毅然选择回到镇子里做了一名老师,这时候镇里的经济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那么贫穷,很少下地干农活,但世风变了,人也变了。大多数人从原来的勤劳朴实变成了好吃懒做,风气一改以往的朴实自然,镇上的街道两旁,随处可见一群群闲散的男人们,围在一起打牌、打麻将,玩骰子,或是女人们挤在一起碎嘴的聊天扯地,什么南家的女孩靠那什么做起了楼房,东家的男孩逃学了,到处布满了红灯区、歌厅、舞厅、游戏网吧。

锦文回到家乡后有段时间很不习惯,他不喜欢打牌打麻将,除了给学生上课,很少出门,经常窝在家里看书,闲时就写写文字,大学时在校刊里发表过很多文章,回到镇上,他也经常投稿到镇上的杂志社,是镇里难得的一名才子,镇长对他很是欣赏。

在镇长的精心安排下,他认识了镇长的女儿琴,镇长还向锦文的父母提出,希望锦文做他的女婿,父母当然很乐意,儿子出息了,镇长这么看得起他们家,不嫌弃他们家穷,所以这场婚姻很快就敲定了。

锦文对琴没那么喜欢,但也不至于反感,便随了父母的意,敲锣打鼓地就把琴娶进了门。另年就生了娃,但琴的性格经常变化无常,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起来,有一次吵得厉害差点就跑去办离婚手续了。

锦文这几年一直过得非常压抑,难过的时候干脆就一个人躲到学校里备课、看书、写文字,以此缓解心底那难言的压抑的情绪。

如果说相遇是生命里的一首诗,那么他们的相遇便是那一行行凄凉苦涩的诗句,其中渗满了许多惆怅、许多心酸、许多无奈……

在一个寒冷萧瑟的冬天,小镇里来了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女人,她叫静。

人如其名,文静优雅,内敛含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古典忧郁美的气质。高挑清瘦,她乌黑亮丽的长发在寒风中轻舞飘扬,精致小巧的鹅蛋脸被凄冷的寒风吹得略微泛红,身穿一款纯白色绣着淡雅碎花的长羽绒服,一双白色兔毛的短靴,梨涡浅笑,婀娜多姿,宛如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女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从哪里来,走在镇上,引来无数人的惊叹和议论。她租了一间铺面,开了一家书店,店名叫“雅逸轩”,装修得充满古典的韵味,有一个个的雅座,用紫色绣着暗花、略带透明的纱帘一道道隔开,且伴随着淡淡柔柔的轻音乐,室内的氛围被渲染得十分雅致,非常舒适。

小镇上只有几家小小的书店,多是为学生开的,成人的各种书籍非常少。而她的书店包罗万象,从古至今的中国、外国名著、各类名家散文小说诗歌、古典诗词都有,什么托尔斯泰、高尔基、卡夫卡、米兰.昆德拉、叔本华这些名家的作品都安静地躺在书架上,引来无数老师和学生的光顾。

书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好,看书的多,买书的少。静似乎并不在意,从她的穿着、气质、谈吐、品味,倒不像缺钱的人,她自己喜欢看书,总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的时分就开了店门,一个人悠悠地坐在靠着窗边的位子上捧着书,电脑里放着一曲曲理查德.克莱德曼等名家的经典钢琴音乐,再给自己冲上一杯咖啡或泡一杯奶茶,享受清晨时分那难得的一份静谧。

一天傍晚,天空中正下着朦朦细雨,锦文在家不知道因为一件什么事,琴又和他吵了架,锦文真怀疑琴是不是精神不正常,还是心理有问题,气愤中锦文从家里跑了出来,压抑的心情就像此时的天气一样,阴郁、寒冷。

就这么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锦文走上了一座石桥,在桥上站了一会儿,桥下清澈的流水被细雨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河流两旁草地上的大小石墩都空无一人,平时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坐着围着打牌嬉闹,孩子也会在黄昏时分出来玩耍。而此刻是如此的寂静,锦文感觉整个镇子里只有他一人孤独地在街上游荡,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于心中蔓延,眼睛不禁酸涩地泛起了泪花。

离开了石桥,再走了走,无意间走到这家“雅逸居”的门口,这个店名好雅致啊!锦文心里这么发出感叹!他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轻轻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顿时被店里清雅柔美的音乐声吸引了,此时店里只有静一个人坐在那靠窗的雅座上。

静起身微笑地迎向他,“先生,请问您想看什么书呢?需要我为您推荐吗?”

