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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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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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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盲老人

(一)初来乍到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只有六岁,那时我戴着简易氧气罩,穿着白色的病人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暴露在空气中,像布娃娃一样的被我爸爸抱着。

而他呢,就一直坐着,一言不发,双手紧紧地握住黑的发亮的手杖,即便是在这样光线昏暗的山洞里,他复古的深色镜片也闪着奇异的光,好像是在瞪着我和爸爸,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那时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小孩子嘛,总会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也总会想象没见过的事情。终于,他说话了,我能看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勇气说的。

“你和那孩子还是走吧,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没错,那孩子就是我。

“您不能这样啊,您、您真的忍心看她死掉吗?求您了,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打扰您的。”

爸爸只说了这样几句话,就面红耳赤了,像是撒谎的孩子,我能看见爸爸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凝聚成一颗一颗的汗滴,我很诧异,因为我很冷,但爸爸却流汗了,不过我还是帮他擦掉了,用病号服擦的。之后,他们肯定还说了很多,可能还争吵了,但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又困了,所以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我跟爸爸还在这个山洞里,结果很明显,我可以住在这了,对,是“我”。

这时已经是傍晚了,我透过山洞里小小的窗子看到了外面,四周的景物好似和刚才不一样了,我并不是很确定,因为此时的我倦倦的,没有精神,我又去瞧远处的天,橙蓝交映着,离我最近的两朵云好像只在我的天空中飘荡,上灰下橙,有意识的呈现着双色调,看着看着,它们似乎渐渐分散成小块儿,远离了我的视野,好久过去了,我还呆呆的望着,其实我是在想,到底是云在走,还是我在走,我是想不明白了,天色有些暗了,不过光仍闪着刺眼。

说实在的,我刚刚住在山洞的时候,真的很焦虑,也很紧张,这一点在我的肢体上就能体现,我的手抓着裤子,手心里有汗,脊背僵硬,常常缩在某个角落里。理由吗,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和我讲话,每天我们都在重复做着昨天所做的事,我觉得他讨厌我,我一直夹着尾巴生活。

但如果一个人一直处在精神压力很大的状态下,就会产生厌恶抵触的心理,就等着某天达到极限,然后爆发一场。是的,不记得是哪天,我朝他发火了,准确的说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原由是我该吃药了,但我不想吃,说到这儿,可能会有人觉得我娇气,但请体谅我,那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6岁的孩子,而且那药也太难吃了,药并不苦,很甜,甜的要命,口感像是在吃湿的粉笔灰,吐不出也咽不下的,就着水往下灌,灌完就想吐,胃里也翻滚着。我那天实在是不想吃,但他态度强硬且固执,绝不肯让步,所以我就采取了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大哭”,不过显然不是很奏效,他压根不管我是不是哭了,就一直和我耗着,我们就这般僵持着,结局就是我哭累了,想睡觉,可他坚持我吃了药才能睡,好吧,我屈服了,生吞了药,不得不说真难喝啊,然后就后悔了,睡梦中还在想着下次一定要硬磕着,就不喝药。

长大后,我还曾问过他,我第一次闹脾气时,他是怎么想的,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很生气,他的回答就让我更懊恼了,他说:“生气?那倒没有,我那时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某天,也有一个孩子做了相同的事,就想入迷了。”

我想听到这话的我脸色一定不是很美丽,可他却笑盈盈的,高兴极了,那个孩子一定对他来说很重要吧,我是这么想的。

(二)我想拥有太阳

山间的云彩总是漂浮不定的,就像我的人生。我不去思考,不去追寻,但有时会幻想,虽然没有用,可我还是这么做了,毕竟我也是个孩子啊。

我和盲老人住在这已经两年了,对,我叫他盲老人,因为他看不见,这就很好的解释了我之前所说的话了。因为我刚来时一直病着,每天昏昏沉沉的,所以对那时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现在我八岁了,基本不用戴氧气罩,不用穿防护服,可以吃饭了,但很少吃菜和肉,因为我吃了会流鼻血。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盲老人也不知道,但医生会知道的。其实,盲老人很博学的,我摔伤时,他会包扎,我读书时,他教我认字,对了,他还会修山洞。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住的山洞,需要不定时的修补,不然我就会呼吸困难,而他就会头痛,很奇怪吧,反正我觉得很奇怪。

三年来,我对山洞很熟悉了,我知道大约什么时候可以打开顶层的小洞,什么时候可以打开老旧的水龙头,什么时候能在山洞里蹦蹦跳跳,但是我却不知道山洞的主人,也就是盲老人,他的秘密。我们很少说话的,但他会叫我吃饭吃药,提醒我睡觉,教我认字,也会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们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就会出去,去到外面,爬上很高的山峰,准确的说也不是很高,在我刚刚住在这儿时,他还不许我跟他出去的。天还没亮,朦朦胧胧的,早晨的湿气随着风儿吹打在我的外套上,变成了一片片的水雾,慢慢的沁湿了衣服,我哆哆嗦嗦的跟在盲老人的身后,他总是走的很快,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怀疑他不是盲人。冬季的雪总是化的很慢,我总能在草坷里看见它们,我故意踩在上面,已经不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大约是它们也变老了吧,我仍旧跟在盲老人的身后,看他看不到事物,欣赏他欣赏不了的奇景,感悟他感悟不出的意境。

无数个早晨都一个样,我很少能发现特别之处。这天,我们像往常一样登上山顶,山顶的气温似乎比以往低了,盲老人抿着嘴,我知道他是怕嘴唇干裂,我们都安安静静的等待日出的到来,很快耀眼的光从我们脚下冒出,让我觉的暖暖的,不刺眼,却映照着我的脸,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想象,慢慢的我已经可以看到整个太阳了,火球似的,拥有巨大力量,我现在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希望”,甚至傻傻的认为若我拥有了“它”,我便可以拥有一切,太阳离我们好近,我能想象到现在自己肯定浑身金光,我身边的树、巨石、花草也变得金黄,像是博物馆里的无价之宝,突然间一个奇怪的想法照进我的大脑,树木、花草、天空、河流原本就是这样的吗?树是绿的,花是红的,天空是蓝的,河流是清澈透明的,这是真的吗?没办法我还是个孩子,总会有稀奇古怪的想法,所以我要把这个问题抛给盲老人。

我问:“您以前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愣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声音真的很小,转头又望向无尽的远方,好像能看见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天是紫红色,树是蓝色,花草是黑色,河流是黄褐色,那连绵的山脉是无色的。”

说完他轻松的笑了,像是因解决了世界难题而被人夸奖的知识渊博的学者,我惊讶极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这确实是我所听见的。

我想了好久才问:“真的吗?您没骗我?”

