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舒心的头像

舒心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6/27
分享

我要养孙子(短篇小说)

雨是念旧的,扭扭捏捏从屋瓦上倒立着跌落下来,兴高采烈地在地面滚来滚去,雨落地是一个怀孕的过程,雨落地那一瞬间,亲吻在花木大地之上,开出了无数的小水花,水花又无数次怀孕,生成雨珠,雨珠浸入泥土,来年春天又长出无数雨苗,开花结珠。

当雨从天空这张巨大的雨网剥离下来,打在檐角,一分你正打着破烂的黑伞在石桥旁的小河边躲躲闪闪,那么猥琐和胆怯。仿佛很怕随时的迎面走来个什么人。一分你裤脚卷的老高,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总是不协调,两只腿好像一长一短。一只孱弱的小鸟哆嗦在湿漉漉的绿叶下避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一分你瞅瞅小鸟,投去同情又无能为力的眼神,眼神随即伸展到四面八方,歪斜着仔细打量道路周遭的一举一动。风凉悠悠的,略过脸颊。就在一分你歪嘴的瞬间,路的尽头也走来一个打黑伞的胖汉,走路的姿势极丑,好像随时要跌下去似的,只见脚所落之处,绽开浑浊的雨水。一分你抬了抬雨伞,嘴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像见了鬼似的,踉跄着转身迅疾跑起来。

“亲家,亲家”一分你没有应答。

“一分你,一分你”一个粗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分你此时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只是一个劲埋头狂跑,田冲跟在身后撵,像一头饿狼追赶猎物。

雨越下越大,像一颗颗珠子从天空撒落下来,打在水洼,把大地砸得噼啪乱响。田冲追不上,找了一户屋子避雨。嘴里嘀咕着:“一分你,看你能躲过初一还是躲得过十五。”

一分你连呼带喘一路奔跑回家,脸上洋洋得意,一副胜利在握的模样。

“小,样,儿,还跟,我,玩机灵。”一分你说话像泉眼里的泉水,“咕噜”一会儿冒个字,“咕噜”一会儿冒个字。听他说话的人总能哽咽住,心整得影影绰绰、迷迷糊糊的。

赵钱是一分你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一分你姓“一”,他亲生的儿子竟然姓“赵”,真他娘的活见鬼。难不成,这娃不是他亲生的。我使劲想了想,一根头发飘舞着落在鼻梁上,还是想不坦白。赵钱的妈对一分你可是忠心耿耿,绝没有做越轨之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赵钱的祖上姓赵,在一分你这里又找回姓来。是的,就是这情况。可以确定的是,赵钱是一分你的种。

田冲是田家村的能人,曾经当过田家村的一把手,后来懒得当了,退了下来。当然了,在田家村,田冲赖皮也是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是他身上最明显的标签。脑袋亮堂堂的,人送外号“聪明绝顶”。有一天,田冲在院子里洗头,突然大喊:“老伴,老伴,你快来看我头发长出来没。”老伴凑近细看,整个头光溜溜的,瞧不见一根初生的黑发。田冲气的抹了一把香皂,在头上错来搓去。

田金是田冲的千金,嫩红的脸蛋儿,黝黑的头发,又细又软,两颗黑亮的眼珠像熟透的葡萄,闪闪发光,看人时非常清澈。她和赵钱稀里糊涂的成了亲。想当初,赵钱死活看不上田金,嫌弃她太瘦。你还真别说,田金刚嫁过来时,那腰细的像根麻杆。好像随便的什么风都能把她吹倒。要我说,田金是倒贴着嫁给老赵家的。倒贴的当然不值钱,所以不被重视。头几年,田金是挨了罪受的,什么脏活累活全她一人包了,整不好还要受冷眼。直到她为老赵家带来下一代,她的家庭地位才急剧转变。

有人说,女人的天职就是传宗接代。虽然很多女人知道生孩子很疼,可她们依旧要全力以赴地怀孕生子,像那一颗颗天上降落的雨滴,砸在地上,又生出更多的雨。

刚结婚,田金始终怀不上孩子,人们都说,是田冲这个挨千刀的坏事做尽,现在遭报应了。可田金是无辜的,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到底得罪了天还是忤逆了地呢?都没有。怪只怪她爹是田冲,而她又恰好无辜地姓了田,做了他的闺女。