静温柔的声音顿时像山间清澈的暖流缓缓沁入锦文的心田,缓解了所有的疲惫与烦躁。

“谢谢!有没有国学方面的书籍?”

“有的,有的,请随我来!”静说。

静走到角落的一个书架边,“这儿全是唐诗宋词元曲之类,如果是看的话,您挑好可以随意找一个位子坐下慢慢看,如果想买的话,我也可以给您个优惠。”

“谢谢您!我先看一看。”

锦文随手挑了本《纳兰词》,慢慢走到窗边的雅座上,开始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书中的那页安静地躺着几行字,是纳兰容若的一首《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时的静正在书店最里边的隔间冲咖啡,边往咖啡里加了些奶和糖,用勺轻轻搅拌着,一边寻思着刚走进来的这个男人,成熟潇洒的外表,但眉宇间似乎多了些许忧郁,头发上、身上都淋了雨,有些落寞,不像是来看书的样子,倒像有许多烦心事,静不禁地摇了摇头,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来。

再过了一会儿,静悠然地端着白色镶着青花的瓷制咖啡盘,上面一杯咖啡,还有适量的奶和糖,走近锦文。

“先生,给您冲了一杯咖啡,首次光临本店赠送的。”

锦文微笑抬头望着她,“谢谢,谢谢!”锦文心中纳闷,这书店还赠送咖啡的啊?!有一丝不解,但并未表露出来。锦文急忙接过静手中的咖啡。问:“请问女士贵姓啊?”

“免贵姓于,单名静。”静轻声说着。

“很高兴认识您,于静女士,您是本地人吗?这个店开了多久了,今日我是第一次来这呢!”

“我是外地来的,这店开了一个多月啦,欢迎先生常光顾!

“哦,对了,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呢?看您有点像教书的先生呢?”静又接着说,边说边在锦文对面的椅子上轻轻坐下。

“哦,哦,很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锦文,就在这个镇中学教书。”锦文挪动了一下身子,稍微坐正了些,他开始仔细端看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士,一双美丽迷人的眼睛悠忽悠忽地闪着,紧致光滑似白玉般的肌肤,高挑匀称的身段,穿着一件紫色绣花金丝绒旗袍,外披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更衬托出她的精致妆容和高雅气质,锦文心想,她如此美丽,怎么会一人在这镇上开店?心中有很多疑问有待解答。

两人开始闲聊,聊古诗词,聊纳兰容若这位清代多情才子的人生故事,聊音乐,聊生活,聊着聊着竟发现彼此有着那么多相似之处,越聊越投机,像是一见如故的老朋友,彼此有默契。原来静有着那么多心酸的过去,经历过幼年丧姐、初恋男友背叛,静的家境很好,父亲是某政府的官员,这次是因为对父母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功利婚姻无法接受才逃婚到此。看着眼前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竟然经历过如此曲折的人生,锦文心生怜悯之情,感叹上苍赐予了她美貌却没有赐予她平坦顺当的生活,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吧,锦文一想到这词,心里一惊,不,不,她还这么年轻,风雨过后必定是彩虹,怎么可以用“红颜薄命”来形容她呢,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会儿。

此时窗外天色渐渐昏暗了,街对面开始有了零零散散泛着黄晕的灯光,地面还有一些潮湿,也许是风刮过了,地面上有一些枯叶到处散落着,雨也停了,锦文想着出来已很久,是时候回去了,便起身同静道别,虽然内心有一丝莫名的留恋不舍。

回去后,有好几个夜晚梦醒后,锦文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静微笑的模样,还有她温柔的声音总在心中萦绕,他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害怕,甚至开始逃避内心暗涌的微妙情愫,刻意更加充实自己的生活,以免因这些纷乱的思绪影响到生活。然而,生命中有些东西并不是逃避就有用的,有时你越害怕、越躲避,它越是钻到你的心底深处,就像墨菲定律,越是担心害怕的事情越会发生。

再来书店是一个月后,锦文要为自己的学生挑一些比较好的文学作品,以提高他们的写作水平。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见书店的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并未发现静的倩影,锦文有些奇怪,便往里屋走去,只见静一人蜷缩躺在里间角落的沙发上,软瘫瘫的,面色苍白,锦文轻声地问:“于静,你怎么啦?”,说着便用手轻轻地触碰静的额头,“好烫!…我得赶紧送你上医院!”边说边把静背起来,朝医院跑去,这里有些偏,离镇医院有段距离,锦文用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才到医院,累得气喘吁吁,额角也渗出汗来。

医生给于静量完体温后,眼神轻轻瞟向锦文,似有些责备地说:“得赶紧打针!怎么这么晚才送来?高烧三十九度五,很危险!你这个丈夫怎么当的呀?!”锦文很讶然,一时语塞,也不好跟医生解释什么。锦文按照医生安排的床位,把静安顿在病床上躺着,赶紧去缴费办理住院手续,再到开水房打了一瓶开水回来,护士刚好打完针,锦文在病床边的凳子坐下,静将眼光投向锦文,用微弱的声音说:“今天多亏了你,谢谢你!”