盲老人转过头来,黑色镜片上反射着太阳的光,耀眼极了,他用严肃的脸望着我,令我也严肃了。僵硬的嘴角吐出的几个字,令我终身难忘,他说:“永远不要相信别人的话,永远。”

我愣了,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一阵爽朗的笑声袭来,我知道我被嘲笑了,但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我太小了。经过了这样的小插曲,气氛似乎变好了,我们讲了许多有的没的,正当我认为可以一直这样开心时,盲老人的嘴角恢复僵硬,表情更是严肃,用冰冷的语气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顺着他身体的朝向看去,遥远的山峰中飘来一缕黑烟,像是静谧山谷中的幽灵,特别突兀,我们开始下山,我还在想盲老人是怎么知道的,再望过去,幽灵就消失在山谷中了。

(三)山洞里的日子

山洞里的日子很无聊,所以我总是找些有意思的事情做,有时我会坐在山洞的石阶上,把石阶上的沙子用手捡干净,一粒一粒的沙子仔细看的话,像是缩小的土黄色宝石,一上午我可以捡一把,然后在撒回去。上午捡了沙子,下午就数石壁上的细纹,每次都会打破上次的记录。

假如遇上一个晴好的天,我就可以出去玩了,因为这天盲老人会出山买东西,而我的身体也不会不舒服。在室外有许多玩的,我可以在草丛中抓蚂蚱,有绿色的也有土黄色的,土黄色的土蚂蚱会吐血,大概这是它表达愤怒的方式吧,也可以采集各种各样的野草,把它们放在一起砸碎,还可以用沙子做蛋糕,总之有意思极了。

记得有一段时间,天气很不好,要么下雨,要么阴天,无聊极了。我坐在小板凳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发呆,渐渐地思绪飘远,我想起了医院里的日子。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呆在医院里,宏大的住院楼中某层的一个小隔间,小隔间里堆满了医疗设备,我所拥有的只有一张小床,每天我就躺在床上,要么盯着门旁的巨型玻璃,要么睡觉,什么都不能做。我不知道我生了什么病,从来没人告诉我,当然我也从来没问过,现在想来,应该是害怕吧。

在医院时,爸爸一开始总来看我,自从妹妹出生后就很少来了,之前忘了说,我还有个妹妹,她比我小4岁,她是个幸运儿,她很健康。我从来没见过妈妈,虽然爸爸老是和我说“妈妈爱我。”,但很可惜我并没有感觉,大概我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吧。爸爸把我送到盲老人这儿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有时会寄钱来,我不怪他,我知道我把他拖累惨了,我应该感谢他之前没放弃我。我不该难过的,我有什么资格难过,但有时我还是会抑制不住想哭的感觉,我是个懦弱的人。

每当我眼圈发红时,盲老人就会问我:“你在伤心吗。”是陈述句。

我回头笑着说:“不,我打哈欠了。”

这时,盲老人朝我走来,坐在我旁边,极温柔的说:“知道吗?孩子,每个人都会伤心,这不丢人。”

我又笑了,不过没说话。他接着说:“当你伤心时,就想想开心的事。”

我故意说:“我要是没有开心的事呢?”

他立刻回答:“那就想想别人开心的事,你再为他开心。”我这次是真笑了,是善良的想法把我逗笑的,我看着他,轻轻的说:“好。”

他面带笑容,高兴的说:“我来讲几个笑话给你听。”

很快悲伤被笑话冲破。我好奇地问:“您是怎么知道我在伤心的。”

他没卖关子,直接说:“感觉,悲伤的风从你眼里吹进我的心里。”我又笑了。

又是一个新的春天,早晨的温度也开始回升了,不过还是需要穿长袖的。

正当我准备往出跑时,就听见盲老人悠悠的开口:“把外套穿上。”

我啧啧了两声,心想:“盲老人看不见,怎么还知道我没穿外套,他可真是个奇人啊。”我一边暗暗的想,一边穿外套。

盲老人又开口说:“不要在心里议论长辈,你这个猴孩子。”

我惊讶的说:“我天,您......”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自顾自的往出走,盲老人则在后面跟着我,很快,就超过了我,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这已经变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春天就是春天,哪里都是绿油油的一大片,嫩绿的幼芽拼命的生长着,再弱小的生命在这个时候都能充满力量,好像是在说:“凭你如何摧残,我都屹立不倒。”

我边走边四处乱看,所以没有注意前面的盲老人,以至于他突然停下来,我都没看见,差点撞上。

我侥幸的后退了一步,说:“您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他没理我,用拐杖敲了敲路边石头,然后才问我:“这的那颗小松树又活了?”

我转头一看,去年时原本就枯死了的小松树,竟然又活了,还长的挺老高,我答:“嗯,的确活了,可真厉害啊。”

盲老人继续走,说:“松树的生命力顽强,冬天都能活,是很厉害。”

我笑了笑,说:“我说的是您可真厉害啊。”

盲老人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这就是瞎子的过人之处。”我又发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啊?”

他转过身来,不怀好意的说:“就不告诉你。”说完就快步的往前走,我只好努力去追。

“我给你起个小名吧,小树,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决定了,以后就叫你小树。”

“哎?我没同意呢!”

“你不用同意。”

“......”

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闷了,在这样的天气里,空气就会变得格外的糟糕,不过,在深山里还好,我勉强可以自主呼吸,可还是令我有些难受,我只好期盼能吹来一阵大风,刮走我身边的阴霾。在这样的日子里,盲老人就会一直盯着我,一整天和我在一起,他担心我会发病,因为在以前,我很多次的呼吸不畅、昏迷晕倒,他大概是被我吓怕了吧。我坐在我的小板凳上,无聊的翻着我的书本,盲老人则倚靠在一旁的床上,时不时地向我张望。

我放下书,转过身来,盯着盲老人看,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有些焦急的问:“怎么了?不舒服?”

我托着腮嘟囔着说:“没有,我就是无聊。”

他喘了一口气,走过来对我说:“那我教你写信吧。”我马上同意,即便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写信,他摸索着坐下,摸索着拿笔和本,开始给我讲解写信的格式。

我认真的听着,我突然开口打断他,问:“我们为什么要给别人写信?”

他想都不想就说:“因为如果相隔两地,有些话就没有办法当面说。”我好像是懂了,嗯了一声。

他刚想继续讲,我又说:“那在一个地方的人就不会写信了?”