赵钱和田金走遍了全国大小医院,西医、中医都瞧遍了,还是没能见效。在外晃荡了几年,花了不少钱,田金终于认命,回了家。一次田冲上集市,看到一个郎中卖保生药,一张白底竖牌写着“保生药”几个大字。田冲瞬间起了念头,要给自己闺女采购点,说不定还管用呢。人在绝望时什么都愿意相信,就像伸手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什么算什么。这种江湖郎中一般都是骗鬼的,没人愿意相信。要搁一般情况,田冲自然也是不会信,他才不稀得搭理,可转念一想,为了田金,他只有豁出去了。

“这、药、咋卖的。”田冲的脸皱成一道褶。哭丧着。

“十块钱三幅。”卖药的老头说。老头戴着一副黑色墨镜,老旧那种,身着一袭长袍。

“你这药灵不灵呢?”田冲摸一把光秃秃的头寻问道。

“灵不灵的,你买点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卖药的老头说话缓缓悠悠。

“你吃啊!”老头把墨镜抹下来卡在鼻梁上,眼睛往外透视。表现出一脸惊讶的样子。

“我吃它干啥。给别人买的。”田冲最近为这事可是焦头烂额。

“给我拿二十块钱的。”

边说着,卖药人边包药,田冲掏钱。仔细瞧了瞧,满共只有十八。

“只有十八,就这些了。给。”

卖药人瞅瞅,停顿一会儿,说:“行,十八就十八。”

田冲拿着药小跑着回家。赶紧给田金熬了喝。二十块钱六副药。吃到第五副药,开始有感觉了。

田金着急忙慌地跑去告诉田冲,田冲高兴得蹦跳起来,脸笑得像一块散开的云。老赵家正在杀鸡,这对于赵家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喜事。田家赵家一片欢声笑语。

田家村,总共两户农村独生子女。一户是田家,一户是赵家。你说巧不巧,恰巧赵钱和田金还结了姻亲。不得不承认,那些年,在农村,独生子女是罕见的,一个村子就是挖空了有时也找不到一户。

我二大爷说,这两人是命中注定的,从八字上来看,他们很合婚。在农村,合婚是十分讲究的,那些不合婚的人结为夫妻后或早或晚都会遇上坎坷。我二大爷还说:“哎!这两人,一个是“钱”,一个是“金”,金钱组合,往后这日子,静等着红火吧!”农村是讲究命理与风俗的。果然,后面的日子全按照我二大爷先前说的路数铺展开来。

男人是女人的天,很多时候,女人是一个家庭的天。自从田金嫁到老赵家,诸事顺利,吉祥平安,财源广进,几年时间,赵家就在田家村翻腾起来。所以村子里那些婶姨聊闲天时总夸赞说:“田金是一颗福星,老赵家算是捡到一个宝了,偷着乐吧!”每每听到这个话时,一分你总是笑的合不拢嘴。

赵家在田家村是外姓,也就是外来户,前几年在村子里是没有地位的,用老人的话说:“走路都得夹着尾巴”。夹着尾巴做人,这可不容易,意味着尊严和地位的丧失,或者说,他们就没有尊严和地位。田金嫁进赵家,一是有田家村曾经的一把手田冲罩着,算是攀附;二是田金给老赵家带来好运,使赵家几年时间兴旺发达,成了田家村小有名气的富户。人是十分奇怪的生物,人一落魄,谁也瞧不起你,正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样从古至今传下来的哲理在田家村也毫不例外。人一发达,在一个地方自然有底气,有尊严。那些不认识或者沾亲带故的亲人都会像黏黏虫一样找上门巴结你。这就是人。赵家能有今天,这一切的结果归功于田金。 

田冲和养孙子注定是有缘无分。

阳光从窗缝射入,一场久别重逢的风把冬天吹成春天,带来一丝丝清凉,一个冬暮春初的日子,老赵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添丁进口是农村人的大事。主家要杀鸡宰牛,宴请亲客。甚至阴间的人也要请回来吃饭喝酒供奉。在赵家,那更是大事。赵家欢喜,田冲就坐不住了。要知道,这个孩子还没出生之前,田冲已经预定了。现如今违背了他的意愿,等同于忤逆他,那他更得找麻烦。