“没事的,你好好养病。只是下午我有课,恐怕无法在这照顾你了!”锦文边说边起身拿起开水瓶往杯子里倒水,放在静床边的柜子上。

“我自己可以,谢谢你,不用担心。”静的声音很小,虚弱得很,锦文说:“你闭上眼休息下吧!我在这看着药水瓶。”静轻微地点了点头,随即就睡着了。锦文此时才能无所顾忌地细看静的脸,素净白皙的脸庞,今日没有一丝修饰,眉毛浅浅弯弯的,秀气淡雅,浓而黑密的眼睫毛轻轻伏在眼脸上,鼻梁挺而小,薄薄的嘴唇轻合着,由于生病的缘故,略泛着白。虽带一丝病容,却并不影响她的美,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安详而静谧。锦文这样看着便开始发呆了,他陷入了沉思……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药水瓶里的药水快滴完了,起身跑去找护士换药,再看了看手机,已经11点多钟了,回到静的床边,发现静还在熟睡着,把静上身的被角再往上拉了一下,跟护士交待了几句,借了笔和纸,写下几句话和手机号,便从住院楼下来,到住院楼边上的食堂里买好中餐送上去后,才匆匆离开医院。

回到家时,女儿正在茶几上画着小画,画里画着三个人手牵手,中间是她自己,两边是爸爸妈妈,一幅温馨幸福的画面。锦文抱起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在客厅没看到琴,估计又是一人躲在房间,每次吵架完都是这样,锦文早已习惯,便到厨房开始准备午餐,淘米煮饭,洗菜切菜炒菜,直到午饭后,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琴的脸上亦没有任何表情。即使晚上睡在床上,两人背对背侧睡,没有任何交流。锦文深深地叹了一声气,便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自己闯入了一座小花园,花园深处有个美丽的身影在采摘花朵,接着转过身就对着自己微笑,之后影子又消失了。梦醒后,锦文心中一阵惆怅,于是披衣起床,伫立在窗前,望向窗外夜空那一轮弯眉似的月亮,那幽幽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洒落到了心里,冷极了,他的影子被月光映照在房内斑白的墙上,拉得瘦长瘦长。

次日上午,锦文忙完了两个班的语文课,已是十点多了。他想着静孤身一人在这个镇子里,没人依靠没人照顾,不知她的情形怎样了?病好些没?于是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徘徊着,点燃一根烟,踱着步子,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到底去还是不去?转念又一想,既然已相识,作为朋友去看看她又何妨?何况还这么聊得来。这么想着,就把剩下的半根烟扔在地下,用脚踩灭。

再次来到医院,见病床上的静是背靠枕头而坐,静看见锦文来了,微微一笑,静的气色比昨日好多了,精神也好了点,锦文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他在静的床边坐下,问她早餐吃了什么,还需要什么不,静微笑摇摇头,说已经吃过了。接连几天,锦文上完课后就径直往医院跑,静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这一日,窗外冬日的阳光很明媚很温暖,静想透透气,呼吸窗外清新的空气,享受阳光的滋润,呆在医院的几天被药水的味道熏得有些难受了,锦文来后,一手举着药水瓶,陪着静到医院的院子内走走,这时候,锦文是害怕遇着熟人的,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认识他的人若见了他和一个年轻女子一起,他该作何解释?!一想到此,锦文的内心五味杂陈,不免惆怅陷入了无限悲伤中。

几日后,静出院了,一切看上去似乎恢复了正常,然而锦文和静的内心都有了微妙的变化,锦文常常在课间休息时分,情不自禁地想念着静美丽的面容和身影。

静依然每天开店门,有时会看着门的方向愣神,每听到脚步声便情不自禁地望向门口,心里一阵紧张,待看清人的脸后又是一阵怅然若失,她在期盼什么呢?锦文两个星期没有来店里了,不知他在忙什么?静才发现自己对锦文的了解少之又少,除了知道他教书,别的一无所知。