他答:“即便可以见面,人们也会写信的。”

我疑惑的说:“为什么,如果可以见面,那就直接说呀。”他扯了扯嘴角,说:“有些话是不适合当面说的。”

我立马说:“既然不适合说,那就不要说呀,那么麻烦干嘛。”

他愣住了,没再说话,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心里暗自高兴,以为自己说赢他了,正想着,他便开口说:“说不出口的话和来不及做的事让人心伤,也让人后悔到骨子里去,你还小,还不懂,但我希望你早点明白,少受一些伤害。”

我看清了他的表情,很忧伤,我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招他难过,便立刻岔开话题,让他教我写信,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依然没有变好,但他耐着心情慢慢教我,语气柔和,温柔的让我想哭,他很少这样,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谁,他想把那个人不曾拥有的全部给我,让我感受到他的后悔,是的,他因为说不出口的话或来不及做的事后悔了。

(四)我生命中的好事

冬天的雪开始飘了,我住在这里已经满4年了。每当到这个季节,我总能听见洞外的风在呼呼的刮,风卷着刚刚落的新雪,亮晶晶的一片,四处飞舞。正当我看的出神时,我听见“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就是盲老人的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该死的冰,该死的雪……”

我听了一会儿,又继续看窗外的雪,白色、白色、白色,我满脑子都是这个词,我觉得好晕啊,一边揉眼睛一边晃头,星星、星星、星星,之后耳边传来“咚”的一声,恍惚中我想是我踩着的凳子倒了。

等我醒来时,我又看见了白色,我仔细看还是白色,我吓坏了,心里想着自己是死了吗?等我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一个短头发的护士正在为我换吊瓶,我看见她胸前金色的名牌上写着“护士XXX”这里不方便透露真名。

“哦,你醒了。”她这样问我。

“是的。”我答。

她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有一张娃娃脸,大眼睛,值得一提的是,她有三眼皮。她看着我,冲着我笑,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忽的,门被推开,我看见盲老人被一个护士扶进来,胳膊上有绷带,脸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上还粘着血,不过很少。我惊得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护士扶盲老人坐下。

盲老人朝我的方向看,犹豫的说:“你醒了?”

我立刻回答:“是的,您怎么了?”

“没事,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但您吓到我了,这……”我还没说完,他的笑声就打断了我,我刚想说,他的话又再次打断了我,他一脸喜悦的说:“别害怕,你也没事,医生说你只是血糖有点低,身体没问题,吃点有营养的,等回家我做点好吃的给你。还有你的呼吸道和肺恢复的不错,和正常孩子一样了,血液也没问题……”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听他说的最多的话了,他笑的像个孩子,越说越起劲,我就这么静静的听着,生命中最好的时刻就是这样的吧,就算是让我化身恶鬼,我也会在梦中循环千次这难忘的时刻。

冬去春来,我的身体已经很好了。可盲老人好像很忧愁,他常常叹气,也常常发呆,一愣就是大半天。一天早晨,我们吃完早饭,我正在刷碗,盲老人在我身边来回来去的走,我知道他有话说,所以在他第三次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和他搭话了,我说:“您有事吗?”

他舔舔嘴又摸摸耳朵说:“有,我们一会儿出山去买东西吧。”

我虽然疑惑但还是同意了,因为除了去医院,我没出过山。第一次清醒的走出大山,我清楚的看着柏油马路上的汽车,“嗖”的开过,我终于知道盲老人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啦,因为就算是一个视力正常的壮年人在慌慌张张的情况下,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穿越没斑马线的公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盲老人。我觉得我是个大孩子了,我应该去照顾他了,不能整天胡思乱想了,所以我立刻牵着盲老人的手,一起慢慢的穿过了马路。等到了马路对面,我仍然牵着他的手。

他问我:“还在害怕吗?勇敢点孩子。”

我眨眨眼睛说:“不,我不怕,您眼睛不方便,我会照顾您的。”

他愣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吧。我接着说:“您愿意相信我吗?”

他点点头又回过头去,我故意说:“您不是说‘永远别相信别人,永远。’”

他又转过头来说:“可你不是别人,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就信了。”

我的心里产生了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但还是轻轻的说:“我知道了。”

我们吃了冰淇淋,看了马戏表演,在教堂里听人做礼拜,还在车站前的广场上听流浪艺人表演乐器。这一天过得很顺利,我们都很开心,我现在想想大概是我用光了所有的运气吧,因为之后的每一天都让我心痛不已。如果可以让我延长那天的快乐,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此刻的我不怕病魔缠身,不怕遭世人唾弃,不怕一无所有,只怕孤独,我对生活已经失去好奇,但我会好好活着,这是您教我的,我只恨您已离去,我已长大。

(五)生活不是你能期待的

夏天,我最不喜欢夏天,也最害怕夏天,具体原因我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痛苦从夏天开始,可能是因为夏天太热,也可能是因为夏天多雨,在这就不得不说,我讨厌下雨,因为雨季总是悲凉的,总能把白昼瞬间吞噬,只剩一个幽暗、脆弱的空壳,因此我常常会迷失自我,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摆脱。记得那天也在下雨,时不时还有雷声传来,我和盲老人那时正在市区某处的一个电话亭里,盲老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戳着电话按键,我看见他食指的指甲已经变厚病变,是暗黑色的,他握住听筒的手有些颤抖,嘴唇紧抿,好像是在暗下决心。

“嘟嘟”电话在响了,我很好奇他在给谁打电话,不过既然他没说,我就不问,我应该知道的他会告诉我的。好久,电话那头有人接了,我努力想听,但不行,只能听见嗡嗡的有人说话,具体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是我。”

“不是缺钱了,我想让她见见你们。”

“她身体已经好了,也长大了。”

“不会发病的,真的。”

“我没有其他理由啊,就想让她见见你们,不然孩子会忘了你们的。”

那边开始沉默,我在想,让我见谁啊?我父母吗?那边又开始说了什么,接着盲老人就兴奋的挂了电话。他对我说:“走吧,我们去买衣服,你应该有一件好看的衣服了。”

我没说话,疑惑的看着他,他又说:“对了,这周末我带你去见你父母,高兴点,这是好事。”

我猜对了,我无所谓的点点头说:“好。”

其实心里的高兴是没法用言语表达的。之后,我们去了商场,盲老人不仅给我买了新衣服,还买了新鞋子和毛绒熊,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好像要见到父母的人是他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他以为我父母见了我会高兴,会带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会上学学知识,我会幸福,但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美好的童话他也只想对了一半。

终于那天到来了,就是把盲老人的美梦打破,让我看清楚父母亲的那一天。我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和盲老人一起高高兴兴的来到了餐厅赴约,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么豪华的餐厅,盲老人一直在教我礼貌用语和用餐礼仪,他好像很懂的样子。很快,手拉手的一家三口也到了,我只认识爸爸,不过爸爸看起来年轻了,也愉快了,以前我看到的爸爸总是疲惫发愁的样子。

盲老人拉着我站起来,说:“快,叫人啊。”他显得有些局促和焦虑。我向一家三口问好了,用很正式的方式,显然这让盲老人不是很满意。

所以他立刻圆场说:“她还太小,不习惯,以后就好了。”

爸爸接着说:“小叔你把灿儿照顾的这么好,我们应该谢谢你。”

忘了说我叫灿儿,由于过去的几年里没人这么叫我,所以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爸爸是在说我。此时对面的母女正盯着我看,母亲有些紧张的攥着女儿,颦着眉,大眼睛双眼皮,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女儿则是冷漠的表情,长相挺好的,皮肤略黑,一双桃花眼忽闪忽闪的,小嘴嘟着,像是在对我说:“嘿,你也不过如此啊。”显然她们并不喜欢我,我倒是无所谓。

这顿饭我吃的很别扭,由于对面的三座大山,连美味无比的饭菜在我眼里都黯然失色,我吃的比以往少太多,不过这更是印证了他们眼里我病秧子的形象。虚伪的饭局就要被打破,该来的终将会来的。

盲老人搓着手,纠结的说:“是时候该让她上学了,她已经10岁了,所以我想是不是该让她回去了。”

盲老人喘着粗气,脸色却发白。

“什么?”