田冲说:“这孩子,我要养。”田冲语气坚定,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一分你说:“你要养,那不行。在我这就过不去。”、“我、告、诉你、田冲,这孩子有两点是雷打不动的。一是必须姓赵;二是必须在我们赵家成长。”田冲一看一分你铁青的脸,什么话也没说,憋着嘴走了。走出一截,甩下一句:“小样儿,懒得跟你计较。”

前几年,赵家是有点钱,可最近几年,都花在生孩子上了。这就逼迫着小两口不得不出去打工。

现在的年轻人,从大山村出来,都是去城市打工谋生。所以孩子基本是生下来后留在家乡给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一手带大,也就是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孤寡老人、空巢老人的由来。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许多青年人年轻时不得不在外打拼,无论时间还是精力都无从管理孩子。老人顺其自然地成了家庭的保姆,不仅要养儿子女儿,还要养孙子孙女。大部分的农村家庭渐渐转向一个极端——孩子生下来三个月左右大就开始吃奶粉,交由老人养育,待孩子懂事、上学阶段又接回父母身边。所以,严格来说,孩子在幼小时脑海里是缺失父爱母爱的。在乡村,有的老人希望身边有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样能带来许多乐趣;然而,可享天伦之年,有的老人希望不被叨扰,安享清净。不管怎么说,人辛苦了一生,晚年都该享福的。我们可以盘算一下,养育一个幼儿的不易。孩子的一日三餐,生病发烧,头疼脑热,等等都是问题。两个字形容就是“磨人”。真正等孩子长大一点,会听话懂事,父母也就可以少操心了。而那个时候,父母也老之又老。真是奇了怪,田金和赵钱外出打工,按说两家老人不情愿带孩子,可他们倒好,反而争着养。这孩子,也是命苦,也是幸运。要说给赵家,这是理所应当。可要真给了赵家,田冲指定不干,田冲的死缠烂打赵钱可是领略过的。要给了田家,那一分你不得翻天。这几日赵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摊上这样一个岳父,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可他不敢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默默想。正所谓:“世间心事,更与何人说。”他甚至想,早知道,不生这孩子了。当然,这只是气话。

细密的光透过现实,也挥洒在田冲的鼻梁上,闪耀着。田金和赵钱去了深圳打工,家里的田地扔给两个老人打理,老人还要带孩子,天阴下雨,朗晴和畅,那些田地像他们的另一个孩子,锄草修边,打药施肥。足见老人的压力之大。

孩子是一定要养的,但究竟谁来养育,这是开篇一直存在的一个先锋前沿的问题。

白云躲在蓝天之上,忽隐忽现,美妙至极。一会儿云飘过来,一会儿云荡过去,那云是真正盘踞在天上的神,寄予在天庙之中。田家村的天很蓝,云很白,远山如黛,显映得天空更白更蓝了。像一张巨大的幕布,白云就流泻在天穹之上。

雨稀里糊涂下着,雨从天幕几经周折落在地面,又拐弯抹角地浸入泥土,山里下雨,必然打雷闪电,绿叶仿佛被闪电吓着了,下意识缩了缩,我似乎感觉到绿树对天空的耿耿于怀,就像田冲对一分你的怨言。他总抱怨,说他不能养孙子,是一分你这儿子在背后捣的鬼。

这几日,但凡说起一分你,田冲就恨的咬牙切齿。人老喽!儿女又不在身边,还能活多少年呢?这把老骨头说不定明天就散了。有个孩子,总是不一样的,可偏偏自己就没有儿子,生个姑娘,女大不中留,成年后嫁作他人妇。生个外孙女,自己只有干看的权利。田冲真是越想越烦忧。可又能怎么办呢?