锦文正烦恼着,夜里经常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发呆。他与琴的关系如此淡漠,令他心灰意冷。他必须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这段婚姻,每次下课回到家后,望着可爱活泼的女儿,心中既欢喜又忧伤。

心中对静萌生的爱意不是说止步就能止步的,如果能克制,那就不是爱了。他渴望见到她,渴望见到她温柔的微笑,哪怕只远远地看上一眼都可以。

锦文在某个周末的下午,还是忍不住地走到了静的书店旁,在玻璃窗外可以清晰地看到静书店内的情形,只见几个学生在里面翻着书,一侧座位上有一位年长者静静地看书。锦文开始来回踱着步,他随手拿出一根烟匆匆点上,迈开步子走到街对面的一棵大树下,轻轻坐下,抬头望一望天空。此时阳光正盛,有微风拂过,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晃动着,或许是从树叶的间隙里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的头有些莫名奇妙地发晕。他又将目光望向静的书店,玻璃门依然是紧紧闭着,偶尔见几个学生推门而入,随即又关闭了。锦文不知道坐了多久,手中的烟一根又一根不停地抽着。看不见静出来的身影,他决心不离开。他就这么守株待兔般地等着。不知道是否有感应,当最后一根烟抽到一半时,终于看见一个美丽的身影推门而出了。是的,那是静。今日她长发飘飘,脸上未施半点胭脂,秀气的脸庞被阳光照得越发白皙了,一款白底粉色莲花的短旗袍,一件粉色外套,修长的腿下面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依然是那么优雅动人。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近垃圾桶,轻轻地把袋子往里扔,随后往街上望了一眼,眼光扫到街对面的时候,锦文不自觉地将头低下,他害怕她看见,又希望她看见,心中矛盾不已。事实上,街上有行人也有自行车不停在穿梭,静的目光稍微搜索了一番,并未发现他。转身推门进去了。锦文抽完最后一根烟,起身悄悄离去,他失落地迈着步子,耷拉着脑袋回到家里。

锦文继续重复着每天的日子,做饭,洗碗,打扫卫生,备课,上课,陪女儿玩耍。他和琴之间还是时不时为点琐事吵架,琴也变得越来越古怪,有时发现锦文半夜披衣起床,往阳台一站便是半个多小时,不知道锦文到底有了什么心思,便不停地猜测锦文的种种,也没想过和他好好沟通,夫妻间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连话都很少再说,琴本来性格就不好,如此一猜测,觉得锦文不再爱自己,不再爱这个家了,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每天心里都闷着气,时间一长,严重失眠,狂躁不安,犯了抑郁症。没啥事还会冲着女儿发脾气,整个人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锦文把她送到医院去住了一段时间,这事打算瞒住自己的父母和岳父母,不想让长辈担心或是猜测什么,不料他们还是知道了,跑到医院里来看琴。

琴神情恍惚,气色也不好,长期失眠让她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岁。镇长自然开始询问锦文,锦文却不知如何说起,夫妻关系不好总不能说琴的错,就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镇长决定等琴出院后,带她回自家住一阵子,锦文只好同意了,镇长把外孙女也一并接走了。锦文每天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不免又觉有些孤单了。除了上课,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书一本又一本地翻着。越是不停地翻书,越想起在小镇角落里的那家书店。

静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锦文了,心中有了许多猜测,或许他生病了,或许出了什么事情。她在一个黄昏时分,提前关了书店门,独自漫步在小镇的路上,虽然到这里居住很久了,却不曾好好观赏这小镇的风光。

此刻的小镇,在落日余晖映照下,更显得幽静,美丽。古朴的建筑,古朴的小桥,就连路灯也是古典式的。静悠闲地漫着步子,路上行人不多,该是晚饭的时间了,路两旁的小吃店内有几个一群或单独一人的坐在店内的椅子上焦急地等待着。静一个人轻轻地走着,偶尔也有路人回首多望她几眼。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锦文的模样,她用力地摇摇头,他的样子消失了,没多久又浮现出来了。

一座石桥吸引了静的目光,到小镇这么久了,居然不知道这儿有一座如此雅致古典的桥。静走到桥上,伫立在桥上看风景。黄昏时分的小镇越发显得迷人,落日的余辉洒落在河流上,河水缓缓流淌着,仿若一幅江南水乡静美图展现在眼前。静留恋此刻的小镇,不想离去,她一人独自伫立在桥上。