一声尖利的女声回荡在餐厅,周围的人纷纷看来,这让我很不安,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一样。

“不,她不能回来。”

我母亲焦虑又故作镇定的说,还明显压低了声音。我看见她脸上的汗了,眼睛在四处瞟,像是做了坏事怕人知道一样。

盲老人很惊讶,但还是压住情绪问:“为什么?这让我很不理解。”

我母亲一愣,嘴张着却说不出来话,只好给父亲使眼色。

爸爸开口道:“小叔,她的病可能会复发,我们很担心这一点。”

盲老人着急了,解释说:“不,不会复发的,医院已经证实了,她是个健康的孩子。”

之后的时间,父亲就一直在和盲老人争吵这件事,直到我母亲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拉着妹妹走了,当然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她不能回来,永远不能。”转身就走了,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我对她的脸其实没多大印象,但这个背影,我想我会记一辈子。

之后,父亲就快速的打发了盲老人,留下了一大笔钱在桌上,盲老人想追赶他,但被餐厅的椅子绊倒了,我去扶他,我感觉整个餐厅都在盯着我们,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想哭,脊梁似乎挺的更直了。

(六)我一个人的太阳,离我而去了

我们离开了餐厅,在大街上游荡,不知道去哪,盲老人和我说话,我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他忽然停了下来,认真的对我说:

“他们是喜欢你的,只是担心你的病,等我证明你的病好了,他们就会接纳你了。”

我满不在意的说:“我不在意他们。”

天知道我说这句话时心有多痛,心就像撕裂了一样,我还不能表现出来,强忍着真的令我很难受,我真想大吼大叫,然后再大哭一场,但我知道我不能。天越来越暗了,明明之前是晴天的,我们朝着深山的方向走去,没能在落雨之前回家。

风肆意的刮着,胡乱的吹拂着我的头发,雨也一直下,打在我的身上,跑进我的眼中,我感觉我就像路边无人问询的树,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任凭风雨摧残,正当我想着时,盲老人用衣服裹住了我,站在风雨袭来的方向,我仰头看他,雨水涌进我的眼中又涌了出来,这一刻,我以为我拥有了太阳。我的太阳是我一个人的太阳,可能不会散发万丈光芒,但永远会在我身边为我遮风挡雨,就这么走下去吧,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害怕狼狈,我心里此刻也再无悲伤,只要站在他身边,我去哪都行,走吧。

终于我们回到了山洞,装新衣服的包装袋还躺在桌子上,地上的罐子也还是像之前一样倒着,我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山洞,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想就在这里生活,一直在这儿,只和盲老人生活在一起。我是这样想的,可我不知道盲老人他的想法,我也没去想或是去问。后来的每一天,盲老人都在奔波着,他去医院找医生为我做检查,证明我的身体健康,一家两家三家,不厌其烦,他笑着说:

“孩子,等着吧,我们会成功的,你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我问:“我现在过的生活不正常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事实上是的,不过别担心。”

我没说话,低头继续走,我并不觉得我过的生活不正常,不过,既然他说了我就认了,盲老人所希望的,我就要去实现,不管我想不想。但这造成了我今生最大痛苦,我现在还是常常在想,假如我当时问了,和盲老人讲了我的想法,他是不是就不会……好吧,人生中是没有假如的,我永远无法改变现实。

是的,我们成功了,我们拿到了5家医院的证明,我的确是个健康的孩子,盲老人很高兴啊,脸上都藏不住笑了,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即使天气不冷,铁质的长椅也特别凉,我为盲老人读我的体检证明,读着读着,我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盲老人脸上的笑僵住了,问我怎么了。

我回答说:“高兴的风从您脸上吹进我心里,我在把它吹出来。”

盲老人撇撇嘴说:“不对啊,没人会丢掉高兴的风啊,和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放下报告,试探的说:“我要走了,您很高兴?”

盲老人顿了一下说:“高兴,也不高兴。”

我又问:“高兴什么?不高兴什么?”

他说:“高兴你要走了,不高兴你要走了。”

我微微吃惊,不过立刻明白了,什么也没说,紧紧的握住了盲老人的手。我和盲老人去了医院门口的电话亭,不过这次我没在里边,我一个人在外面等,盲老人打了好久的电话,终于出来了,留下一句:“这是个好消息,我们去山洞等吧,你爸爸会来的。”

可是这不是真的,我没有等来爸爸。叶子开始落了,秋天就快来了,我从一开始的不舍和难过,变成了焦急和怀疑,我不想等了,可又没有别的办法。盲老人也开始有些着急了,可他却又故作镇定,大概是怕我看见吧,他时不时的在洞口张望,我又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看不见了,终于有一天,他坐不住了,他要去打电话问问,可是那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不过他和我说的是:“我去买点东西,你在家看家,别乱跑。”

盲老人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短短的几天,我体验到了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昏天黑地,我想我的天塌了吧,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这辈子才让我还债,我应该认命的,不应该连累别人,更何况是他。

连续的暴雨让我身心俱疲,山洞的窗户坏了,雨和风都吹了进来,我没去管,只是呆呆的坐在洞口,我在等,等他回来。直至最后一刻,我仍然相信盲老人会回来的,可我错了,我等来的不是他,是一个戴眼镜的叔叔。那天,雨渐渐停了,我坐在洞口,忽然我听见了跑步声,我以为是盲老人,我真傻,盲老人怎么能跑呢。

一个急促的声音说:“有人吗?有人吗?”