田冲拿起电话,拨通了田金的电话。

“喂,金儿啊!你和赵钱抓紧再生个娃儿吧!我和你妈给你们带。”这个世道,对于穷人而言,那可真是寸步难行。养一个孩子都头大,各种费用要花一大笔,况且两人现在还在外艰难打工,哪有心思再生孩子。

“嗯嗯,知道了爹。”田金随声附和着。

正午的阳光是赖皮的,总是纠缠不休,太阳像一尊神,盘踞在人的头顶打坐。走近田家村,整个村子透露出一丝半点的荒芜。老人搂着孩子,坐在村头的大榕树下烤太阳,有时也躲太阳,眼睛斜望着出村的方向,灰灰的眼神里闪着凄凉。青溪环绕,山沟的清水从人的脚沿边哗哗趟过,此起彼伏的叮咚声,伴随老人的除了孩子和老伴,还有这水流声和水沟里冒出的蛙声。

村庄是空的。人呢?都是老人和孩子。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好像他们一出生,田家村就是故乡。

老人们也不喜欢与村中人交往,从不离开院门,只呆在家里和菜园中。终日守着一亩三分地,

太阳像是在冬眠,隐匿在云层身后。云仿佛是在轻轻飘浮,又似乎是在渺渺融散。清风收敛,空气像刚刚挤出那样清新匀净。赵钱难得回来,只有过年才匆匆忙忙赶回来吃年夜饭,对于他们来说,日子真是太不容易了。要在这个世间存活,像吃铁一样难。说心里话,他们不想回家。但是又想回家,想念孩子和老人。

“这年可真快,钱也没赚多少,一眨眼,年就到了。”田金嘀咕起来。

年三十,每年的年三十,赵钱骑着摩托车,载着田金和年货就回家了。

一回来就是干活,挑着桶去水井,一担一担地挑水,把大缸小缸都盛满水;再抡起斧子劈柴火,将它们码到柴垛上。走的时候,也是挑着桶去水井,一担一担地挑水,把大缸小缸都盛满水;再抡起斧子劈柴火,将它们码到柴垛上。

这几年,田冲和老伴爱上一项差事。田冲喜欢栽树,老伴种菜。两人得空就去栽树种菜,田家村属于田家的田地和山场都安置上树苗,曾经的那些秃山,五六年后的今天都绿油油的,那菜长在地里,取了一拨又种一拨,总也吃不完。老人是要做点什么事的,感觉自己依旧在被这个世界需要。田冲要孙子,何尝不是如此,田冲不服老,风风火火一辈子,即使在晚年,他只有一如既往地创造价值,才能永葆被需要的存在感。我很理解老人,说来田冲也是可怜人。

无论天阴下雨,田冲和老伴都披着雨衣上山打坑栽树,干劲十足。

“大爹,你都这把年纪了,栽这么多呢树,有啥子用嘛!”每每遇上人都会寻问。

“留给我孙子,留给我孙子。”田冲满怀憧憬地应答着。

时间蹉跎,田冲近几年不怎么爱说话了,脸干得像树皮,褶皱一道道地镶嵌在那张仅有的脸上,壁虎一样肆意爬行。腿脚也一年不如一年,每每田金打电话来问。老田头都应允:“好呢,我跟你妈都好呢!”一句“都好”包含着多少的亲情。

老伴种的菜吃不完,每早她就背着长势喜人的绿菜满村子贩卖,有时也背到镇上,有人问她,“老婶,老了老了,你还苦那么多整哪样?”问话的人心里寻思,你又没有儿子,女儿也嫁人成家了,苦这么多钱有啥子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伴回答说:

“给我孙子勒,给我孙子娶媳妇。”老伴边说边笑,仿佛她孙子有一天真拿她存的钱娶媳妇了。

终于有一天,田冲老头挨不住了,倒在门槛上,注目着傍晚的夕阳,夕阳洒在脸颊上,清风略过,安安祥祥地老去。临死前一天,老伴说田冲一直念叨想孙子。所以,孩子不在身边,老人什么时候西去的全然不得而知。人生的悲哀啊!莫过于如此了,人活一生要干什么?养儿养女又干什么?老人把他仅有的一点精力不遗余力地奉献给了儿女,奉献给孙子孙女。更多的时间,父母亲是和空气、阴天、晴天、鸡鸭鹅鱼共度余生,安享晚年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人还不如那些小鸡小狗。

无力,是我们所有人最后难免的结局。

记得一个诗人说过:

许多变化好像都那么默默,

自然、人性、善恶、树及至空气,

无法察觉的时候就变化了。

“真实”的含义也不一样了,

“纯粹”的含义也不一样了,

“美丑”的含义也不一样了,

你接受这现实是矛盾,不接受也是矛盾。

苦集灭道,宇宙内外的一切,

都在生存,都是存在与不存在。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