锦文晚饭后,翻书没心思,拿起笔想写点什么,竟什么也写不出,他烦恼不已,于是他决定出门走走。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心里为何如此烦乱,他想去静的书店,想去看一眼静。

锦文踏着步子出门了。当他看到石桥的那一刻,心中惊讶、慌乱不已,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用力揉了揉眼睛,最后确定他看到的人是静。静美丽窈窕的身影在桥上,夕阳的斜照下她更加迷人。

锦文快步走上石桥,悄悄地走到静的身边,对静说:“这么巧啊!你也在这。”

静转过头来,被锦文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心中一阵紧张。接着,她对锦文微微一笑:“是啊!没想到这里有一座这么美丽的桥。”

锦文也同静一样靠在桥栏杆上,两人一同望向天空那一轮落日,在安静中享受着小镇此刻的美景。即使此时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他们仿佛熟识了许久似的。沉默良久后,锦文与静聊了些生活上的琐事,聊学校的趣事,时不时传来二人的笑声。锦文始终也没有勇气聊到他的妻子和孩子,几次想开口诉说自己的烦恼,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天色已晚,太阳完全隐没了,皎洁的月亮悄悄爬上了夜空。静说:“有些晚了,我得回去了!”静向锦文告别,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锦文跟在静后面,说了一句:“天黑了,我送送你吧!”静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月色下并肩漫步,也是唯一的一次。多年后,每当锦文回想起那个夜晚,疲惫烦乱的心情瞬间会变得柔软而平和,一生中有一个如此美好的夜晚与静一起漫步,足以驱散他在尘世里感受的寒冷。锦文把静送到书店门口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这之后,锦文频繁来到静的书店,看书、借书、买书、听音乐。他几乎忘记了琴和孩子的存在,他和静的关系越来越近了。锦文明白他不该如此,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对静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很多次,锦文都想对静说出心中的爱意,但话到嘴边,他又咽回了。他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爱静的资格,他已深陷在婚姻的牢笼中,一步也迈不出来,为此他难过不已。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陷入无限的迷茫与痛苦中,两个自己在心底不停地战斗着,一边是对静的爱恋与思念,一边是对琴和孩子的承诺与责任,他不停地责备自己和折磨自己,烟一根又一根地抽着。在一个无眠的深夜里,锦文打开自己的私人日记本写下一段话:

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你像细雨洒落我心底/丝丝缕缕缠绕我思绪/梦里梦外抹不去的你/绵绵情意温馨甜蜜/明知不能在一起/我还是执着迷恋你…

锦文经常出现在静的书店里,某日还是遇见了熟识的朋友,那人是他妻子的好朋友灵霞,她与锦文微笑打招呼。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独特敏锐的第六感,她能感觉到锦文看静的眼神不一样,她对锦文起了疑心。灵霞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女人,为了拨开她心底升起的那一丝迷雾,决定一探到底。

隔日午后,灵霞像个侦探一样,悄悄又来到了书店旁,她躲在一棵大树后,像做贼般紧盯着书店内外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看见了锦文又进了书店,等了很久也没有出来。直到下午四点多,锦文才推门而出。灵霞开始为琴担心,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么琴该怎么办?她与琴的关系这么好,不能眼看着琴的婚姻出现危机而袖手旁观啊!但又一想,她是个外人,干涉他人的生活做什么呢?她陷入了极端的矛盾中。

灵霞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锦文几乎每天都来静的书店。灵霞心中暗暗为琴打抱不平,她之前去看过琴,琴的身体还未恢复,整个人很憔悴。突然间发现了锦文这天大的秘密,她决定不能袖手旁观。

次日上午,灵霞来到了静的书店。她假装拿起一本书,坐在玻璃窗的雅座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因有一面之缘,静泡了一杯茶送给灵霞,女人之间就是这样,很容易就能聊上几句。

见灵霞想聊天,静便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灵霞东扯西扯地聊了一大堆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最后才进入她的主题。

灵霞问:“你和锦文很熟吗?”

静觉得有些讶异灵霞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不过这讶异转瞬间就消失了。说:“还好吧!他喜欢来这里看书、借书。”

灵霞故意说:“锦文他是镇里很优秀的中学老师,许多学生都很喜欢他呢!”

静微笑。灵霞又说:“他的女儿也非常可爱呢!”

静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像是要下沉了,想着“不会吧?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呀!”

灵霞没有停止说话:“他的妻子生病了,正治病呢!”

静附和了一句:“什么病呀?”