我心凉了半截,但还是回答:“有。”

那个叔叔是个警察,我开始慌乱了,他问了我一大推问题,我几乎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山洞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医院的,我只知道当我看见盲老人时哭了,因为我从没看见过这样的他,他就那么躺在窄窄的小床上,一动不动的,脸色乌青,嘴唇则发白,眼皮内陷,我想他是没有眼珠的,身上穿着病人服,插着氧气管,就像当初的我一样,我抽泣着,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似乎浮肿了,他的手动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努力去听,可是听不清,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时,我就得知我的身边没有盲老人了,是再也没有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墓地,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有眼睛的样子,对我来说十分陌生,也十分熟悉,心中也渐渐产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可又有些释然,好似他从未离开,我从未失去,我一直站在墓前,回忆我仅存的记忆,开心的记忆和伤心的记忆都冲击着我,眼泪控制不住的掉落,痛彻心扉,原来心是真的会痛,我擦擦眼泪,就这样吧,我就这样好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能令我活过来的人了。不知是我太过专注,还是来的人太过安静,来的人已站我身后,我却丝毫不曾察觉,听见他的声音我才回头,他说:“你就是我父亲收养的孩子?”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文绉绉的样子,眉眼则和盲老人有八九分相似,我心有疑惑,毕竟他是我的亲戚,可他似乎压根不知道我,但我还是点点头。

他又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你可以去我家。”

我摇头说:“把我送去孤儿院吧。”

我其实不是真的想去孤儿院,只是我觉得我去哪都没有意义了,未来的路我也不想走了,还不如在孤儿院了结一生。他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纸条给我,然后说:“我想这应该是他给你的,你们的脾气真的很像。”

纸上写着“18世纪英国作家奥利弗 歌德史密斯的名言,我们最大的光荣、”歪歪扭扭的字停在这里,我想这应该是他在弥留之际写下的吧,我正想着,一个声音传来了:“我们最大的荣誉不是屹立不倒,而是跌倒无数次,依旧能够爬起来。”

我回头看着他,他点点头说:“真的,是这个,我父亲想写的是这个。”我回过头来,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想我不惧前路的风雨了,不管有多远我也一定要走下去。

(七)孤儿院里的暴风雨

之后的日子我就搬去孤儿院了,我一直好好珍惜这里的日子,我也好好生活,我小叔常常来看我,对了,在这里说一下,盲老人的儿子是我的小叔,而盲老人是我爸爸的小叔,我爷爷的亲弟弟,在我还未捅破这一点时,我不知道盲老人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只知道他被车撞了,司机扔下他跑了,他被路过的车发现,送他去了医院,之后的事我也写了,可司机和监控录像都证实盲老人自己好像着了魔,过马路时手中拿着什么在看,又好像在想些什么,他又看不见,为什么会这样做就没人知道了,手中的东西也不翼而飞了。

不过,谎言会有揭开的那一天,我终究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无论你如何长大,都无法改变这世间的人们对你的敌意与伤害,无论你如何掩盖,都无法否认这世界上没有你的一席之位。我想这是我孩童时能想到的最成熟的道理了,怎么解释这句话呢?就是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我这个人了,准确的说我六岁时就死了,没错,在爸爸把我送到盲老人身边的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去,他们没想到我会活下来,也不希望我活着。虽然残忍了一点,但因此我理解了所有的事情。

可以说,一开始我知道这回事时,没有大家想的那样撕心裂肺的崩溃大哭,我不吵不闹的,让我吃饭,我就吃,让我睡觉,我就躺好,像平常一样,该我做的事我会好好的做,不过没事时,我就呆坐着,一动不动的,其实我是难过的。事后我才明白,心死之后,就不会有那么多情绪了,也没心思发泄了,因为再怎么委屈难过也没人会看,何必伤害自己呢。

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总要过下去,很多人跟我说,如果认认真真的努力过活,就会有好事发生,既然很多人都这样说,那我就应该相信吧,比我年长的孩子也曾告诫我,如果总是缅怀过去,伤心难过,活在回忆里,那就是很差劲的人。我希望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也不想变成差劲的人,生活投之于我悲伤,我便报之于它阳光,我并不是善良,只是我拥有太阳,所以不能一直感伤自己身世的悲凉,可我也会难过啊,那就难过一会会吧,就一会会,之后可要好起来啊,那时,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我在孤儿院已经独自生活一年了,又赶上了夏季,又是一个落雨的日子,我发现我生命中的坏事全部发生在这种日子里。好好的天变黑了,本来应该在户外奔跑嬉闹的我,被迫和同伴们回屋里去,我们都唉声叹气的,抱怨着天气。我们在走廊走着,一道亮光在窗前闪过,紧接着是轰隆的一声巨响,我惊恐的回头去看屋外,巨大的雨滴已经席卷大地了,树身摇晃的厉害,像是被人掐中了脖子一般的挣扎,同时还落下了很多叶子,那样子真的有些怕人,我便拉着同伴快步回寝室去了。即使是已经坐在寝室的床上,我还是会随着雷声颤抖,呼吸也不太正常了,室友们安慰着我,而我还是没有任何缓解,我想这大概是我心理的问题吧。

这时,“咚”的一声,寝室的门被大力的推开,声音真的很大,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感到了眩晕,耳朵里嗡嗡的响,好像也不会呼吸了,眼前都是小黑影,慢慢的浮现出盲老人的样子,他冲我笑,挥手让我回去,我刚想出声喊他,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神离”,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

“你!你!你是,对吧!对吧,快告诉我呀!”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我的小叔,小叔身上湿漉漉的,他淋雨了,着急的神情,赤红的眼睛,满是青筋的大手抓着我的肩膀,真的吓到我了,我一头雾水,也回答不出什么,只能弱弱的喊一声:“小叔。”

他神色一惊,又放松了身体,恍然大悟的说:“怪不得你叫我小叔。”

他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吃惊的看着他,可又不能解释什么,只能暗暗揣测,我想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又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和盲老人的死有关,不然他不会那样失态,和我大概也有关,不然也不会没头没尾的对我说那样的话,我立刻抓着他的手,一同向屋外跑去,耳边的雷声越来越大了,雨水打在脸上也挺疼的,可我停不下来,只想拼命的跑,我那时感觉那真相离我只有一步之遥了。

“咔,轰隆隆。”一阵雷声炸响,我越跑越快,应该也有害怕的原因吧。小叔虽然任由我拽着他,但是也一直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喂,要去哪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你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

突然,我猛地停止,结束了疯狂的狂奔,只是我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鼻子里涌出,我虽然没去管,但也知道肯定不是鼻涕,我咬咬牙说:“我,我是齐灿。”紧接着转过身来,小叔明显的不吃惊,只是神色更暗了一些,拿出手帕捂住我的鼻子说:“你流鼻血了。”

我拿过手帕,自己捂着,故作镇定的说:“你知道了什么?”

他淡淡说:“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这样对你最好。”

我装不下去了 ,所有的心理防线全部崩溃,我冲他大喊:“那我需要知道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说是为我好,然后就弃我而去,连他……连他也是这样的。”最后一句的声音小了好多,紧接着我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哭的有多严重我不知道,只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嗓子都是肿的。

过了好久,小叔把我拉起来,有些生气的说:“冤家冤家,我真是够倒霉的,老的小的都不省心,不告诉你,是怕受不了,你,唉。”

我立刻反驳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受不了,我可坚强了,什么都不怕。”

突然,轰的一声雷响,吓得我缩了缩脖子,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吓得尖叫。小叔被我逗笑了,我无法阻止他,只好冲他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威胁他一下,他才停止大笑。之后,事情的进展终于快了一些,小叔决定带我去看警察找到的东西,这件事让我明白,哭泣和暴力有的时候还是很管用的,别的人不好说,反正对小叔挺好使的。

(八)真相大白

我们去了小叔家,而那样东西就是盲老人最后的影像,一年前车祸发生之前几分钟的影像,是另一辆路过的车偶然拍下的,影像很清楚,我能看见他茫然的表情,紧抿过的嘴唇上有些许血迹,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站在冷风中不时的战栗。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又一次看见这样的盲老人,有些狼狈也有些无助,像是年幼的孩子在等待父母接他回家,说实话我很怕见到这样的盲老人,让我心疼又让我自责。

在我暗自神伤时,小叔放大了影像,影像定格在盲老人手中的纸,因为盲老人看不见,连纸的朝向都拿反了,有字的一面冲着前面,我看见纸的最上面上赫然写着“死亡证明”四个大字,而下面的姓名栏里是我的名字“齐灿”。

我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时小叔突然说:“其实早在4年前我就参加过你的葬礼了,所有的亲戚,除了我爸爸都来参加了,怪不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眼熟。”

我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其实那时候的我真的有点懵,很不能相信自己的父母会这样做,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了,毕竟虎毒不食子啊。正当我想着时,小叔突然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说:“你爸妈肯定知道事情的原委,让他们好好解释解释!”说着就开始打电话,“嘟嘟嘟”漫长的等待。

“喂,小天,有事吗?”

“堂哥,您觉得呢?没事我就不能打电话了,还是您认为我会有什么事找您。”

“小天,别阴阳怪气的说话,直说吧,我等着呢。”

“那好,齐灿的事是什么情况,和我爸爸的死有关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小叔看了看我,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5年前,也就是灿儿6岁时,医院下了最新的诊断书,说灿儿的病好不了了,不做手术,一辈子只能插着氧气管活着,做手术的费用又太高,成功率又很低,所以我们自作主张把她送到小叔那儿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止住了,过了好久,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太累了,那时我和她妈妈负债累累,熳儿又小,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唉,如果灿儿死了,我们就不用支付她的医药费,还可以得到她的保险钱,这样就可以还债了,还能让熳儿过上稳定的生活,我知道这对她很残忍,可我没得选,让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我真下不去手,所以就把她送到深山里,任由生死,后来我们找人做了她的死亡证明,举行了葬礼,得到了保险赔偿。”

小叔生气极了,我看见他的脸通红,额头上绷起青筋,他咬着牙,缓缓地说:“那我爸爸呢?”

“我们都没想到灿儿不仅活着,病也好了,小叔还一直想让她回来,我们很害怕,骗取保险赔偿是要坐牢的,后来小叔逼得太紧,我们只好躲,谁知小叔竟然在祭祖那天回到齐家堵我们,没办法,我只好都告诉他了。”

小叔开始冲着电话大喊:“你明明知道我爸爸对这样的事有心结,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让他走,他肯定是陷入了痛苦回忆,如果他不是因为精神恍惚,就不会被车撞,你就是故意要害死他!”

“你就是要故意害死他!”这句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故意害死他,害死他,是我害死了盲老人,如果不是帮我,他就不会陷入这一切,就不会死,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他,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

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眼前是盲老人的样子,整个人陷入了 “我害死了他”这句话中,天旋地转,我恍惚的向我看见的盲老人走去,“咚”的一声,我失去了知觉,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树!”是盲老人在叫我吗?这是只有他才叫的名字啊,我冲着声音的方向微微笑,吐出了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个字“嗯,你回来了……”

我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不断被噩梦折磨,总是梦到盲老人被车撞的场景,任凭我如何大喊大叫,让他躲开,最后都是一个结局。之后我是被争吵声吵醒的,我能听见两男一女在吵架,声音越来越大。

“我们出去说,你们会吵醒她的。”一个压低了声音的男性说。

“出去说,你想让多少人知道,你真的想害死我们吗?真的想让我们坐牢!”一个女人在歇斯底里的喊着。

“小天,小叔的事,我们也不想,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放过我们吧。”又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哀求着。

“我可以不管爸爸的事,那小树呢?她怎么办?她怎么活下去,一个不存在的人怎么活着?你们一定要管啊!”

“我们怎么管,说到底还是要我们坐牢!”女人的情绪崩溃了,我能听出哭腔,她真的很怕坐牢。“我不要,我不要,不是我错,凭什么都要怪我……”

我睁开眼睛,下了床,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也看见了门口争吵的三人,之后的几十分钟里,我想我把我今生最恶毒的话都说完了,多年后的现在想想,真的是很不应该,而我猜想我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大概是愤怒,也可能是不甘与报复,最多的应该是愧疚了吧,当一个人愧疚时,就会极力掩饰,把自己的错误强加在别人身上,冲别人发火,发泄自己。

我暴怒的瞪着一男一女,大喊:“够了!不是你们的错吗?脸皮真厚,太自私了,你们就该去坐牢,最好能关一辈子。”

他们很吃惊,是真的很吃惊,女人明显受不了了,冲着我大喊:“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活着,你应该去死。”

“我去死?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还怎么死!真正该去死的人是你,还有你,这样就可以得到两笔钱了,可以留着在地狱好好花!”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是你的父母啊!”男人这样说。

“父母?我才不要你们这样畜生不如的父母,真狠心啊,每天盼着我死,把我扔到深山里自生自灭,还骗取保险,拿这笔钱过好日子,你们真的能心安理得吗?你们有心吗!”

“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这样对我的孩子,我也是个母亲,我含辛茹苦的十月怀胎,竟然生下个有重病的孩子,治疗了好几年也治不好,耗没了我所有的希望与精力,我只想好好生活,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你为什么要一直拖累我!”