“忧郁症。”灵霞叹了口气说。

静一阵沉默,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灵霞的目的已达到,她打破了沉默,说:“你这本书很有味道,我很喜欢。我决定买下来,回家细细品味。”

静起身到柜台给灵霞结账,灵霞一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待灵霞走后,静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她回想起与锦文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就像一场梦一样。此刻的静,陷入了深深的思念中,虽然昨日锦文才来过,可是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特别特别地想他。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不知道过了多久,静的状态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还未到中午,静关了店门,回到了她租的房子里。

静一连很多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书店的门一直关着。锦文几次来到书店,见书店关门,以为静生病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整个人整颗心都是悬着的。锦文再等了几天,结果还是这样,他心里有了许多猜想,最坏的猜想就是静知道他已结婚。他一次次的犹豫,曾很多次想说却无法说出口。假设静从别人那里知道了,会如何否定他的为人呢?他不敢再往下想。他写了一封信,悄悄从书店门底的缝隙里塞进去。一天,两天,三天……毫无音讯,他接着写了许多封信,还是毫无音讯,锦文简直要疯了。他不知道静住在哪儿,根本无处可寻。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座石桥,他们曾在那儿偶然相遇。他发疯似地跑向石桥,石桥上没有静的身影,只有那似曾相识的风景,一如既往地美丽着。

锦文踱着步子回到了家,没想到家里到处灯火通明。他穿上拖鞋走进客厅,原来是琴和女儿回来了。他根本没有心思与她们说话,一个人径直走进了卧室,往床上一躺。他的脑海里全是静的脸和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侧过身子,手一拉被子就把自己蒙住了,可是他的思想却没有停下来,因为对静过度的思念,他的眼角流下了泪水,被子里的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喜欢一个女孩,他回想起与琴的婚姻,几乎是长辈做主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可是他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失去了爱别人的资格,他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流淌着……

半个月后,静终于来到了书店。当她打开店门时,看到地上摊着许多封信笺。她弯腰拾起信笺走到沙发旁坐下,好奇地打开一封封信笺,信中的字迹是标准的小楷。上面写了许多关怀的话语,还有许多首思念的情诗,落款写着:

— — 想你却不能想你的锦文

静看到这些字句,心中一阵难过,眼泪旋即滑落了。她在心里默念着:“锦文,锦文……”

整个上午,静毫无心思,书店里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别人问她关于书的事情,她都答非所问。她恍恍惚惚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下午。原来锦文常常在午后来店里,静似乎在等待什么,渴望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不现实。许久未见到锦文,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他的妻子有忧郁症,日子未必好过吧?无人的午后,静一个人慵懒地坐在沙发上,趴在小桌子上,眼底的一本新书根本看不进去。静在思索着自己该何去何从?来到这个小镇后,过了一段宁静而快乐的日子,像是远离了红尘纷扰,却不曾想陷入了一场爱情纠缠中。

锦文每日上课、回家,照顾妻子和孩子,忙碌充满了他的生活。夜里静下来的时候,依然会想念着静。他很想知道静的近况,每次迈开腿想去静的书店看一看,但在女儿的纠缠下又退缩了。他就在责任与爱情之间不停地徘徊着,徘徊着……

锦文某个夜里再次梦见了静,静回头望着他笑,但静的面容模糊了,静的身影越飘越远了,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抓不住那个迷人的身影……锦文半夜在惊恐中醒来,起床悄悄溜进书房,独自在书房里不停地抽烟。

静每日翻看着锦文写的信笺,一字一句都能背下来了,却还是不停地看着,似乎永远也看不腻。她这些天冷静想了很多,决定离开这座小镇,虽然留恋不舍,却又不得不走。走的前一晚,静在昏黄的灯光下给锦文写了一封信。

静关了店门,退了房子,把信投进邮箱里,其实她也不确定这封信锦文能不能收到。她提着行李来到了车站,她站在车站门口,回首再次望了望小镇。她相信,这座风景优美的小镇会永远留存在她的记忆里,还有他……她是多么希望能够再看一眼锦文,哪怕一眼就好。

几日后,锦文坐在深夜的书房里,安静地读着静写的信,一遍又一遍,思念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流,静的信中写着几排娟秀的字:

锦文,我走了。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请你一定要幸福!

我会想你,永远想你……

锦文颤抖着手,艰难地点燃一根烟抽着,一缕缕烟雾在书房弥漫着,他的思念在蔓延,静的倩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在心里默念着:

再见了!我最爱的人儿,再见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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