“你以为我想拖累你吗?你以为我想生病吗?我招谁惹谁了,一出生就生病,我生病也是因为父母缺德,报应到我身上了,你想要好好生活,我偏不让你如愿,警察会把你们抓到监狱里去,我还会告诉所有人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等着被世人厌恶吧,我还要用我这一生的一切诅咒你们,这辈子不得好死,每天都承受痛苦折磨!”我的眼眶里存着热泪,狠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不停的咒骂他们。

“够了!”女人发疯的尖叫着,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小叔快步跑来阻止她,我瞪着掐着我脖子的人,狠狠的说:“不要管。就让她掐死我好了,之后她也会被枪毙,为我抵命!”说完就开始冷笑。她绝望的放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而他的丈夫过去扶她。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随即被打开,一个警察领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小女孩呜呜的哭着,我认出了她,是我那个妹妹,妹妹跑进妈妈怀里,大哭着。警察开口说:“这个女孩在医院迷路了,找不到病房了,还有抱歉我听到了你们的争吵,我已经通知了我的同事过来,我们现在有权怀疑你们诈骗保险、遗弃儿童。”

在我的注视下,他们被带走了,多凄凉的一幕,两个狼狈不堪的大人,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多相似的一幕啊,眼眶再也存不住泪了,我背过身哭了出来。

(九)一切的一切尘埃落定

有人猜到结局了吗?是的,我放弃报复了,我终究没有按我之前说的做,不是因为我原谅他们了,我也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烂好人,有仇必报是我的一贯宗旨,到现在也是这样,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我不想让她也失去父母,她的父母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对她来说,可能就是她的太阳,我曾失去过我的太阳,那让我痛心疾首,我不想让她承受我所承受过的痛苦,所以我松手了,一个人的伤痛更容易愈合,一群人就不一定了。不过,别想多了,我可一点也不喜欢我那个妹妹,甚至还有点讨厌,可我必须这样做,是良知这样告诉我的,伤害无辜的小孩,是要下地狱的,哼,不接受任何反驳。

我记得一天后,我和小叔就去警察局了,因为当时伪造我的死亡证明的人已经过世3年了,另一个办手续的相关人员1年前出国了,我当时的主治医生退休后患了阿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他什么都记不清了,当年我的诊断书能证明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我也没有墓地之类的东西,所以说能够证明我爸妈有罪的只有我一个,然而我却坚决不认,我的态度连小叔都吓了一跳。

我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两个警察,一个问一个记录。而我的父母被扣在里面的小隔间里,透过铁栏我可以看见他们。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看见我爸妈的神色很紧张。

“我叫小树。”

“嗯,是大名,有姓氏的那种。”

“我没有大名啊,我爷爷没和我说呀。”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我都很惊讶,尤其是我父母。

“不对呀,小朋友,那天你明明说这两个人是你父母,他们用你骗保,还遗弃你。”

“叔叔,你听错了吧,我没说过,我也不认识他们,还有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呢,很多小孩子都会胡说的。”

两个警察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细着嗓子和我说:“那小朋友,我们能去医院验个血吗?”

“不要,我不要抽血,我又没生病。”

……

经过我的胡搅蛮缠和死不认账,释放我父母的事很顺利,毕竟没有证据,警察也不想多事,尤其是这样把握不大的事。直到从警局出来,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机械的走在我们的前面,不过当他们看见齐熳时,就结束了。

“爸爸妈妈!”齐熳飞快的跑来,他们一家三口拥抱在一起,我转身从另一个拐角走了,小叔垂着头跟着我。

突然,爸爸喊住我,“灿儿!你……”

我没转身也没停住,开口说:“齐灿已经死了,我叫小树,别忘了,还有祝我们以后再也不见,我走了。”

我一直走,一直走,没回头,直到听不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声。

(十)盲老人的往事

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河边,河水在翻涌着,不像大海那般剧烈,但也足够牵动人心。天色有些昏暗了,橙黄色的太阳仍然耀眼,它散发的光芒全部倾覆在河面上,好看极了,虽然是这样,但日落还是会让人失落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是真理啊,我心里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悲伤与落寞。

小叔慵懒的开口说:“你们啊,命运像就算了,臭脾气也一模一样,永远不把自己的情绪心意表达给别人,就自己憋着,哼,憋死拉倒。”

我翻翻白眼,讽刺道:“你们才像呢,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自己有一大堆的秘密,哼。”

小叔叹了一口气,说:“得得得,我说不过你。”

我拉住想继续往前走的小叔,拉着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他不怀好意的问:“怎么了?后悔了是不是?好人不好当吧,害怕自己以后没身份没户口,不能上学了?”

我反驳说:“没身份就没身份,没户口就没户口,不让我上学,我自己学,我不怕,我只是想知道盲老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小叔怔住了,他知道自己刚才说漏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我正视他的眼睛,看见了心痛和忧伤。他缓了缓,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一个不长的故事,但也涉及到了一个人的一生,我希望,”他顿了一下,又开始接着说,“希望你,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要难受,也不要怀疑和质疑,用心里的感情承接这个故事,因为过往的一切都早已烟消云散了。”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他很少露出这么严肃正经的表情,样子像极了盲老人,我有些看呆了,周围静极了,只能听见呼吸声,我回过头来,说:“我尽全力,像你希望的那样。”

他轻笑了一声,也转过身目视前方,太阳的光在我们眼中跳跃着,我觉得在这一刻,我们融入进了四周的景物里,成了我心中美好事物的一部分。

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衣服和头发,令人忧伤的故事也在风中开始。小叔没改往日的作风,仍然慵懒的坐在长椅上,不过表情却让人猜不透,他说:“好多年前,冬至那天,一户人家再次迎接了一个小生命,那时他们是高兴的,因为他们家又多了一个儿子,可好景不长啊,在小儿子5岁那年,那家的女主人因病去世了,迫于生计,男主人将小儿子送给了自己的表兄弟家,至此,他家的小儿子改姓何,叫何烨霖,完完全全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男孩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实际上害怕极了,不解极了,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把他送人,但他不敢问不敢说,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就只能乖乖的装傻,因为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他不敢。”

小叔深吸了一口气,很不舒服的样子,好像是他经历的一样。他又接着说:“两家十几年来再无联系,小男孩长大了,一直用功读书,不为别的,就为有一天能回去,可他想错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回不去了。有一天,他拿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很不错的大学,在那个年代,这很值得骄傲,他拿着这份荣誉来到了他的家,他以为的家,想让他父亲看看,想听父亲夸夸自己,一句也好,就为这一句,他跑了十几里的路,可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人去楼空,他白高兴了,之后,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了,挨了一顿毒打。可他没放弃啊,他相信血浓于水,父亲和哥哥们和他永远是亲人,他偷了养父的手机偷偷的给父亲打电话,通过通讯录,他拨通了电话。”

“ 喂,表哥,有事吗?”

“爸爸,是我。”对面一阵沉默。

“你,你怎么了,打电话干嘛?”

“我考上大学了。”又是一阵沉默。

“我没有钱,让你爸妈想办法吧,以后别打电话了,我们没关系了。”

小叔的故事停到了这里,我缓过神儿来,天已经黑了,河边吹来的风让我打寒颤,原来夏天的风也这么冷,我以前都不知道。小叔站起来,伸伸懒腰,说:“预知后事如何,等我吃饱再说。”

说完便拉着着我走了,我回头去看那张长椅、那条河,竟然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满眼都是冰天雪地和廖无人烟的景象,一位光脚的少年独自站在冷风中,静静地接受着寒冷的侵袭,我刚想喊他,他竟冲我笑了一下,转身就跑进了狂风暴雪里,渐渐地消失在一片白色之中,我回过头来,揉去还未流出的眼泪,跟着小叔往前走,再也没回头。

我们穿过静谧的公园,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两地相隔不远,却呈现出两个极端,热闹是你的,我喜欢安静。小叔在一家烧烤店门前停下,和我说:“我们就在这儿吃饭吧。”我能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的兴高采烈,他大约喜欢吃烧烤吧。我点了点头,同他一起进去,店里人很多,都在尽情的享受美食,我们点了单,美食很快上桌,我们吃了起来。

早在以前,我就发现小叔和盲老人真的很不一样,小叔喜欢热闹,盲老人喜欢清静,小叔待人热情,喜欢和人说话,而盲老人则为人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不是两张相似的脸,我肯定会怀疑小叔的身份,毕竟他总是骗我,而在今天,我发现他们两个的饮食习惯也完全不同。

此时,我的小叔正在与一串烤的滋滋冒油的、肥瘦相间的肉串作斗争,不必多说,小叔完胜,几口就消灭了肉串,随即便立刻转战与烤大虾厮打,烤茄子、烤大蒜、烤土豆、炸青菜、炸酥肉,就没有小叔不爱吃的,有人会说,这很正常啊,但要知道盲老人是不吃任何肥肉的,盲老人也不喜欢吃茄子胡萝卜和大蒜,所以,在以前我在餐桌上几乎看不到这几样东西,盲老人还曾告诉过我,烤大虾有一股烤蚂蚱的味道,很不好闻,他很讨厌,由于是盲老人把我养大的,所以我也讨厌这些食物。

我正想着,小叔就开始和我说话了,“怎么了,你不喜欢烧烤?”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们怎么这么不像。”

小叔顿了一下,说:“不像?哪不像?”

我说:“不说别的,就在吃东西这方面都不像。”

他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他看着我,没有多问什么,又埋头接着吃着,我怕自己说错什么,就没有继续招他,也开始吃。

突然,他停下来,问:“他爱吃什么馅的饺子?”

我答:“牛肉和葱。”

他接着问我:“你呢?”

我回:“牛肉和葱。”

他点头,问:“那他爱吃什么馅的月饼?”

我自信地说:“五仁的。”

小叔颦眉,说:“五仁的很难吃啊,口味独特,那你呢?”

我瞪了他一下,咬牙说:“五仁的。”

小叔笑了起来,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到底是谁养的像谁啊,这句话真没错。”

我挑了挑眉,不解的说:“你也是他养大的,你怎么不像?”

小叔接着阴阳怪气的说:“我才不是。”

这次我听出来了,满满的醋意。我作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他说:“要继续那个故事吗?正好这儿有酒。”我点头。

吵闹的饭店里,人们的快乐不减,没人会注意到我们小小的心伤,我们开始重新勾画那个故事。

“他大病了一场,之后世界上就真的有何烨霖这个人了,生活继续,他上学、毕业、创业、结婚生子,公司发展的很好,他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好像拥有了一切,但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的,他用人不当,造成工厂污染超标,生产锅炉爆炸,造成人员伤亡,连他自己也失了一双眼睛,入狱服刑,妻离子散,背负骂名,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也没人帮他,他最终是孤身一人,出狱后,他已是花甲老人,就隐居深山,再后来,你就都知道了。”

小叔长叹了一口气,故事也在这里结束了,说起来轻松,听起来也无关痛痒,但我知道事实原本会更加难过,大概会沉重的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换个角度,正是因为事实太沉重,我们才要轻轻地说出来,轻轻地放下它,人总要活着,生活也总要继续下去,盲老人曾告诉我,遇到挫折时,笑容总比眼泪好,虽然不能打倒挫折,但至少能让我们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曾遭受苦难,但我不清楚我和盲老人算不算其中一员,我们的故事都感动了自己,也许也能感动别人,也许不能,我不关心,也不介意,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它记录下来,把它留存起来,这是我童年的回忆,也是我对他的回忆,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这是我真正害怕的。

小叔的眼睛开始变得红红的了,我觉得他似乎就快哭出来 ,不过是我想多了,他轻轻的哼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一曲终了,我和小叔离开饭店,他握着我的手,轻轻的对我说:“感谢你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不在是孤身一人,你做了我以前不敢做的事,所以你像他,而我不配像。”

我似乎懂了他没头没脑的话,但我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同他一起向前走去,他愁容不展,我迷茫失落,我知道他肯定还在咀嚼着不曾说出的悲伤故事,他不说,我就暂时不问,他没有表面上那么洒脱,我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我们的身体里都住着另一个自己,需要用尽毕生的力量去守护和隐藏。天开始落雨了,很小的雨,我们渐渐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这条街的尽头是另外一条街的开始,我知道开始就有希望,雨中,我们正向希望走去。

(十一)后记,我不畏风雨

好了,这就是我和盲老人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知道你们会如何定义这个故事,悲剧?励志故事?疯话?我也不去猜了,什么都好。一路走来,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我们永远无法体会别人的感觉,虽然我写的是我和盲老人的故事,但在我这里,他的一切仍旧是个谜,我没办法探寻到他的人生,也不能妄加评价,是好是坏,就让他自己去定义吧,我能做的就到这了。

我不清楚我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可能是因为我长大了,不,应该是我老了,我现在已是垂暮之年,也经历了很多,我当过许多年的死人,也当过平凡的普通人,伤痛一刻都不曾消失,但快乐也是,我很多事情都看开了,托他的福,我也经历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没白活一场,我之后的人生也算是轰轰烈烈、平平淡淡,我觉得自己也一直都在努力活着,我一直想着不负此生就好,而我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我的一场大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幸福的,而有些人的幸福则需要自己去追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后者,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就荒废半生去抢夺我以为的幸福,忙忙碌碌一辈子,也没真正清醒过,在孤儿院时是如此,成年之后亦是如此,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羡慕,我也曾嫉妒,也做了挺多的错事,总是追寻着一些不重要的东西,造成自己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错过了许多重要事,其实这些是可以避免的,但我没能真正理解盲老人的话,他交给我的,需要我用一生去感悟,在迷茫时,我常常紧闭双眼,总觉得这样才能像他一样看的清楚,不过只是徒劳,但还好,因为一些人,我总能够迷途知返,得到善终,回过头来才发现幸福就在自己身边,一刻不曾走开。现在,我希望趁着自己活着的时候,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守护自己小小的幸福。

春夏秋冬,又轮到我过夏天,梦中又下起了雨,我面容苍老、步履蹒跚,但我还是独自走进风雨中,丝毫没有畏惧,而我的身后慢慢的升起了我的太阳,光芒万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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